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醒來
四月末，鶯飛草長，暖風輕揚，漫天飛舞的柳絮兒讓西平城顯得格外春意盎然。
二環外，護國路上，楊建平剛把一位女乘客放到綠地假日酒店門口，就見到前面有個小夥子在招手要打車，楊建平心說：“今天早上運氣還真不錯，一個接一個的來。”嘴邊抹開一絲欣悅的微笑，他開着車去接那招手的人了。
短短一個小時不到，楊建平已經拉了六個乘客，雖然都是六塊七塊的短活兒，但一個接一個的一直沒停過，這讓楊建平心裏覺得甜甜的。
把乘客送到目的地，楊建平看看錶，正好九點，是時候去看兒子了，於是擺出“暫停”的牌子，把出租車開向了西平市東郊的康復療養院。
十個月前，楊建平的兒子楊沖放學回家時，被車給撞了，成了植物人，這讓楊建平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晴天霹靂，當時他人幾乎崩潰掉。
妻子在楊沖三歲時，便得血癌過世了，這麼多年來，楊建平把心血都放在了楊沖身上，沒有再娶，含辛茹苦的一個人把楊沖帶大。
去年楊衝上高三，馬上就要高考考大學，卻在高考前夕遭遇了這樣的事情，這讓楊建平萬念俱滅，心都要碎成沫了。
後來還有讓楊建平更悲哀的，開車撞到楊沖那人，是他們市裡一個領導的親戚，由於對方權大勢大，老實巴交的楊建平根本沒法給兒子討回公道，只能拿着對方賠的20萬元精神損失費，徒生傷悲。
十個月來，楊沖一直在療養院躺着，楊建平每天都會去療養院看楊沖，每個月也要去觀音山上給楊沖燒香，希望楊沖能醒過來，但形勢卻一直不樂觀。
這天早上，也不知是拉了幾個活兒都很順利還是怎的，楊建平突然覺得有好事要來，而且是很大的好事。他心情特別的好，有很長時間他心情都沒這麼好了。
距離東郊的療養院還有十分鐘的車程，楊建平掏出了白沙牌香煙，一邊開車一邊抽起煙。
他很少在自己的車裏抽煙，但今天心情實在悸動，就好像年輕時第一次見到楊沖他媽那樣，他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心情，不得不用抽煙來平息心中的亢奮。
一顆煙還沒抽完，放在格子裏的手機響了。
心裏一激，楊建平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好事來了。
抓起手機瞅瞅，是療養院打來的，楊建平把煙頭扔出車窗，接起電話。
“喂，你好。”
“是楊師傅嗎？”電話里傳出年輕女護工的聲音。
“是是，是小陳吧，我正在往療養院走着，我兒子今天怎麼樣？”
“您兒子，剛剛醒了！”護工陳蘭的聲音中帶着有隱約的激動。
“你說什麼？”覺得沒聽清陳蘭的話，也可能是心裏不敢相信陳蘭的話，楊建平心跳加速着問：“你再說一遍？”
“楊沖醒了，他醒了！您快來吧！”
“真的？是真的嗎！哈哈，太好，太好啦！我兒子終於醒啦！老天爺開眼，觀世音菩薩保佑！謝謝眾佛，我兒子真的醒了，哈哈！小陳，我馬上就到療養院，真是太謝謝你了，太謝謝觀世音菩薩！太謝謝老天爺啦！”楊建平激動的語無倫次，那高興勁簡直要趕上楊沖剛生出來那陣兒。
掛掉陳蘭電話，楊建平很想把油門踩到底，快點趕到療養院，但前面正趕上有個探頭，以他老實的性格，不願違法，於是他只能保持着合法的速度朝前開。雖然速度不快，但他的心情已經激動到澎湃！
八分鐘后，楊建平來到了東郊療養院，把車停到停車場后，他甩開老胳膊老腿飛奔着沖向了楊沖所在的房間。
一直照顧楊沖的陳蘭，早就在門外等着楊建平了。
見楊建平興沖沖的跑來了，陳蘭忙把楊建平拉到一邊，小聲提醒他：“楊師傅，楊沖剛醒，您千萬別讓他太激動，他還什麼都不知道，您千萬別讓他有情緒上的大波動。”
“我知道，我知道。”楊建平忙不迭的點頭，謹記陳蘭的話。
陳蘭心地很善良，她知道楊家父子的遭遇，很同情這家人。現在看到這家人又能“重聚”，她心裏很為他們高興。臉上露出賢惠的微笑，陳蘭指了指楊建平的襯衫領子，提醒他：“你領子歪了。”
“呵呵，跑太快了。”楊建平覺得很尷尬，訕笑着對着門上玻璃照了照，把領子整齊了。
“您趕緊進去吧，和楊沖說幾句話，待會醫生就過來了，幫楊沖檢查身體。我看了看，楊沖應該沒事，思維什麼的都挺正常，就是躺太久了，身體機能稍微有點退化，還不太能動。不過這些都不是大礙，只要他醒過來了就沒事了。”
“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小陳，這些日子多虧了你的照顧，太謝謝你了。”楊建平發自心底的感謝陳蘭，說話時他眼眶已經濕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陳蘭露出欣慰的表情，幫楊建平把門推開，小聲囑咐他：“您進去吧，記住，千萬別讓楊沖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嗯嗯。”楊建平擦擦眼眶中的淚水，屏住呼吸，平復了一下情緒，邁開步子，輕悄悄的進了門。
潔白明凈的屋子裏，楊沖正面朝上躺在單人床上，那動作和往日裏沒什麼不同，但楊建平一進來就看到：平日裏楊沖閉着的眼睛，此時是睜開的！楊沖正在看着他！
和楊沖對視的瞬間，胸中彷彿有千股潮水要湧出來，楊建平心裏無比激動，也無比難受。
為了不讓楊沖情緒波動，楊建平使勁壓抑住自己的激動，親切的念了一句：“兒子，你醒了。”那聲音真是難以形容，五味雜談。
慢慢的走近楊沖，楊建平發現楊沖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楊沖就那麼凝視着他，表情中似乎透着一種極為震驚的東西，就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物。
緊跟着，楊沖的眼眶裏竟含出了眼淚，兩行淚珠不受控的從楊沖兩側眼角滑下來，落到了他消瘦的臉頰上。
“怎麼了？兒子，別害怕，是哪兒疼嗎？你還認識爸嗎？”見楊沖似乎被嚇哭了，楊建平心裏很急慌，俯下身着急的問楊沖。
楊沖就那麼痛苦的看着楊建平，醞釀了半天，才從好久都沒說過話的嘴裏結結巴巴的擠出一句話：“你的……頭髮……怎麼……白了……爸……”
在楊沖的世界裏，他出車禍后就去了夜域，在夜域只待了十來分鐘的時間，然後就回到了人間，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個月前。那時他老爸楊建平還是一個看着只有三十齣頭的男人。他還記得出事那天中午，他老爸拉活兒正好路過他們學校，給他送來了他最愛吃的豬頭肉，還和他在食堂一起吃的飯。
在楊沖記憶里，他老爸還是昨天的形象，乾淨利落，很有精氣神。但現在，經歷了十個月的痛苦等待和折磨，楊建平的頭髮早已變得灰白一片，蒼老的面容和略顯佝僂的體態都像個五六十歲的老者，全然不像一個四十齣頭的中年人。
記憶中的父親，和眼前的父親，形象差異是如此的大，這讓楊沖極度震驚！
他曾在電影《食神》裏見識過星爺扮演的角色一夜白頭，卻沒想到他的身邊也會出現這樣的人，還是他的父親！楊衝心裏怎能不難受！
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父親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些楊沖連想都不敢想！兩行痛苦的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爸……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因為很久沒說話，楊沖的口腔很不聽使喚，他想說什麼都說不出來，同時他心裏也太過難受，說出來的話全是哽咽的和結巴的。
見楊沖醒過來第一句話就和他道歉，楊建平既感動又難受，眼淚也不爭氣的溢出了眼眶。他紅着眼睛說：“別哭，兒子，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你能醒過來就行了，你醒過來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不想自己老爸更難受，楊沖使勁咬着牙，強忍淚水，不讓自己再哭。同時他在心中發誓：未來一定要讓父親過上最好的生活，不能再讓父親吃一點苦！
楊建平能從楊沖的眼神中讀出楊沖那種與生俱來的堅毅和決心，心中很是欣慰，能有這樣的兒子，他這輩子算是沒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