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為什麼要死

中國北京時間，2012年12月19日，上午8:27。

北海省蓮仙市，蓮仙理工大學附屬高中高三6班教室。

如果是在高三上學期臨近期末的時候，被稱作“畢業班”的班級里卻仍然有那麼幾個學生上課睡覺，同時還有不少學生在課堂上交頭接耳，而任課老師卻對此視而不見的話……

那麼這所學校就是所謂的“垃圾學校”，或者起碼這個班級就是大家俗稱的“放羊班”了。

不過蓮仙理工大學附屬高中事實上卻是北海省的二十六所省級重點高中之一——雖然只是在蓮仙市所擁有的十一所省重點高中裏面，綜合排名倒數第二而已。

而這所學校的高三6班不僅不是“放羊班”，反而是聚集了該校全年級排名前50的學生的“重點班”——雖然現在的這個重點班裏，優等生們“嗡嗡嗡”的“低語”聲幾乎蓋住了講台上老師的講課聲。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不同尋常的情況，自然有着很深很深的原因。

畢竟就在今天早上，他們班裏有一個女生跳樓自殺了。高三6班的大部分學生，還因此而在上課前接受了警察的簡單問話。

不過很遺憾的，那個在同學的印象中挺普通，怎麼想也和警察扯不上邊兒，和自殺更……也說不定的女生，給大家留下的印象真的是既普通又簡單，警察的問話並沒有任何收穫。

而且學校和學生家長兩方面都並不支持警方做進一步問訊，畢竟這個班級的學生代表着今年的重點大學升學人數。本來他們這些和死者接觸最多的學生就很難不受這件事的影響，如果警察再反覆來調查這件事，肯定百分之百會影響到學生們的情緒。

關於這次自殺事件，學校方面一發現時理所當然地想要捂一捂蓋子。但是現在的學生上學時帶手機是被默許的，所以諸多小道消息就如同長了飛毛腳一樣，迅速而靈活地躲過了校方的圍追堵截跑到了外面。

那些到校早的學生們，也許在教室里坐了一會兒后才知道有人自殺了；反而是那些到校晚的學生，在半路上、甚至在出家門之前，可能就從同學發來的短訊中得知了這一消息。儘管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親眼看見現場，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把這事傳得有鼻子有眼。

高三6班的這些好學生們在交頭接耳的時候，不管對話的內容是什麼，眼睛都會下意識地向著某個空位上掃去。那裏原本和其它任何一個位置沒什麼兩樣：書桌上的簡易書架中整齊地擺滿了教輔材料，好像一段城牆。

只是從今早開始，這個位子上面卻一直空空如也。

僅僅是在擠滿了學生和書本的教室里空出了一個位子，卻讓人感覺心裏好像也出現了一個空洞——尤其是當大家都知道，那個座位上的女生，已經再也不會出現在班級中了。

這種感覺真是……壓抑！太壓抑了！簡直讓人壓抑得想要突然在教室里大喊大叫一番。不過實際情況是從早上開始，教室里就沒有出現過太大的聲音。

但是，低沉的“嗡嗡”聲卻始終沒有停止過。“嗡嗡嗡”、“嗡嗡嗡”，這聲音讓每個人都覺得不怎麼舒服，有一種……想要吐卻又吐不出來，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悶在胸口的感覺。可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自己，誰都沒有站出來制止大家發出這種噪音。

儘管現在還沒有找到那個女生的遺書，但是全校的學生普遍都認為，她之所以自殺大概是學習上的競爭太激烈、心理壓力太大的關係——不管是認識還是不認識那個女生的人，頭腦中的第一反應差不多都是這樣的。

畢竟，在這所省重點高中里，學生們從高一下學期的期末開始，每到新學期都會根據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年級綜合排名來重新分班，大家要說沒有壓力那是騙人的。不管再怎麼不在乎成績的人，學校也用這種方法清楚明白地時刻給你提個醒。

這與學生之間因家庭條件優劣而形成的階級差不同。學生的天職是學習，就算要形成階級，也只應該通過學習成績來分個三六九等。

雖然過去不知道是否也發生過自殺事件，但是如果說有人也曾因此而自殺，那麼大家絕對不會太奇怪就是了。

或者說，現在大概許多學生反而會有“啊……終於有人自殺了啊”這樣的念頭。

念重點的學生傷不起啊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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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正是物理課的時間。從剛上課時就對學生們的交頭接耳視而不見的老教師，突然用雙手撐住講台，抬起了頭，但沒有說一句話。

下面的學生們立即安靜了許多。

這個被學生們私下裏稱為“物理老頭”的老教師只是沉默地盯着學生們，就讓所有人都老實了許多，不僅僅是因為他擔任着高三6班班主任的緣故。

這老頭身材不高但塊頭老粗，還長得一臉橫絲肉，平時經常眼睛一瞪就開始十分大聲地呵斥犯錯的學生，所以整個年級的大多數人都很畏懼他，甚至有的學生一見到他就心裏就打顫。

儘管這個“最強最惡”的班主任今天的精神已經大不如前了，剛才講課的半個小時裏，聲音也一直都有些中氣不足，可是因為過去的積威——或者說是條件反射，他猛地一抬頭，底下的學生們就立即馬上都閉嘴了。

“……”

物理老頭雙手按在講台邊緣上，身體前傾，習慣性地在教室中掃視了一圈。過去他的這個姿勢很有威懾力，簡直就是“虎視眈眈”這個成語的最佳詮釋，但是現在的他已經失去了某種“氣勢”，學生們噤若寒蟬也只是出於習慣而已。

背部意外地顯得有些佝僂的物理老頭，視線如往常一樣敏銳地鎖定了某個趴在用參考書壘出的“掩體”後面睡覺的人。正當他下意識地想要大喝一聲，將那個學生叫起來罰站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無論怎麼用力，卻始終喊不出聲來了。

在物理老頭的視線落到了那個學生旁邊的空位時，他胸中的那一口氣，便徹底地泄了出去。彷彿中了衰老詛咒的班主任嘴唇嚅動了幾下，保持着雙手撐着講台的姿勢，低下頭繼續念起了課本，身形顯得更加佝僂了幾分。

就算學生們的“嗡嗡”聲又重新響了起來，他也再沒有抬起頭來。

“由希，你為什麼要死呢？”

——這個正在課堂上睡覺的學生，其實此刻只不過是趴在桌子上，想着這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而已。

這是當然的吧！班級里早上才有人自殺，沒有誰的神經會那麼大條，能這麼快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更何況自殺的那個女生就坐在他的旁邊——如果不是因為座位全都是單排的話，那個女生還可以算是他的同桌。

不，就算那個女生不是他的同桌也一樣。因為那個女生不僅平時在班級里和他的關係最親近，她的自殺，也應該說和他有一定的關係……或者這裏應該用“聯繫”這個詞。

起碼他知道，由希絕對不是因為學習壓力過大而自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