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坑
手機上的本地新聞界面近些日子總是在報道那件恐怖的事。
據說在華霞第一人民醫院的太平間裏,總是有屍體神秘失蹤。從本月一號開始到現在,足足二十八天,每天都有屍體不翼而飛,很是讓人摸不到頭腦。
這種事非同一般,不像是通常意義上的失竊事件那麼好解決。丟了某些物件,哪怕是丟了活生生的人,都還在人們的認知範圍之內。屍體這東西本就帶有一絲說不出的特殊性。
明博有看新聞的習慣。用了三年半的破舊的智能手機,軟件下了刪、刪了下,唯獨一個新聞軟件始終躺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學歷不高、沒什麼本事,但他卻有着關心社會的好習慣。他也不清楚這是不是好習慣,也難免逃不了看熱鬧的嫌疑。在他看來,經常性的閱讀新聞,至少能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是活生生的人、還是這個社會的一份子,也就足夠了。
屍體在他心裏意味着什麼呢?
去年姥姥去世的時候,他曾親眼見過姥姥的屍體。那種感覺絕對是刻骨銘心的。他自打下生就被放在姥姥家。父母上班忙,沒事間照顧他。可以說他整個的童年時光都是在姥姥家度過的。姥姥身體一向健康,去年卻突然被癌症奪去了生命。從確診到離世整整一個月。他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姥姥走了這件事,但想來想去卻又是事實。那段時間的悲慟與傷感一度讓他對生命失去了希望。
轉眼看着手機上報道失蹤事件的新聞,明博可以想像到那些失蹤的屍體的家屬會是怎樣的心痛。先是經歷了親人離世的痛苦,唯一的慰藉——遺體——又不翼而飛。連最後的念想也消失殆盡,這絕對是不幸中的不幸。
世上自然沒有什麼解不開的事件,也不會有違背科學根據的事情。明博想着,或許是某些團體秘密偷走了屍體。
總有這種事——販賣人體器官的團體、未經允許的解剖機構都曾做過類似的事。新聞同樣有所報道。近些日子的事件,背後的主謀估計也是他們,八九不離十。
看手機看得出神,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明博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了曾哥那張生着一臉橫肉的臉。
自從幾天前那個夜晚決定辭職之後,他一直在糾結中掙扎。現在想想,那天辭職固然有衝動的成分,但也包含着長久以來對現狀的厭倦。如果再給他幾次機會,他還會那樣做。這樣思考一番,也就釋懷了。
曾哥承諾今天帶他來公司總部。他剛從董事長的辦公室里出來。
“別看了,手機收起來。我剛進去稟報過,你現在可以進去了。董事長在裏面等着你。記住,進去好好說話,會來點事兒。”
一句“稟報”讓明博覺得有些怪異。
曾哥說完直接下樓了。他可沒辭職,據說只是在這個公司里兼職。明博獃獃地看着曾哥滿含深意的臉,轉頭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待裏面傳出應答聲后,緩慢推門走了進去。
“請坐,我聽曾子說了。”
董事長生着國字臉,談吐着實不凡。這人也喜歡在別人的姓氏后加個“子”字,看樣子和曾哥認識時間不短了,習性都略微相同。
活了二十一年,明博見過的級別高一點的人物當屬中學時的校長。那時他早戀,被校長請去談了話。現在眼前的董事長,應該是刷新了他見過的級別最高的人物之最。
曾哥的話迴響在他耳邊,“好好說話”。明博生來便不是個會阿諛奉承的主。他意識到只能盡量少說話,靜觀其變。
“既然來我這兒了,就好好乾。我不會虧待你。我跟曾子是多年的朋友。從小穿一條褲衩長大的。”
“不埋汰嗎……”
“你說什麼?”
“不不不,我是說,交情可是真好……”
“那還說啥了,”董事長擼擼袖子,露出了手腕上帶着的勞力士金錶,“曾子跟我說了,你家在外地,秋平?我去過那地方,民風不錯。他還說你這小老弟挺內向的,挺仗義。總之一句話,以後你就跟着我干。有我一口肉吃,就絕不會讓你喝湯。”
不出所料,一堆套話。明博好歹在外面闖了幾年,對這些說辭了如指掌。此時他關心的是這份工作的內容。
董事長似乎看出了他想了解什麼東西。
“至於具體做什麼,等會我叫人帶你去我們的工作地點,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在這兒就不多說了。”
說罷,董事長打了個響指,從辦公室左側的一扇內門裏走出一位中年男人。他一臉微笑地和明博握了手,引導他下樓。
出門之前,明博不經意間瞟到了牆上掛着的獎狀。上面的字體看上去非常怪異,和通常意義上的獎狀大不相同。具體是種什麼怪他又說不出來,只覺得不太對勁。
走出辦公室,下了辦公樓,男人領着他穿過馬路。這是一幢和辦公樓相對的二層小樓,也就是辦公地點。外表看上去非常陳舊,牆皮像是牛皮癬患者的皮膚。這樓少說也得二十年往上了。
男人領着他上到二樓,來到房門前。他先是抬手敲一下門,接着又用腳踹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某種暗號。一旁的明博已經覺察到異樣的氣息。再看樓道的牆上,貼滿了小廣告。有通下水道的、開鎖的、割包皮的。
當他看到某某公司的金字塔模式的廣告時,心裏已經明白了怎麼回事。可為時已晚,門緩慢打開,從裏面透出一雙老鼠般鬼鬼祟祟的眼睛。男人一把將他推了進去。
“所以,我被騙了是么?”
晚上十點鐘,明博坐在屋裏的地板上長長地嘆着氣。周圍還有十二個像他一樣的年輕男女。說一樣也一樣,說不一樣也不一樣。他們情緒高昂地看着面前的黑板,聽着那位抹着香艷口紅的女人天花亂墜地講課。
曾哥的臉在他心裏再一次浮現。他終於明白了——曾哥和站長是一夥的。他倆和中午見到的所謂的董事長也是一夥的。把他拉進傳銷組織,他倆能分得不少的利潤。看樣子事實就是如此。
明博抱着膝蓋,揮舞着手臂。他知道不能表露出任何異樣,不然只會被周圍這群喪失理智的人嚴加看管。
來華霞第三年了,幹了三年外賣,如今卻毫無來由地掉進了一座深不見底的大坑裏。
“我們的口號是……”
明博邊喊邊咬着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