第58章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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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軒開門的時候,見楚弦去而復返,兩人這麼一高一低地對視着,又頓住了。
其實鄭軒一點也不矮,身高勉強四捨五入也有個一米八,在以前年代一米八算稀罕的大高個了,只不過人到中年駝了點背;但楚弦實在太高,簡單的白T運動褲,闊肩窄腰,更襯得整個人挺拔高瘦,海拔驚人,看他都得半垂眼睛:“……鄭叔。”
他在外人面前是挺冷淡的,但長輩跟前知道禮數,進退有度,垂着眼的樣子看起來還真挺乖。
雖然鄭軒心裏明白這孩子真實性格多半跟乖沾不上關係,可看着就是舒坦。
“來找又木啊?她不知道醒了沒有。”鄭軒把自己的拖鞋拿一雙出來給他,心想之後是得找個機會買幾雙他的了,“怎麼就穿一件,外頭天這麼冷。”
楚弦沒讓他彎腰,自然地伸手去接:“沒事,她醒了。”
聽到外頭聲音,梁又木房門“吱呀”開了條小縫,她把腦袋探出來,小聲叫:“楚弦。”
楚弦抬頭,往那兒邁:“來了。”
鄭軒看不下去了:“你這姑娘怎麼回事,大清早把人叫到自己家裏來?”
梁又木沒應,楚弦先說:“叔,是我自己要來的。”
他進門了。
鄭軒:“……”
真的很擔憂你們的相處狀態……算了他還是擔憂一下自己吧,今天要叫幾次才能把姜梅叫起來。
房間內,梁又木還是穿着那件藕粉色的睡衣,最近天氣冷了,她坐在床上,腳蜷在被窩裏,暖融融的,對楚弦道:“先關門。”
楚弦沒回頭,手一帶,房門在身後應聲而關。
他就這麼定定盯着梁又木,勾着唇角笑起來:“催我關門?”
怎麼說呢,笑得意有所指、意味深長,帶點少見的痞氣,薄薄的雙眼皮斂着,自上而下盯她。不能算得意,只能說有點扳回一局的嘚瑟——因為她一句話,外套都沒來得及披就過來了,出的那點薄汗還掛在脖頸上呢。
梁又木也好幾天沒見着真人了,本來都打算站起來了,聽這話,又不動了:“關門怎麼了?”
“沒怎麼。”楚弦慢騰騰走過來,一勾她耳垂,“你是不是想親我?”
“……”小天才啊,梁又木都沒想到這層,她就覺得說話聲萬一吵到姜梅睡覺不好,“親你又怎麼了?”
“也沒怎麼。”布料窸窣聲響起,楚弦俯身抱她,手攬過腰,鼻樑都蹭到人臉頰上了,還在裝模作樣:“大清早的,白日宣淫不好吧。”
雙唇相接,他身上新鮮的氣息瞬間包圍了過來。
很難描述這是怎樣一種氣息,梁又木在被覆著嘴唇的時候,還在努力分辨。主調是領口熟悉的洗衣粉和留香珠味,他習慣了用那個牌子,淡淡的柑橘香味;然後就是最近的須后水味道,可能剛刮完鬍子,薄荷味兒有點嗆,當然也有可能是舌頭的味道——梁又木被攪的有點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了;最後就是相對陌生點的氣息,她不知道怎麼形容,不難聞,是一種濕潤卻又蒸騰的人味……?
“你剛剛出汗了嗎?”她在呼吸的空隙中問。
“嗯。”楚弦啄着她嘴唇,漫不經心道:“臭嗎?”
“不臭。”梁又木看之前他那樣,還以為出汗是有多臭呢:“跟理工科院校剛上完三節大課的味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
楚弦嗤一下笑出來:“把我跟生化武器比?太抬舉你男朋友了吧?”
梁又木拍拍他腦袋。
嘴唇分開了,兩人這麼靜靜抱着,胸膛心跳一起震動。
七點二十了,窗外陸陸續續傳來開火做飯的聲音,隔壁家早上總愛煎蛋,醬油還總是加的特別多。梁又木最晚八點十分出門,還能再睡半小時。
“還困嗎?再睡會吧。”楚弦最後在她額上吻了下,道:“我一會兒送你去上班。”
“不困,不睡了。”梁又木被這麼折騰一下,早不困了,但這姿勢還挺舒服的,她往下躺了躺,後腦墊在楚弦的手上,問:“你送我去?不用去上班嗎。”
“不用。”
提早回來空的這一天,就當休假了,不然他這幾天這麼累幹什麼。
楚弦下巴磕在她鎖骨上,瞥了眼書桌,上面除了菜餅什麼都沒有。
梁又木輕輕揪他臉,把他揪回來:“看什麼?你的生日禮物?”
“嗯。”楚弦好似全然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不給都行”,光明正大問:“在哪呢?”
梁又木實話實說:“沒準備好。”
楚弦右眉梢微微抬起了點:“還沒有?”
後天可就是了。
“沒有。”梁又木搖頭。
兩人炯炯對視。
楚弦一口咬在她鎖骨上,聲勢浩大,結果牙尖剛碰上就收了力度,不像是咬,更像是舔。
癢,梁又木把他腦袋推開,剛想說什麼,就看見楚弦滿臉不樂意地耷着嘴角,冷臉道:“沒事,不送也行,你忙我知道。”
好像多通情達理似的,話說的跟表情截然相反,誰欠了他八百萬一樣。
“……”變臉這麼快呢,梁又木一怔:“你再說一遍?”
“你忙,我知道,我不要禮物。”楚弦這麼說完,冷臉半晌,最後還是不情不願補了句:“好歹送個蠟燭,我插蛋糕里總行了吧?不會連蛋糕都沒有吧?紙杯的也行,門口蛋糕店八塊一個,你去買。梁又木?梁又木,厲害啊,你就這麼對我……嗯?還笑?躲什麼,過來!”
梁又木差點笑的喘不過氣來,扭頭縮進被子裏:“別碰我腰,手那麼冰!”
楚弦無處下手,咬牙,真想把她裹成壽司卷一把丟自己床上去。
沒禮物也就算了,現在碰都不讓碰?
氣、死。
—
楚弦這股氣性持續時間極長,總計一天,四捨五入24個小時。
閑着沒事,他傍晚去了趟公司,迎面就是一大群同事狼一樣的目光,都快泛綠光了。
“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樣。”
“當時合作期就感覺你倆不一般……嘖嘖嘖……”
“有沒有感覺楚哥的氣質發生了一點轉變?就是那什麼,一夜之間突然成熟不少,肩膀也不內扣了。”
“草,你們聊就聊,怎麼還帶葷的啊!”
“去你的。”楚弦淡着臉把文件往那人懷裏一拍,“別羨慕了,好好工作。”
“好好工作就能找到女朋友?”
“不能。”楚弦朝他一勾唇,嘲諷力度拉滿:“這事呢,還是看緣,急不來。”
“?”
你說個屁啊!!
欠,是真的夠欠。
他交接完資料,沈鶯鶯就神出鬼沒地從旁邊探出個頭來,神情複雜:“楚哥,不是我說,你出門前有沒有看過鏡子?”
嘴唇右下那塊地方明顯被咬了吧,不可能沒看見啊,頂着招搖過市的。
“你說這?”楚弦用指尖觸了下,眉跟着一蹙,好像還挺煩:“她每次都這樣,牙跟豁口了似的,凈往這啃,我有什麼辦法。”
沈鶯鶯:“…………”
你特喵。
能不能申請一下把熱戀期的男人給丟出公司啊,已經影響到同事的精神狀態了!!
“別說,你還挺搶手的。”沈鶯鶯劃了下手機,道:“你發那條朋友圈之後,掃地阿姨都來明裡暗裏打探你是不是真談了,我還得一個個回過去,這滿地的芳心啊……我勞苦功高,是不是得給點辛苦費。”
楚弦信手把小領頭桌子上的蛋黃酥丟過去。
“謝……這什麼活化石,過期三個月了都!”
他坐下,懶散地往後一靠,修長指節扣着車鑰匙轉了兩圈,有點百無聊賴的意思。
“等誰呢?”
“沒等。”楚弦說,“我在這待會兒就去健身房。”
沈鶯鶯:“幹嘛不回去等啊?小青梅這會不是下班了么?”
楚弦:“你不懂。”
自梁又木去上班,她就沒主動發過消息,好像全然沒把他放在眼裏,楚弦還是知道自己什麼德行的,撐不了幾會兒就開始倒貼了,簡單說就是很不值錢。
他得給自己提提價。
沈鶯鶯:“?”
她有時候真的很想讓梁又木看看這人在外人面前是什麼樣,再慎重思考下是否選擇這位狗東西作為伴侶。
“……”
那邊的梁又木手機沒電,放那充半天了。
“數據線用久了就這樣,充半天充不進去。”小柳跟她說話,一轉頭看見賀永海,還挺驚奇:“我怎麼感覺好久沒見到他了?”
“合作項目不在一起工作,回來這個月他正好出差。”
賀永海沒注意到她們,還是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一路沿着過來,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跟新來的實習生妹子在桌下碰了碰手指,眼中深情萬分。
熟悉的深情。
梁又木:“……”
小柳:“……”
“你懂的吧,我現在對他印象更差了。”小柳的臉色難以言喻,“如果說一個男人只能通過找一些閱歷年齡都差自己很多的女孩子來彰顯他的魅力,恰恰說明他根本一點魅力都沒有。”
梁又木扭頭:“小柳,你語言功底好強。”
“還好,罵男人的時候發揮比較多。”小柳欣然悅納。
梁又木看着賀永海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又想到了事情的開端,那隻突如其來出現的背着丘比特弓箭的小熊,和粉紅字幕,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畫風清奇的簽語,明明也就半年以前的事,卻感覺過去了很久。
她想的入神,秀氣眉梢緩緩蹙了起來。
……不是,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
指向性那麼明顯,不是一看就知道是楚弦嗎?
如果硬要說干擾項,也只有兩個。那就是她一直認為楚弦只跟她去過一次寺廟,以及正好撞上的賀永海……他那時跟着自己去了溫泉,讓她的懷疑上漲到最高點。
再然後,排除掉賀永海之後,本該馬上意識到是楚弦的,但事情也並沒有如熊比特想的那樣發展下去,她很快找到了事情的關鍵——其實梁又木一直覺得熊比特消失的有點過於蹊蹺了,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雷聲大雨點小,不是它的風格。
它肯定之後又去哪裏作妖了。
梁又木這麼想着,把手機開機,給楚弦發了消息,問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天馬山。
對面秒回:
-我不在家
-考慮一下。
不在家?不在家什麼,她又沒有問他在不在,發錯了嗎?
好吧,考慮一下,梁又木靜待三分鐘,問:
-考慮完了嗎?
-嗯。
-陪我去吧
-好。
梁又木:“……”
明明一開始就要答應,幹嘛還要考慮一下。
*****
次日傍晚,兩人去了熟悉的地方。
上次的一半被改造成了兒童樂園,這次的一半被改成了動物樂園,眼看着整個廟宇都要分崩離析,只剩下主殿一小塊上香的地方和柱子,夾在中間好不可憐,特別像那種路過巷子裏深處的服裝店。
最醒目的裝飾是捐款箱,裏面只有幾個硬幣,梁又木看了眼,不知哪家熊孩子放進去的,上面印着迪迦奧特曼和鎧甲勇士。
熱情好客的烤腸師父又過來了,梁又木問:“之前那個掛着木牌的樹呢?”
“哦,那個啊,被拿去改了一下。”烤腸師父道:“最近也不知道風吹的還是怎麼樣,掛着牌的繩子老是用很奇怪的姿勢纏在一起,我每天去扯掉一次太麻煩了,還容易磨損。而且人家倆陌生人的牌子纏起來算怎麼回事啊?就改成那種展示櫃型的木樁了,一牌一位,絕對不會再纏起來。”
梁又木:“……啊。”
只是小小的一步。
丘比特遭受重創,可能再起不能,就此失業了。
楚弦從昨天氣到現在,氣歸氣,水照買,東西照拎,見她看自己,懶洋洋道:“幹什麼?”
他大概明白梁又木已經知道他去了兩次廟還嘴硬的事了。
能怎麼辦,丟臉還少么。
“沒什麼。”
梁又木繞過柱子,準備去意思意思上點香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側傳來一聲清晰且中氣十足的:
“八嘎!”
“?”
她轉身,那塊浮雕……不對,這本來是浮雕嗎?
說來奇怪,楚弦的神情也跟着微動一瞬。
柱子上的浮雕熊比特還在破口大罵,新仇舊恨一起上,語序都顛倒了:
“恩將仇報!恩將仇報!”
“啾啾啾!死啦死啦滴!”
“……”
山風吹來,兩個人都沒說話,神情竟然都很平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他應該沒聽到?
-木頭聽不見吧。
“走嗎?”梁又木朝楚弦點點下巴。
“走。”
楚弦臨走前,神態自若地給香爐前插了五柱香,很不巧,正好三長兩短。
丘比特當場氣暈:“……”
梁又木跟楚弦一起吃飯,回他房間裏,聯機玩了會Switch,聊了會兒有的沒的,一看,時間已經快逼近零點了。
只要時針走到最上端,就是新的一天。
她起身:“我先回去?”
“先?”楚弦曲膝靠着,勾了下樑又木的手腕,低聲道:“再待五分鐘。”
說句生日快樂就行,親他一口。
他其實早就知道梁又木要送什麼了,那塊工藝表藏都不會藏,早八輩子就那麼大咧咧放着。
沒嫌棄,他怎麼可能會嫌棄?他高興都來不及。
梁又木順着把他拉起來,道:“我不先回去也可以,就是等會兒可能要現場開燈了。”
楚弦挑眉,發覺話里話外有別的意思:“佈置?”
佈置什麼?
深夜裏,巷子裏已經沒了聲音,燈光也滅的七七八八,一片昏黃暗淡,只有蟲鳴河流仍在涌動。
梁又木牽着他的手,走過泛着濕意的地面,繞過門檻,開門,輕手輕腳地讓他走在前面。
客廳也是一片黑,這時間點,姜梅和鄭軒早就睡了,隔着門,偶爾能聽見小小的呼嚕聲,客廳角落裏的歪脖子樹身上似乎少了點什麼。
楚弦莫名呼吸一頓。
腳下好像踩了點什麼東西,沙沙聲。
梁又木的房間裏沒開燈,他站定,聽到梁又木慢慢把房門關起來,然後蹲下,窸窸窣窣地搗鼓了一會兒,找不到開關,他就這麼沉默地等候着,十秒后,地上的星星燈嘩啦全亮了起來。
微暗的燈光中,地面鋪着零散的玫瑰花瓣,桌面上一個沒打開的八寸蛋糕盒,旁邊也放着一大束玫瑰花,包的嚴嚴實實。
玫瑰紅艷,香氣些微。
“星星燈是我從聖誕樹上面拆下來的,先用。”梁又木見他不動,有點不自在地回勾了勾他的小指,“你也知道,我不會這些東西。可能玫瑰很俗吧,但我只是在想。”
“你說你想建一座城堡,種很多很多玫瑰…城堡你已經送給我了,那玫瑰應該輪到我負責了吧?”
城堡送給公主,玫瑰就送給公主親愛的小騎士。
“生日快樂,楚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