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劇與悲劇
櫃枱邊上,百無聊賴等待手續辦理的埃里希打量着四周,比起當初離開時,這座大廳已經經過一次翻修——由慷慨的學者們捐款,現在明顯混合了學者風格的寬闊大廳內,比原來多了很多辦理各種業務的人。
埃里希的目光停留在大門旁幾個灰頭土臉,衣服有着被毆打痕迹的“犯人”身上,此時褐色制服的治安員正給他們做着登記——如果是嚴重的不良記錄會讓銅徽公民的齒數減少。
吸引埃里希目光的並不是這些“犯人”的遭遇,而是其中一位男士手上的戒指。於是跟女櫃員示意后,埃里希走向了這位男士。
男士神色憤怒的瞪着這些粗魯的治安員,並未注意到埃里希的靠近。埃里希近身打量着,男人有着一雙粗糙老繭的雙手,不合身的劣質西裝,灰頭土臉,脖子上還有繩子的勒痕。一身打扮一看就是典型的失業技術工人,還是很久沒找到工作的。
治安員向埃里希走來,禮貌的勸解埃里希遠離這些犯事的人。埃里希點點頭,回到櫃枱前。
埃里希已經不用猜測他們被抓的原因,無非就是被某些人以擾亂市容的名頭送了進來。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必要再關注——整個楓葉城多的是這類失業者,而楓葉城畢竟是體面的城市,不會做出太過分的處置。
一位面色和藹的黑袍學者從人群中走出,來到失業者面前,低聲說了句:“讚美…”
——學者也可以是信徒,而信徒大多都有類似的口頭禪,忒彌爾國教是歌莉婭教,但其他教也是被允許存在的,尤其是楓葉城這樣的大城,出現其他信仰的信徒並不意外。
治安員走上前禮貌的向學者問好,並詢問學者的需求——面對失業者可以囂張一點,面對學者囂張,自己就變成失業者了。這點道理,欺軟怕硬多年的治安員還是明白的。
學者笑眯眯的看了眼治安員,抬起手,枯瘦的手指上佩戴的有着楓葉紋的戒指,放出碧綠的熒光,失業者們驚喜的發現身上的認疼痛消失了。接着,學者轉身笑着對治安員說道:“本人乃是中央學院神秘學的教授,我需要幾個打雜的,所以…”
治安員立刻明白了學者的意思,連忙招呼着同僚把鐐銬解開。並為學者喊來了汽車,而為失業者們叫來了馬車。把失業者們推上馬車——失業者們並非不想詢問情況,但是高貴的學者大人發話了,他們也只能照做。
學者向著治安員再次道謝,治安員受寵若驚,笑的更殷切了。更令治安員高興的是,手中多了一疊面額不小的忒彌爾紙幣。
“您慢走,慢走,我叫萊西莫,住在北林大街,有事您可以叫人找我。”
望着學者上車離去后,治安員萊西莫的同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
“這就是學者大人,真羨慕啊。”一位中年治安員說道。
“嘿,就你那命,你八輩子都當不了學者,你家那小子還有點希望。”
“別提了,就那小子,我頂多指望他上個普通學校。”
……
埃里希辦理好了手續,路過治安員們,故意咳嗽了兩聲。惹得治安員們紛紛向埃里希看來,他們一看只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有個年輕的治安員就瞬間不樂意了。
“嘿,你…”
話沒說完他就被同事壓彎了腰,然後只聽見同事們齊聲道。
“執行官大人好。”
埃里希大人嚴肅的批評了他們工作打鬧的行為,
在得到治安員們對天發誓的保證后,這才滿意的離去。只留下幾個治安員面面相覷,冷汗直流。
……
搖搖晃晃的馬車並未駛向中央學院,而是出現在一座古老的莊園前,學者並未坐車來到這裏,一位面色蒼白的管家出現在門口,但是並未踏過門檻,他只是站在那裏靜靜地指引失業者們入內,失業者們摸不着頭腦的下了馬車走了進去。
接着,厚重的雕花大門緩緩的關上,猶如巨獸合上了嘴巴。車夫架着馬車匆匆離去,似乎還有些疑惑自己怎麼把車開到這個偏僻的莊園這裏來了。
“讚美…”
彷彿男女老少同時低語,彷彿野獸在嘶鳴,混雜着咀嚼撕裂的,細微的聲響。緊接着,重歸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讚美…”
學者用手帕擦乾淨了手上的血跡,站在了中央學院神秘學院的講台上。
“讚美全知。”他微笑着對學生們說道。
“讚美全知。”學生們面朝著學者,眼睛死死的盯着學者手中的戒指。
……
列夫的霉運似乎遠遠沒有結束,在好不容易拉到一個慷慨的肥羊后,正揣着六十忒彌爾幣準備回家吃飯,一輛汽車卻撞上了他的馬車,把他的車廂當場撞成了廢品,更倒霉的是,從車上下來一個很出名的“紳士”。
紳士左手撐着拐杖,右手指着列夫,帶着點又驚又怒的情緒,呵斥道:“你怎麼駕車的?把我的汽車撞成這樣,你賠得起嗎?”
列夫很無語,他指着馬車道:“先生,是你的轎車撞上了我的馬車。”
紳士氣的發笑,一邊指使助理去喊治安員,一邊抄起棍子打在列夫身上。
“你這賤民,你敢胡說八道,撞了我的汽車,還想倒打一耙?”
“你什麼意思,不是你撞了我的馬車嗎?還有你怎麼打人呢?”
紳士亮出銀色的徽章,罵道:“銅徽的賤民,你怎麼敢跟老爺這麼說話。”
列夫有些虛了,從《鐵之律》的角度而言,罵人不犯法,但是侮辱高階公民,那是鐵定犯法的——至於什麼程度算侮辱,多半看執行官或者高階公民的心情。
此時治安員也趕到了車禍現場——每條街道都有治安員,而這份工作是銅徽公民義務承擔的,也就是每一個銅徽公民都有權力和資格維護治安,這也是忒彌爾大帝引以為豪的制度,不過過了一千多年,還是不是值得驕傲的制度,只有天知道。
治安員並不是瞎子,因為明顯看就是紳士的汽車撞了馬車,但他必須是瞎子,因為這是銅徽冒犯了銀徽,按《鐵之律》,得先算冒犯的賬,再算車禍的賬,算完冒犯,估計列夫也沒那本事算車禍的賬了。
而矛盾的是,他認識列夫,他們兩就住在同一個福利社區里。但現在這位紳士大人,他同樣也認識,不過認識的是紳士的臭名昭著——仗着銀徽在工人街道為非作歹,因為道德敗壞經常被告,卻又因多是欺負銅徽公民被告而總是不了了之的惡霸“紳士”丹尼爾。
丹尼爾雖然壞,但還不算蠢,他看出治安員不想幫他“做主”,於是惡狠狠地對着治安員威脅道:“你小子,我是這裏有名的人物,你敢不秉公執法,我就跟你的上司說…”
“跟我說什麼?”
溫和的嗓音傳來,紳士回頭一看,是一個氣質儒雅的少年,大概十六七歲。
“去去去,小屁孩,別打擾老爺辦事,礙事把你一起送進執行大廳!”丹尼爾看見只是個少年,只當做是不懂事的學生。
埃里希無奈至極,他已經過完十九歲生日了,可因為太俊俏,或者…有點矮,總是被當成小屁孩。只好掏出百試百靈的執行官證件——在忒彌爾帝國還沒有人敢隨便偽造身份證件。
果不其然,紳士的臉從紅色,變成黃色,然後變成綠色,最後從綠色恢復成醬紅色。
“大…大人…這是個誤會。”
丹尼爾從牙縫裏憋出幾個字,現在他全靠手中質量還不錯的手杖支撐。
“唔,老師的藏書里,壞人都是這麼解釋自己的。”埃里希咬了咬食指,接着又問道:“你是壞人嗎?”
雖然不知道執行官大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丹尼爾還是連忙回道:“大人,我…我不是壞人。”
埃里希狡黠的一笑,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圓,指向了列夫。丹尼爾心中一喜,連忙說道:“大人,他是撞了我的車的賤民。”
執行官大人果然也對賤民的冒犯感到不爽,大人的臉色明顯變得不高興了,丹尼爾心中發笑,看來小孩子就是好騙,不知道是哪個機構出來的少爺。
埃里希的食指指向列夫,但並未停留,而是繼續滑向了助理。助理本想極力隱藏自己的存在,希望能把自己變成空氣。怎奈執行官大人指向了他。
一緊張,助理就全說了。
這下丹尼爾的臉色因為紅的不行了,直接就轉成黑色了。堪稱變臉大師,埃里希表示,即使是學院那些變化系的老牌教師,也做不到如此優秀。
丹尼爾憤憤的說道:“你這個笨蛋,我平時對你難道不好嗎?你這麼對我!”
助理獃獃的說道:“是的,老爺。”
……
列夫滿面紅光的牽着馬回了家,妻子不解的問:“親愛的,車廂呢?”
列夫咧嘴一笑,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撞了,丟了”
“?”
於是列夫就挨了一個耳光。
……
在列夫捂着腫了的臉解釋清楚后,妻子滿臉歉意的為他端來麵包和牛奶,並為他敷了一條毛巾。
“所以丹尼爾為了不被抓進去,賠了我們家一萬忒彌爾幣?而且是立刻交付的?”
“恩(嗯)”
“所以孩子的學費交了還能剩四千?買一個新車廂,還能剩三千多?老大能上中央學院了?”
“恩(嗯)”
“哦天哪,這…這是多大的驚喜啊,我要每天飯前為這位執行官老爺做禱告,讚美歌莉婭,讚美忒彌爾,讚美…你沒詢問大人的名字?”
“…忘了”
這次是腦門被敲了三下。
“咚咚咚”
列夫家的大門被敲響了,列夫示意家人繼續吃飯,他起身來到大門前,開了門。
“你是?”列夫謹慎的看着眼前矇著面的敲門者,手上準備用勁,好把門關上,身為一個退伍軍人,他倒不是害怕與眼前的人搏鬥,主要是怕對方傷害到自己的家人。
蒙面人默不作聲,列夫感受到一股難以置信的巨力強行推開了門,然後一件冰冷的鋼鐵製品頂在了他的腹部,火熱的工業製品迸射而出,不冷不熱的響聲成了列夫最後聽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