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殊途
四人知道客棧住着一定不安全了,便重金租了一處隱秘的宅子住着。介無痕一直陪着蘇月,看見慕千城和陸長歌安然無恙的回來,這才放心。
介無痕早早為陸長歌和蘇月的房中暖上了炭火,陸長歌沐浴更衣后躺在溫暖的床上,慕千城為她煮了粥,端過來喂她吃。
陸長歌笑笑,“我自己來吧。”
“不行,我就要喂你。”
看着慕千城肯定的眼神,陸長歌只好妥協。看着他細心的吹吹勺里的粥,然後小心翼翼的餵給她。
“這是我第一次喂別人吃飯。”慕千城溫柔的看着她道,說罷握住她的手,“對不起長歌,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不怪你呀,我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了。”
“我知道阿碩對你的心思,長歌,以後我不會再讓你落入此種險境。”
陸長歌點點頭,當她習慣了一個人面對危險與艱苦的時候,慕千城出現了,他保護她,愛護她,有一瞬間她覺得,也許永遠,她都離不開他了,只想這樣被他保護着。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會一直在我身邊,我也是,在我心中,只放得下你一個人。”
慕千城抱住她,“我可以受任何傷害,但我決不允許別人傷你分毫。”
陸長歌的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能聽見他溫暖而有力的心跳,在過去那些久遠的年月里,她許久沒有這種踏實感了,屋外是冷風蕭瑟,屋內溫暖明亮,愛的人就這樣踏實的陪在的身邊,這種感覺,便是相依為命罷?
此時,數百裡外黑暗的平原上,一人正策馬狂奔,披風被高高揚起,寂靜的夜裏,馬蹄聲陣陣不絕,朝着雲州奔去。而馬上的那個人,是南宮墨風。
噩夢使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慕千城一行人一去洛州一月有餘,探聽到的消息不知如何。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變故他全然不知。他只知道此刻雲州的他的爹爹一定還在密謀着什麼,他無法欺騙自己,他越來越肯定爹爹一定與大央有聯繫。
他不能讓他再這樣錯下去。
但是,假若真如此,他的爹爹如果只是為了權勢而並不會傷害到他身邊的人,那,他會站在哪一邊?他不知道。
隔着重重山丘,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報送入雲州帝都皇宮中。
御書房裏,皇上眼神深邃,緩緩啟開手中的信件。
南宮彥站在一側,瞧着皇上手裏那封信。
藉著燭光看清了紙上的字。皇上不說話,將信件上的內容展現在南宮彥眼前。
南宮彥看完緩緩舒展了眉頭。
皇上將信件放在跳躍的燭火上,燭火逐漸吞噬它,繼而化為灰燼。
“皇上,他們去了洛州,如今已一步一步走進我們的計劃里了。”南宮彥開口道。
皇上看着跳躍的燭火,“是啊,在洛州孤身無援,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只怕到時候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你去聯絡尚武部下的各個將軍統帥,十日後,大軍與洛州會合。”
“是。”
“另外再去告訴洛州方面,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們關押起來,但不要傷害他們,待我們大計完成,再找機會放他們出來。
南宮彥退去。御書房裏坐着皇帝一人,屋外漆黑一片,他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從二十年前開始,他等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他看着牆上的地圖,黑夜裏,眼神深邃成謎。
南宮彥回到尚斌府時,已將近拂曉,一進門便聽見管家說南宮墨風回來了,他連忙走進去。
“爹爹!”大廳里墨風走出來。
看著兒子站在眼前,許久不見,南宮彥快步走上前去,“墨風我兒,你回來了。”
“爹爹,你可還好?”
“我很好,墨雨呢,她也回來了嗎?”
墨風搖搖頭,“妹妹在營地中尚安全,有白芷陪着她,不必擔心。”
繼而又道:“我昨夜快馬加鞭趕回來,只是有事要與爹爹商議。”
南宮彥彷彿明白了他想說什麼,二人慢慢走進屋內。
“你一夜奔波勞碌,先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情改天再說。”南宮彥道。
“爹爹,你知道我回來是為了什麼,若不是事情緊急,我不會連夜回來。”
南宮彥沉默片刻,“我做事自有我做事的道理,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你與大央早有聯繫,皇上是否也參與其中?與洛州密謀通信又是為何?”他顫抖着聲音問道。
南宮彥停下了腳步:“墨風,這些不是你現在該知道的。你我父子,爹爹自然不會傷害你們,待到功成之日,你和墨雨會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可是爹爹…”
南宮彥打斷他:“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富貴了,你是男子,不是女兒家,眼前的利益算得了什麼。你從小爹爹就教你騎馬射箭,跟隨我邊關遊歷數年。好男兒志在四方,自當胸懷大志。權勢之巔,自能擁有一切。”他說的激動起來。
“爹爹,我明白,但許多事情我們要看清楚方向才能有所追求,如今局面多番變故,來日若真落敗,只怕爹爹無生路可言,我是家中男兒,我自當保護爹爹保護妹妹,我不想看着你冒這個險。”
“住口!我既然要做,就有把握能成功。”
“可……”
“你不要再說了,既然回來了,就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大央最近會撤兵,我派人接墨雨回來,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了。”說罷離去。
墨風站在原地,恍然若失,他該怎麼辦,他不知道。但回到家裏,看見爹爹好好的,卻又覺得放心。他連夜回來,身心俱疲,他回來是想問爹爹做的一切是為什麼呢,還是只是想見到他好好的,以此來明確自己心中的選擇呢?
翌日,天氣晴朗,四人坐在一起。從宰相府拿到的紙條放在桌上。
“靜待時機,發起夾攻”
八個大字讓他們心緒煩擾。
“這是南宮大人的筆跡。”陸長歌開口道。
“他親自書寫,可見這對他有多重要。”介無痕道。
“夾攻。”慕千城道。“洛州與雲州的夾攻,只有滄州。”
“看來皇上的目的就是與洛州聯合攻打滄州。”蘇月道。
“可父皇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們?中原九州數年來戰爭殺伐不斷,對滄州開戰,父皇意欲何為?”
“也許他的目標不只是滄州,與洛州聯合打滄州,接下來,便是反咬洛州。”慕千城道。
數年來九州雖有戰亂,但各州兵強馬壯,沒有人妄圖一統中原,九州皇帝都有默契,時機未到,斷不是出兵討戈的時候。多年來雲州實力不斷壯大,人人皆知大將軍慕千城驍勇善戰,有勇有謀,公主陸長歌謀略過人,武藝高強。為雲州積攢了許多兵力、物力及財力。如今雲州秘密出兵,必有一統中原之勢。
“難道說……”
他們彷彿突然明白了,當初皇上想盡辦法阻止他們與大央的戰事,還有皇後手上的印記,皇上一定也聯合了大央,皇后很有可能就是大央人,而與洛州攻打滄州后,皇上便會聯合大央攻打洛州,再至逸州,然後一路南下至南方五州。
可是大央呢?大央會只儘力的協助皇上奪得中原之主嗎?
陸長歌想起阿碩的話,若真事成,中原豈非淪為大央的天下!
這種事萬萬不能發生!
“事已至此,皇上必然會迅速出兵,我們必須馬上趕回雲州,一切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慕千城道。
眾人忙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打開門看見的,卻是大批的侍衛。
四人直覺以為又是阿碩的人,但仔細瞧過後才發現並不是。
他們是官府的兵。
“雲州公主和慕將軍遠道而來,真是有失遠迎。”領頭的人走上前來說道。
看來是他們的蹤跡暴露了。四人對視一眼,知道事情不妙,此時硬拼一定不是上策。
“既然來了就不要急着走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慕千城走上前:“雲州與洛州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既見面了,倒也希望能在此暢談一番。”
“早聽聞雲州慕將軍有勇有謀,威光赫赫,卻不想也是如此淡定之人,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那領頭的人說道。
慕千城微笑道:“你既已知曉,便更要知道我們不是好對付的,跟你走一趟自然可以,只是我們的安危也繫於雲州,希望你們也能知曉輕重是非。”
那人微微一笑:“慕將軍多慮了,貴客來訪,我們自然好好招待。”
四人被帶到了一間偏僻的茅屋內,說是牢房也不為過。吃的穿的倒也不短缺,只是此處極為隱蔽。洛州的人並未審問他們,甚至不曾多說一句話,只是在這裏關押着。
南宮彥派來的人正站在營帳外等候。
“哥哥不跟我們說一聲就獨自一人趕回了雲州,如今爹爹讓我們回去卻不說明原因,看來他一定知道千城哥哥他們去往洛州了。”墨雨焦急道。
白芷卻一如既往的冷靜,她原料理牡丹山莊多年,許多事情都能明白,只不過如今,心思既然全然附於墨風,那她便不想再思考那麼多。她想起那日墨風對她說的話,在父親與兄弟好友面前,他大約是選擇了父親。
荒原之下,快馬加鞭趕往雲州。馬車中是白芷和墨雨。
白芷出身醫家,祖祖輩輩皆為醫者,她自幼父母雙亡,家中唯她一獨女,爺爺便對她寄予厚望,奈何幼時只知道些醫術皮毛,還未得到爺爺的真傳,爺爺便遭武林惡人殺害。自此她一人流落江湖。
十四歲之時,父親的世交沈洵師父找到了她,潛心教授她武藝與謀略之術。師父的木屋旁栽種了各類牡丹花,白芷自小便與牡丹朝夕相伴,師父說,做人當要如牡丹花般高貴端莊,轟轟烈烈才好。她跟隨師父學得一身好武藝,多年來闖蕩江湖也造就了她不拘小節,處事果斷的性子。與此同時她倒也知曉江湖險惡,數年間打探清楚了武林中各大勢力、中原九州的各類秘密消息以及邊境種族的情況。二十歲時她離開師父,憑藉著多年的江湖經驗,她迅速籠絡了數千子弟創立牡丹山莊,在九州安插了眾多眼線,高價為江湖人提供信息。從此有了優渥的生活,至高的威望,是江湖中神秘卻必不可少的存在。
縱使無限風光,但從幼年開始,她便孤身一人,沒有父母親友之愛,師父給她的也只是恩情。她的心思誰能得知,她何時能從險惡的江湖中尋得一絲暖意呢。
一晃數年,她的命運在遇到南宮墨風的那一刻改變。他是瀟洒風流之人,也是第一個對她那般無禮之人,也是第一個走進她心裏的人。她向來果斷,在認定跟隨他后,便毫不猶豫解散牡丹山莊。雖他口口聲聲對她無意,但卻會在阿碩針對於她時為她辯解,會為了她遠離他所謂的紅粉知己,她忘不了那一日他的吻,忘不了他的眉眼。家國天下對她固然重要,但南宮墨風對她,更為重要。
顛簸的馬車中,墨雨想起兒時她從馬上摔下來初次見到慕千城的時候。十幾年過去了,回帝都時再次見到慕千城時,她自己也分不清心裏的那份悸動還在不在了,也許事隔經年,她心中懷念的只是幼時的那份感覺。如今的慕千城是大英雄,他有陸長歌的陪伴,陸長歌容色傾城,謀略過人,他們天生眷侶,是她萬萬比不了的。但墨雨深知,如今戰爭四起,他們一去洛州毫無音信,她的爹爹和皇上不知在密謀什麼,多年來跟隨爹爹哥哥邊境巡查,百姓的受過的苦她都深有體會,如今,也許是時候該出份力了。
慕千城一行人依然被關押着。
“如今前方局勢緊張,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慕千城站起身道。
“硬闖根本沒辦法出去,我們只能用計。”介無痕道。
慕千城點點頭,他想到一個辦法,或許還可以從洛州這裏得到些什麼。
天將亮時,慕千城故意打傷看守的兩個士兵,接着一大批人圍上來,他便開口道:“你們洛州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嗎?你們領頭的人在哪兒?”
那些士兵想起上頭的叮囑,非必要時不可與他們起衝突,只是慕千城一人出來,他們便立馬去報告了將軍。
片刻后,那日將他們帶過來的領頭人走上前來。
“在下姓田,不知慕將軍對我洛州招待有何不滿,有什麼意見儘管說。”那人笑着抱拳說道。
慕千城打量了他一眼,二話不說便上前動起手來,那人也立刻防禦起來。一番打鬥,慕千城略勝一籌,但其實並未盡全力,只是試試那人的身手。
慕千城發現此人並無惡意,而且出手時有意避讓他,那只有一種可能,這些人抓他們在此並不是要加害於他們,而是得到了授意,也許只是為了拖住他們。
慕千城微笑道:“失禮了田將軍,數日沒有活動活動筋骨了。所以跟您切磋一番。”
“呵呵呵慕將軍武藝高強,能討教一二是在下之幸。”
“只是你將我們四人關押於此卻不說明緣由,每天吃的住的也都如此簡陋,實在是待不下去。”慕千城搖搖頭道。
那人暗下臉色,“這是我洛州之地,自然無法像雲州一樣優待各位,慕將軍還是忍忍吧。”
慕千城笑笑,“田將軍所言極是,但我與田將軍一見如故,若在雲州,一起喝兩杯,來點好酒好菜總是應該的。”
那人思索片刻,上頭交代過,不可傷害他們,有要求也需盡量滿足。況且同是習武之人,慕千城之名在九州頗盛,一同喝兩杯倒也無妨。
他示意手下去辦。
慕千城熱情的同田將軍喝起酒來,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從他的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想我雲州大將軍被你田將軍抓來至此,真是丟人呢。”邊說邊給給田將軍倒着酒。
“慕將軍不必如此,我武藝謀略不如將軍,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帶你們來此地也是宰相大人的意思。”他帶着醉意說道。
“只是不知宰相大人如何得知我們的藏身之處?”
田將軍警覺起來,“大央宣戰雲州之事九州皆知,而這緊要關頭堂堂雲州將軍與公主卻來我洛州,實在令人費解,我只是照吩咐做事罷了,宰相大人神通廣大,自然有法子知曉。”
慕千城微揚嘴角,“田將軍所言極是,我等此番前來,其實是想見宰相大人一面,望他能上奏洛州皇帝,在我雲州與大央對戰時能出兵援助。只可惜那一日前往宰相府卻未能見到宰相大人。”
田將軍微微一愣,雲州向來在中原九州尤其是北方四州中最為強盛,如今卻也來尋求援兵嗎?
“那慕將軍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宰相大人近兩個月來一直居住在皇宮裏,聽聞是政務繁忙,一直在協助皇上。”
慕千城腦子一震,眉頭緊蹙。
宰相併不在宰相府,那上面寫着八個字的字條為何還會在宰相府,而且這麼機密的東西會輕易地被他找到,在看完字條后宰相為何不毀掉?
莫非,這字條本就是為了引他們上鉤,那他們來洛州是為了什麼?他又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田將軍。恍然大悟。
“什麼?你是說我們來洛州本身就是一個圈套。”慕千城回到茅屋將他的猜測告訴他們三人時,蘇月驚嘆道。
慕千城看向他們,眼光落在陸長歌身上,繼而站起身來說道:“確切來說,應該是從我們利用聽翁發現南宮大人的秘密開始,圈套也就開始了,我們從擺陣中發現了南宮大人與大央有往來,此時他已全然暴露了,他也已經發現我們在調查洛州火漆封緘,那我們一定會推理到洛州,他故意將我們引向洛州,並在宰相府放下了那張字條,讓我們深信他的確是為了聯合洛州攻打滄州。那我們就會將希望寄托在洛州皇帝身上,說服他,期望他放棄聯合。”
陸長歌忽而明白了,站起身說道:“然後他們又將我們來此的事情告訴了洛州,於是洛州派人抓捕了我們,這樣我們就不能插手任何事情了。無論是聯合洛州還是聯合大央,如果現在,如果此刻開戰,我們無從知曉,更無能為力。”
慕千城點點頭。
原來如此。
蘇月又道:“這樣看來當初南宮大人埋下聽翁就是為了防止我們破壞他的計劃,但是聽翁被我們發現了,他只能將計就計引我們來此,再次防止我們破壞他的計劃。”
陸長歌皺皺眉,低聲道:“大家都在避諱他嗎?皇上,我的父皇,才是這一切的主謀。”
慕千城站在她身邊,握了握她的手,溫柔而有力。
介無痕嘆口氣道:“這樣看來,事情非常緊迫,也許大戰就在近日。”
“一旦戰爭開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這樣沒有意義的戰爭,我們必須阻止。”慕千城堅定道。
“當務之急,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陸長歌道。
慕千城出去時已查看了四周,守衛森嚴,他們四人雖武藝高強,卻也寡不敵眾。但同時也發現茅屋西側有馬廄,只要能搶到馬,那就可以突圍出去騎馬迅速離開。
茅屋後面最高處嵌在牆上的小窗戶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慕千城輕功躍起一手扶着屋頂的柱子,一手迅速拆開了窗戶,屋後面雖沒有固定的守衛,卻有夜間的巡邏隊伍。慕千城早已精確的計算好了巡邏隊伍經過這裏的時間,四人一起從窗戶中逃出,屋后雖然隱蔽,但距離馬廄仍然有一段距離,而這段短短的路上到處是亮起的火堆。
蘇月想到辦法。於是待下一批只有五六人的小巡邏隊伍走過來時,四人上前迅速的捂住他們的嘴然後抹了脖子。繼而拖到一邊換上了士兵的衣服。淡定的朝着馬廄走去牽馬,陸長歌還未牽出馬時四人難免的被發現了,慕千城連忙伸手攔腰將陸長歌抱起上馬,繼而四人突圍而出策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