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此刻未深知

第三天，依然是中午時分，黃燁還是在那棵樹下，頭枕雙手，寧靜躺着，將便攜琴平放在身邊，閉着眼睛，正構思一首樂曲。今天是周六，本來不用上課，但因為下午有學生會的工作，作為幹部必須參加。

黃燁喜歡這個老地方，一來到這裏就覺得分外自在。或是休息，或是思索一些問題，或是尋求一段旋律，總是悠然自得。

這裏一向是很寧靜的，從來沒有人打擾。

但是，這幾天……

難不成……

果然，當黃燁感到有點蹊蹺，提起警覺時，就發覺耳邊又傳來什麼聲響，有腳步聲在輕輕地接近，這聲音似曾相識。

又是她！黃燁剛想睜開眼睛，已經被一大堆東西撒在臉上、身上。黃燁急忙坐起來，用手將它們撥開，一看，原來是各種花瓣，五彩繽紛，新鮮芬芳，顯然是剛剛採摘下來的。

“你天天在這裏。為什麼呢？”那個叫做美嘉的女孩先開口說話。那個叫做紅的女孩站在美嘉的身後。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又是你們兩個？”黃燁站起身，拍拍衣服，將花瓣都抖落下來。

“你有什麼不滿嗎？”美嘉笑。

“先別說我的不滿。這些都是在校道上摘的吧？”黃燁責問道。

“是的。”美嘉供認不諱。

“就沒有人管你們嗎？”黃燁又問。

“沒有。”美嘉挺悠然。

“真是的！你不知道嗎？校規，校規！”黃燁正義感十足地教訓道：“以後要注意，花是大家的，不可以隨便摘！校規不允許，給老師逮到要處罰！”

“嗤！”那邊，站在後面的紅髮出不屑的一笑。美嘉也笑了。

“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嗎？”黃燁瞪着她們問。

“不對不對！你可知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說話的是紅，她用古詩來反駁，為美嘉擅自摘花的行為進行辯護：“這道理很明白了，花開了就是給人摘的。”

“歪理！”黃燁叫道：“這詩我也知道，前兩句是‘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這是勸人珍惜光陰的古詩，拿花開時節來比喻美好年華而已，可不是叫你們見到花就要摘！”

紅繼續強詞奪理：“這也是一方面。但是全面來說，這詩是叫人家，逢到美好時光，就要好好珍惜，見到喜歡的花，就要盡量摘取！”

“對對！”美嘉倚着紅笑，表示同意紅的說法。兩人笑臉相映，可比鮮花更加嬌艷。只是黃燁年少，還不怎麼會欣賞，並且由於固有毛病，平時不怎麼敢直視女生的面容。

時光中的片刻笑靨，片刻歡顏，就是記憶中永恆盛開的花朵，美麗長存。多年之後，當兩朵美麗的姐妹花一朵已經名花有主，一朵依然孤芳自賞，當初的少年再與她們相對，怎能不由衷感嘆歲月荏苒……

而此時，他只覺得氣憤，為這兩個女孩根本不聽自己的勸告而着惱。但是，看到她們笑，他又生不起氣來。美嘉固然可愛，就連那個可厭的紅，笑起來也是……總之感覺也不太壞。

“你好像見到我們就不高興？”樂過一陣之後，美嘉笑問。

黃燁果然覺得她們很令人頭痛，總是神出鬼沒地出現，總是一談起話來就諸多似是而非的歪理……但確實談不上不高興，於是應道：“你多心了，公主。”

“我叫美嘉耶。”美嘉惟恐黃燁沒記住她。

“知道。不過你也應該告訴我你姓什麼吧？”黃燁並沒有單單稱呼女孩子名字的習慣，何況對着還不熟悉的人。光叫女生的名字，顯得親昵，那是花花公子的作風！黃燁可是一向對女生連姓帶名稱呼的。

“這，可不能告訴你。”美嘉還沒回話，紅先代答道。

黃燁奇怪了：“為什麼？”

美嘉明白紅的意思，於是也點點頭，笑道：“總之不能告訴你。”

黃燁更奇怪了：“姓氏有什麼好隱瞞的？”

紅微微一笑：“我們可是來自顯赫的家族，不想隨便讓外人知道家族的來頭。”

口口聲聲外人、外人……黃燁不高興，滿不服氣地哼一聲：“呵！是啊？很有來頭？真的是公主啊？”

紅一聽微笑，索性做個將手輕叉在腰上的“潑辣”姿勢，踏前一步，逼近黃燁：“是的！你這個小平民，泄氣了？”

黃燁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嘴上卻不示弱：“我為什麼要泄氣？‘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這道理你可知道？”

黃燁引出這句話來，紅倒從來沒有聽過，尋思之間將腳步退了回去。

美嘉看看紅，拍手笑道：“姐姐很博學，卻唯獨沒有聽過這句名言么？我倒正好學過！就是說，有志向、有本領的人，就算穿着破舊的衣服，和穿着華麗衣服的富人、貴人站在一起，也不會感到自愧不如！這就叫做，‘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

“哦！”紅笑道：“是這麼個‘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嗯嗯不錯，‘衣敝縕袍’的小平民，見了‘衣狐貉者’，確實是‘立而不恥’了，不錯不錯！”說著笑着，經過幾個回合交鋒，紅明白黃燁的學問倒也不少，臉上的不屑神情便緩和一些了，看看提着琴的黃燁，再問道：“你是要彈曲子么？那我們不打擾你了。你彈吧，我們到後面聽。”

黃燁點點頭，忽然心裏又有點自信了，原來女孩子也不是很難相處的嘛？跟這兩個人的感覺，真是很奇怪了……不知是什麼緣故，竟比在熟識的女同學面前還要自如一些呢！可能是……本男子漢克治頑疾大有成效之緣故？

於是黃燁倚在樹下，在斑斑點點透來的陽光中，按動琴鍵，彈起剛剛創作完畢的一首新曲。

美嘉與紅並肩倚站在樹的另一面，靜靜傾聽。

過了大約十分鐘，彈奏了兩遍之後，樂曲停止。

略沉寂一會兒，樹背後傳來紅的問話：“嗯……倒還不錯。這首曲子叫做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黃燁收了琴。

“沒有名字？”紅不解。

“因為是剛作的。”黃燁道。

“剛作的？噢。你會作曲。”紅淡然道。一個會作曲的小男生在她看來也沒什麼太特別的。她的年紀其實也大不了多少，可竟然十分見多識廣似的。

“……真不錯！”這時，美嘉才如夢初醒般說話了，又問道：“是什麼曲子呢？叫什麼名字？”

“嗑……”黃燁無語了。這不是剛剛才回答過嗎？

“他說是剛作的，還沒有名字。”紅代答了。

“哦。”美嘉也沒感到驚訝。她“dedededede……dedededede……”地將剛才聽得順耳的一段旋律哼了一遍，又笑道：“好聽。”

“嗯，謝謝。不過，這正是剛才最後作的一段，要是你早點來，早點用你的‘天女散花’把我打斷，它就沒有了。”樹那邊，黃燁說起剛才的情形。

“啊！原來是這樣，難怪你不高興。”美嘉趕緊道歉：“抱歉嘍，我實在不知道。其實我也非常明白的，破壞藝術創作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惡的事情之一！”

“知道就好了。”因為聽美嘉的話很有誠意，黃燁就不介意，反而為著遇到一個能夠欣賞的知音感到高興。

於是又隔着樹榦靜默了一陣。

黃燁忽然道：“對了，晚上有聯歡會，你們來嗎？”

美嘉便問：“聯歡會？什麼叫做聯歡會？是不是會很熱鬧？”

“當然很熱鬧啊！聯歡會嘛。”黃燁回答，對於缺乏常識的美嘉真是沒有辦法。

“好……”美嘉正想要答應。

紅卻止住美嘉，斷然說道：“聯歡會啊，我知道了。就算熱鬧，但我們還沒有正式入學，在這個學校里並沒有認識的人，就不參加了！”

黃燁搖頭道：“沒關係的。聯歡會就是為了認識人啊。學生會之所以組織這次晚會，就是為了擴大同學們的交流，讓不同班級的學生也能夠相識，做成朋友。”

樹后美嘉的聲音：“聽起來不錯嘛，我也想看看……”

樹后紅對着美嘉道：“不必了！反正就是學生自己組織的晚會而已，都是小孩子水平，能有什麼好看的？而且你不是一向不怎麼喜歡熱鬧么？”

美嘉笑道：“偶爾也想要嘛！而且我正想體驗一下，這邊的學生生活呢！好不好？”

紅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沒有什麼好體驗的！我可不允許你晚上跑出來，何況是跑到人多的地方去！”

兩人正說著，背後就聽黃燁奇道：“人多的地方有什麼不好？難道跑到人少的地方反而好？學校老師一再強調的，學生在晚上可要注意安全，不能去人少的地方啊！”

紅扭臉對看不見的黃燁道：“人多、人少的地方都不行！我都不允許！”

那邊黃燁又奇道：“她是你的堂妹，又不是你的犯人，她想做什麼，你怎麼能禁止呢？”

紅只道：“你管不着。”就不再吭聲了。

於是樹的兩邊靜默良久。

春夏之交的陽光，不燥不熱，蝴蝶在花草叢中活躍，知了也開始叫喚了。直到鐘點差不多時，黃燁向美嘉、也向紅說了再會，跑下山坡。

“這次他有說‘再會’哦！”美嘉望着黃燁漸漸隱沒於綠色中的背影，說道。

“我也有說‘再會’哦。”紅帶一點點微笑附和。

“姐姐也覺得來這邊是不錯的吧？居然會對人親切了呢！”美嘉問。

“不是，只是衝著你的面子啦。”紅收了那一點點微笑，淡然道：“我不覺得這邊有什麼好。而且，別以為我會當真對人親切——第一，在這邊認識人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第二，這邊的任何人也無法與我們並肩。”

“嗯嗯……”美嘉附和着點點頭。

—————————————————————————————（第四節完）

作者信箱：yhiu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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