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卿

（一）

叛軍攻城時，元驍正坐在宣政殿的龍椅上。他在位二十餘年，制度殘暴，這二十多年來，有近百位官員死於他之手，用百姓的話來說，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如今元驍的暴政終於要被推翻了，而這群叛軍的首領便是他從不爭搶，溫潤如玉的兒子元策。

元驍看着朝中，所剩無幾的一些老臣，突感好笑，他們原是他年輕時的舊部，一直忠心於他，而他們的兒子也在皇城外的判君之中，當真世態炎涼啊!元驍對那些惱怒的大臣道：“堵公，不必惱怒，這大魏是早晚要交到孩子們手上的，也不必擔憂，你們的兒子又不會害你們，朕的兒子可是要來殺朕的!“大臣們聞言皆跪伏於地，高呼“陛下息怒“。元驍道：“起來吧!聯沒有別的意思，你們都是隨朕殺敵立功，建朝立代的舊人，你們一定要好好活，為朕看着這大魏江山日益繁盛，退下吧！宮內有密道。“一些大臣面面相覷。須臾，全都起身，向殿外走去。

元驍仰頭看着空曠的大殿，竟有了一絲茫然，視線不如從前了，就方才的幾句話，也是攢着勁兒說的。老了，真的老了……朦朧中，他彷彿聽到了蟬鳴鳥叫，看到了烈日下御花園蓮池旁，那個赤腳採蓮的小姑娘。

那個七歲的小阿卿。

（二）

元驍初遇顧卿時，才十一歲。因母親是皇后，身為嫡子的他從六起便被不同的學究圍着。起初，他也曾向父皇母后傾訴，但被魏帝狠狠訓斥了一頓，便再也沒有說過半句辛苦，慢慢地也習以為常了，直到十一歲時，那個七歲的顧卿出現。

那是一個烈日嬌陽的夏日，蟬聒噪的鳴叫，隱隱地伴隨着鳥鳴。那一年，宮中荷花開得比住年更盛，皇后特得向魏帝求得賞賜，在宮中開一日“芙蓉宴”。

那日，元驍如往常一般在學宮上課，一個內監進入院中，告訴學究們，今日陛下允許各位休沐一日，暗意指元驍需要參加宴會，要走了。擺明了皇后要人，誰敢不放啊!大學究謝過聖恩，提前放學了。

一路上內監一直為元驍撐着傘在走，後面還跟着兩個宮人拿着扇子為元驍扇風。突然，元驍停下來，對內監道：“別撐了，我不熱。還有，讓他倆別扇了，煩。”那內監惶恐道：“殿下勿惱，只是我等怕殿下中暑，皇后怪罪。”元驍往前走道：“無妨，我沒有那麼脆弱。母后問起來，你們就說是我走太快，追不上。”說著便已經走遠了。元驍對自己的認知一點錯都沒有，內監和宮人在後面追着。突然，元驍加快速度，走了幾步竟跑起來了。內監停下擦汗，在一抬頭，眼前的小殿下已經沒了蹤影，他轉頭責問道：“殿下呢?“一宮人忙道：“跑了。”另一個在一旁點頭。內監怒道：“哎呀！兩個蠢貨，愣着幹嘛？追啊！”

元驍一路跑到御花園。他打算先去寢宮拿他準備的賀禮。路過蓮池時，他停住了腳步，滿池青翠碧綠的的荷葉，翠綠之上是含苞待放，或已然綻放的荷花，也有花瓣雖落但露出青嫩的蓮蓬。而元驍的目光穿過這滿池盛景，落在了湖心的亭中。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正越過欄杆，采莖尖的蓮蓬。她拉住一個蓮蓬向後一拔，莖斷了，小姑娘向後踉蹌了幾步，然後跌坐在地上。然而這時元驍出於本能喊了一聲“當心！”小姑娘察覺到被人發現了，也不顧疼痛，站起身子，提起一旁的鞋，一溜煙的跑沒影了。當元驍走過來時，已是人去亭空，只餘下地上一個玉質雲紋吊墜，吊墜背面還寫了一個“顧”字。

內監好不容易追上，在湖心亭中對元驍上氣不接下氣的道：“殿……殿下啊！可累……累死奴才了。您跑這麼快要干……幹什麼？”元驍將吊墜握在掌心，道：“我有東西忘在寢宮了，想回去拿。你們先去稟告母后，我隨後就到。”

“可是殿下，您一個人，奴才不放心。”

“皇宮我再熟悉不過，你有什麼不放心？還是現在我說話不好使了嗎？”

“好使的！好使的！奴才就先去稟告皇后，殿下儘快到，切忌誤了時辰。”

“知道了。”元驍說完，轉頭就離開了。

（三）

顧卿一路小跑，快到御花園門口才停下來，向後看去發現沒有人追上來，才緩了口氣，下意識摸了一下腰間，神色又緊張起來，自言自語道：“誒？我記得明明是帶了得呀！”又細細回想了一下，“應該是剛才一緊張跑丟了。”她內心一陣糾結，最後還是決定回去找，母親說過這玉是不能丟的。

一路回去，顧卿翻遍花叢草地也沒找到，不得已回到湖心亭尋找依舊沒有。她的額頭已起了一層薄汗，碎發一縷一縷貼在額前，臉頰，白皙的小臉熱的紅撲撲的。

“你在找這個嗎?“一個稚氣未消的少年聲在她身後響起，顧卿先一愣，然後緩緩轉身。眼前站着一個衣着華貴，比她高一個頭的少年。這少年五官精緻生的極為好看，雖稚氣未退，但眉宇間已有了少年該有的英氣。顧卿看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他手中的玉墜，急忙道：“是的。”少年將玉墜還給她，便轉身欲走，顧卿卻追上他，跟在他身側道：“謝謝!“

“不必。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東西，就應當妥善保管，以後當心便是。”

顧卿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方才的那聲‘當心’是你喊的嗎？”

“是。挺危險的，以後注意點吧！”

“嗯……謝謝你沒有告訴別人。”

“無妨。”

顧卿突然走到元驍前面，行禮“臣女顧卿，參見殿下！”元驍抬眼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你……認識我？”顧卿道：“官家的公子斷然不敢在宮中穿銀絲蛟袍。”元驍嘴角微微上揚，繞過顧卿“起來吧！你很聰明，但人不能太聰明。”說完便走遠了。顧卿起身後，元驍已經走遠了。

（四）

元驍來到鳳棲宮時，宮人與宮娥正忙着擺宴。元驍來到皇後跟前請安，皇后喜悅溢於言表。在元驍十歲時，皇帝來到皇後宮中將元驍帶走，說是將他養在自己身邊親自培養，其中之意不言而喻，皇后再不舍但為了兒子的前程，她不得不忍着心痛看著兒子被帶走，自那以後元驍一年也就回鳳棲宮三次，平時皇後去看他也是見不着。今日這宴席說是請百官家眷進宮賞花，實則是皇后想藉此見見兒子。

元驍將手中的匣子打開，裏面放着一對鐲子和一個項圈，項圈上是一個長命鎖，小巧精緻。元驍道：“兒子本想送母后一對金釵，但想到母后的珠寶無數，便想着小妹也有一歲余，便命人打了這銀鐲子和這鑲玉的金項圈。”皇后笑道：“你來母后就高興了，若你小妹見了定是更加高興。她在裏屋，不去看看？”元驍點點頭，正打算走又停下來，轉身對皇后道：“母后，兒臣還想請您幫個忙。”

“但說無妨。”

“兒臣想母後送一套七八歲小姑娘的粉色襦裙到顧府家眷的候殿中，還有一雙繡鞋。”

“啊？哦。來……來人，按殿下說的去安排。”

元驍行過禮，轉身進裏屋了。

（五）

顧府候殿中，顧卿正在被母親訓斥。

“來的時候便告訴你，這裏不是顧府，讓你安分點，你這哪裏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你這裙子……哎呀！去哪兒給你換吶！”顧夫人急的在房裏踱步，而顧卿則在一旁桌子上撐着頭髮愣。突然門外有人敲門，顧夫人囑咐道：“起來！站好！你能不能聽點話呀！”

門一打開兩個宮娥走進來，悻悻施禮，將托盤置於桌子，道：“皇後娘娘知道顧將軍與顧夫人有一女，甚是可愛，特賜芙蕖襦裙、金絲暗紋廣袖流仙裳，芝荷繡鞋一雙。希望顧小姐能着此衣赴宴。”

顧夫人一聽這話，趕忙謝恩。宮娥端起托盤道：“我二人為顧小姐更衣吧！”顧卿還禮，“多謝！有勞二位姑姑了。”

為顧卿換完衣服，兩個宮娥就離開了。顧夫人圍着顧卿轉了一圈，伸手摸了摸，道：“這芙蕖金絲流仙裙本來是皇后讓人做給小公主的。你方才出去不會讓皇后看見了吧？你……從現在開始不準離我半步遠。”顧卿無奈，只得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