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與將平行世界當作試錯成本極低的模擬卧底訓練的安室透不同,降谷零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維持人設的必要性。倒不如說被警察包圍的他渾身不適,職業習慣使得他在腦內響起了無聲的警報,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他覺得自己還是隨便找個理由請假然後趕緊跑路為妙。
希望另一個自己不要蠢到把任務搞砸吧。讓站在皮斯克那邊的愛爾蘭欠自己人情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抓到了皮斯克的把柄,設計了這樣的一個局面。降谷零從他的情報源得知任務目標屬於異常敏銳的類型,那個自己不會剛一照面就被戳穿吧。幻想了一下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在吃牢飯的場景,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給這個世界的自己製造些麻煩,先下手為強。
不管是不是互相傷害,先傷害了對方再說。在某些方面吃不得一點虧的波本這麼說道。
“降谷,今天也來得很早啊。”眼前的房間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看上去級別明顯比自己高的中年大叔向他打招呼。
是什麼一對一訓練嗎?
降谷零點點頭,他剛想張嘴說自己身體不適,就被熱情的對面一句今天要教你卧底必備的表演課給打斷了。
降谷零:……
他該死的好奇心。
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是作為母語者誤入了一節難得能聽到的外語課。大部分人這個時候不會選擇轉頭就走,而是留下聽一聽作為非母語者的老師是怎麼教課的。
沒記錯的話他這個年齡在日本還屬於未成年吧,小孩子有些好奇心不是也很正常嗎。降谷零甚至開始自我開脫。
“降谷,首先你先表演一個自己理解的黑衣組織成員的樣子吧。”
黑衣組織的成員嗎……一些人的臉從他的眼前一一閃過。走路帶風,看起來完全不會去看紅燈,甚至配了個司機伏特加才不至於被天天吊銷駕照的琴酒;只有一隻眼睛,有時候偽裝會像海盜但沒人敢說出來的朗姆;直言面具悶痘但就是很少用真臉的貝爾摩德……
降谷零突然意識到,他們的組織成員是不是都有點過於奇形怪狀了。
放棄了模仿琴酒拽哥一樣的神態,他想了想,露出了一個自己平時工作時的營業表情。
“……不行啊,降谷,你這完全是一眼看上去就在假裝反派嘛。”
假裝反派降谷零:……
但說實在的他並不覺得冒犯,甚至有些詭異的欣慰。他一直覺得自己並沒有所謂的惡人顏,為酒廠打工也是有別的目的罷了。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沒有反社會人格。對於他人的痛苦,他雖然不會同情,但也絕對談不上能從中獲得享受。
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同事中的風評卻越來越差,明明只是因為年齡小而不得不在任務中假裝深沉,同事看到他的臉的時候卻像見了鬼一樣,導致他現在都已經不太願意找任務搭檔。降谷零已經可以想到再過幾年自己在組織里的傳聞會變成什麼樣,應該是諸如神秘主義,獨行俠,心思陰沉的神經病之類的吧。
而這個比他大部分同事都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警官,不會就是所謂的……知音?
他的知音是另一個世界的日本公安這未免也太幽默了。
對自己有着深深誤解,並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嚇人的並不是表情的降谷零這麼想道。
“再試試看呢?”警官講解要領后,鼓勵他再次嘗試。
降谷零點點頭,終於是認真了一點,露出一個帶有殺氣的笑容,平時他威脅任務目標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
“稍微像話點了,但不要抿嘴,你現在看上去有點像……”警官覺得他這個樣子似曾相識,撓了撓頭,終於回憶起了上周去女朋友家的場景,“像是躲在門后不小心被夾到的暹羅。”
甚至被外貌攻擊的降谷零:……
你在和黑衣組織的成員說什麼呢,自己到底哪裏不像了。降谷零現在的心情猶如一個在日文課被點到發音卻被告知自己的口音不夠純正的日本人。
並沒有意識到對方內心的不平靜,警官還在試圖挽救自己除了表演課之外都頗具天賦的後輩:“試着加點回憶怎麼樣?嘗試着去回想一下讓自己極度憤怒的情景。”
就算是你要我回憶……
四周寂靜下來,室內的燈光暗下,黑暗之中,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再見了,零君。”
那天的空氣很潮濕,水汽裹挾着皮膚讓人透不過氣來。他感受到一顆顆水珠從臉頰滑過,過了很久才意識到,天空還未下雨。他看着鮮紅染上潔白,看着緩緩垂落下的手,看着墮天使閉上了翠綠的雙眸。
他彷彿再次一無所有。
如果能再強一點的話……
“很不錯!”警官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降谷不愧是今年的畢業生第一,領悟得很快呢。”
沒有死亡和哭聲,剛剛只是他的ptsd發作,他現在是在另一個世界裏,上着滑稽而無意義的培訓。
“剛剛的殺氣可以和組織的高層媲美了,就是表情有點奇怪,需要再改改。”警官評價,“怎麼說呢,有點……悲痛?這樣的表情我只在一個謀殺了出軌妻子卻發現孩子是親生的男人臉上見過。”
殺妻棄子降谷零:……
警官你的職業生涯可真是豐富多彩。
幾小時后,降谷零走出了零組的秘密訓練室。他扶額,所以這麼看來,他居然真的好好把課上完了啊。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穫。
不久之前。
“老師,你之前有做過卧底嗎?這些都是你的實際經驗?”降谷零問道。
“說過叫我前輩就行了啊,降谷君。”警官回答,“不全是我的經驗,這些技巧都是一代代零組前輩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我只不過是極少數能活下來的幸運兒罷了。”
“有更多的前輩們倒在了黎明之前。他們的犧牲雖然不為大眾所知,但卻不該被遺忘。”
降谷零似乎是被他話語中悲壯慘烈的故事所打動,沉默了許久。半晌他開口,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能給我看一眼那些前輩的名冊嗎,我也很想,記,住,他,們。”
他灰藍色的瞳孔彷彿是盯住了獵物的野獸,暗沉沉的近乎透不進一點光。
身體交換這個事件中,如果說情報的泄漏對於兩個人來說是相互的,那麼自己還有一個特別的優勢。
時間差,這是他在交換中獲得的最大好處。三年的差距足夠讓他做到很多事情,好好利用的話甚至能夠做到在原本的世界未卜先知。比如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那只是一份死亡名單而已,保密級別並不高,但對他來說,卻是一份寶貴的公安卧底名單,存放着未來三年間將會被組織剷除的卧底。
他並不是琴酒那樣的忠狗,沒有為組織鞠躬盡瘁的愛好。但他作為情報人員,深知一份獨家情報的可操作空間和巨大利益。
走出警察廳,他打開手機備忘錄,開始編輯信息。雖然還沒有真正見過平行世界的自己,但根據旁人的隻言片語,他也能拼湊出一個傳統正派的日本公安形象。他這樣刺探情報無疑是在對方的底線上試探,如果不及時回饋些好處來安撫,相信如果再有下次交換,換回來他就能看到自己已經在接受公安審訊了。
不如就讓他看看,在那個降谷警官心目中,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吧。是遙不可及的平行宇宙,還是近在遲尺的哀嚎聲呢。
“啊!”一個凄厲的尖叫打斷了他的思路,“抓小偷啊!”
降谷零抬頭,看到一個戴着頭盔騎着摩托飛馳而過的飆車黨,良好的動態視力讓他看到了那人手中粉色的女式手提包。
“你們追不上我的!”飆車黨發出了標準反派的桀桀怪笑,揚長而去,只留下了一串車尾氣。
啊這個速度我就算是想追也……
“啊啊,遊行活動用的馬脫韁了!”另一邊,一隊租來馬匹用作創意花車遊行的隊伍又發生了狀況,老化的韁繩斷裂,受到驚嚇的馬匹慌不擇路,差點兒衝撞到周圍的人群。
降谷零頂着受害人期待的目光,瞧了眼漸漸遠去的飆車族,又看了看直直衝着他奔來的馬匹,瞳孔地震。
不是吧……你們這個世界有什麼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