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決戰（上）
等到人都走了，虛妄崖大殿內便只剩紀隨風了，還有一些不願意離開的魔軍，人數不多但也不少，足夠戰中虛張聲勢。
這些人大多都是從前離殷手下的老將，他們跟着離殷東奔西走的逃命，半輩子都過着寄人籬下的憋屈日子，而今終於回到虛妄崖，死活都不願意再過從前的日子，哪怕一死。
安頓好了人，紀隨風回到自己的房間，想了想又走到了原來顧雲空的房間，也不用法術，自己架火燒水，一盆一盆把熱水倒入大桶，寬衣解帶舒舒服服的躺了進去。
修真界的清潔術雖然好用，但還是像普通人一樣泡澡才能感覺到身心舒適，說到底他的內心還只留在平凡人階段，這樣驚心動魄的日子，很難用修鍊來平息浮躁。
休息過後，紀隨風小心翼翼的把收納袋內的衣裳取出來，從裏到外通通換上，心裏竟然生起一絲別樣的滿足感。
想起自己之前的衣服是離殷去抓的裁縫做的，便也不自覺的想知道顧雲空是怎麼拿到這些衣衫的。
正胡思亂想，忽然看到衣袍上貼近胸口的位置綉了一朵深紅色的花，花開七瓣，枝葉細長。
紀隨風並不認識，但顧雲空準備的，就怎麼都覺得好看，便穿上衣衫，心情愉悅的出門迎接決戰。
魔族弟子們早已等候在側，集體列隊只等紀隨風一聲令下，立刻就衝上前上陣殺敵。
這場景其實威嚴肅穆，但紀隨風卻覺得缺了些人氣，魔族弟子們應戰時都會將自己的神識單方面的獻給首領，以此來達到令行禁止的目的。
這法子雖然有用，但有時也會使他們不得不成為高階魔修的犧牲品，一旦高階魔修想要撤退，就必然會用低階弟子做墊腳石。
推己及人，如果自己都想活着，那別人又何嘗不想？紀隨風很不喜歡，他們雖然是人人喊打的魔族，修為低微，但也是活生生的人。
譬如此刻，弟子們嚴陣以待，偌大一個虛妄崖內卻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安靜得不像活人。
紀隨風抬手，在身前畫了個符，一邊跟大家解釋：“今天可能是我們與正道的最後一戰，我希望大家能為了你們自己而戰，因此決定不用通靈術作為限制，戰場上刀劍無眼，人人都應該有活下來的全力，是戰是退，都由你們自己決定。”
符咒成形，彷彿弦斷一樣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常年束縛着魔族將士的通靈術頃刻解開，底下原本安安靜靜等候命令的魔族弟子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左看右看，不甚明白。
他們習慣了麻木不仁的聽從指令，突然被人這麼放開，竟然一時間不知該高興還是害怕。
“大家放心，”紀隨風看着他們一個個茫然無措，開口解釋道：“我只是希望你們在戰場中不用無畏抵抗，該躲的地方躲，該退的時候退，我要專心和他們對敵，很可能無法及時判斷局勢。”
“至於其他，大家可以直接通過神識與我溝通，而不是一味執行命令，這一次，我和你們一起在神識互通中同進退！”
魔族從來以能者為尊，沒有哪位高階魔修願意和低階弟子在神識中平等交流，魔族眾人也從不覺得奇怪，但只要是人，又有誰不希望得到別人的尊重呢？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家最高高在上的魔尊？
“尊主法力無邊，千秋永存！”
不知道是誰忽然脫口而出，便有其他弟子跟着高呼：“尊主法力無邊，千秋永存！”
他們最開始此起彼伏高低不一的歡呼，後來卻逐漸學會跟着別人的節奏整齊劃一，虛妄崖內聲威震天，還真有一種“法力無邊”的氣勢在。
紀隨風哈哈大笑，雖然前路未知，但有人支持的感覺真好。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這一刻，紀隨風覺得，若能戰死在最後一刻，也算酣暢淋漓。
虛妄崖中迎來第四次屠殺，只是這一次明顯不如前三次遊刃有餘，紀隨風一個人既要維繫戰鬥，又要使用威壓為弟子助威，一時間進退維谷，舉步維艱。
沒了離殷和程彥和的助力，往日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族彷彿是失去前蹄的猛虎，牙齒再鋒利也只能節節敗退。
戰場局勢不容樂觀，虛妄崖前最開始殺聲震天，到後來弟子們高呼撤退，紀隨風都聽得一清二楚。
“尊主！抵不住了，他們人太多了！”
“要不我們退回崖內吧！有魔氣之源和限靈陣保護，他們沖不進來！”
弟子們在神識中向紀隨風建議，他們自己都沒想到，有能和自家尊主平等說話的時候。
紀隨風在神識中聽到這些建議，當機立斷讓大家往崖內走，震天劍一個橫掃，擊退圍捕上來的修士，蓄力利用威壓保護魔族弟子後撤。
眾人撤向虛妄崖，卻發現有人攔在了面前——是李若音！
紀隨風眯了眯眼，這是做什麼？難道是要來自己面前演戲？用不着了吧，意思意思不就行了？何必呢！
“紀尊主，”李若音面上未動，用此前教給紀隨風的萬靈谷特有傳音對他道，“我不能讓你這麼輕易就過去。”
紀隨風在心裏嘆了口氣，真替她覺得累，話不多說，做戲做全套，他提着震天劍就猛然沖了上去，二人全力對打。
其實這機會倒也難得，在萬靈谷時，紀隨風修為上稍遜一籌，但氣勢上卻一點兒也不落下風，如今他修為遠高於李若音，卻也在李若音???上看到了大能修士的根基和實力。
李若音不是紀隨風的對手，但以她的功力，消耗一二也完全足夠。
一戰下來，李若音徹底敗退，但紀隨風也沒落好，衣服上的防護法陣噹啷作響，連符咒都因打鬥損毀了好幾個。
十成傷害擋掉七成，紀隨風不得不感慨，這衣服質量是真好。
等打敗了李若音，紀隨風這才暢通的帶着魔族弟子後撤，對於身後正道大能們上前關懷李若音的傷勢的聲音，忍不住癟了癟嘴，伸手按了按眉心。
最近殺戮太過頻繁，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魔又浮了上來。
這可不太妙，雖然藉助心魔的力量，功力和戰鬥力會大幅度提升，但心魔一旦複發，自己就很難掌控局面，到時候要是失手傷到不該傷的人，那才真是會讓他發瘋。
不過幸好，顧雲空被他關在了小世界裏。
那道結界以他的功力是不可能打開的，等到自己死了，小世界自行消失，就能重獲自由了。
自己這樣不告而別，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呢，紀隨風有些害怕，這大徒弟可一點兒也不好哄……
不過轉念一想，生氣就生氣吧，反正自己都要死了，他再念叨也聽不到了。
等到了虛妄崖門口，紀隨風即刻就感覺到殿內給魔氣之源上的結界正被人破壞！
他神色一凜，收斂思緒，讓弟子們在門口隨機應變，自己沖入殿內查探。
剛好踏入殿內，結界“嘭”一下碎裂的聲音立刻響起。
“放肆！”紀隨風一吼，抬手就向眼前的身影打去，將一男一女兩道背影分開。
幸好，結界雖破，但魔氣之源還沒被封印。
席弘和路雪瑤猝不及防被他從身後擊飛，連忙爬起來站在一起，轉身直面眼前的大魔頭。
紀隨風站在魔氣之源旁，冷着眼看着他二人郎才女貌的身影，冷哼道：“不錯嘛，短短數月，修為就提升了好幾個等級，也難怪膽子這麼大，敢跑來封印魔氣之源。”
“紀隨風，你不要垂死掙扎了，自古邪不勝正，你不可能贏的！”路雪瑤勸道。
“哦，”紀隨風面上漠然，渾不在意，“輸就輸了，我無所謂，難不成我現在說投降，你們就能放我走了？”
“我……”
路雪瑤語塞，差點兒上了他話中的當，“我是有心放你一馬，但這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得向天下人證明自己不是原來那個屠滅滿門，濫殺無辜的紀隨風才行。”
“怎麼證明？像你們此前說的，讓我在清靈台上引九天雷劫？”
紀隨風好笑的發問，他可還記得，當時徐元受刑時能與自己產生通靈，也就是說，自己雖然不是原主，可在這世界的規則中自己就是該死的魔族，否則當時顧雲空也不會把自己撲倒，用身體來擋雷劫的天威。
“只有九天雷劫才能區別真正的正魔，若你能在雷劫中活下來，我敢保證在，此後天下人都絕不會再把你和魔族相聯繫。”路雪瑤天真的試圖說服他。
紀隨風反問：“若我不能活下來呢？”
路雪瑤一頓，堅定道：“那就說明連天道都認為你是魔族，該在雷劫下灰飛煙滅。”
“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紀隨風振袖而出，震天劍嗡鳴作響，揮動間劍身上下滿滿都是興奮和弒殺的光芒。
“我不會束手就擒讓你們耍着玩，你們也不可能真正的放過我，那廢話少說，我們劍下見真招吧！”
原本對付兩個等級低於自己的小弟子，紀隨風連正眼都不用給，可如今眼前的人卻是主角——
怎麼打也打不死的主角，無論傷多重都能咬着牙、吐着血爬起來的主角！
魔氣之源還在，崖外的魔修們也能抵擋住正道的進攻，就只有紀隨風這裏僵持不下，他揮劍的動作愈發凌厲，眉宇間的浮躁和煩悶也漸漸湧上心頭，額間的血紅魔印隱隱浮現……
不行，不能讓心魔出來！
紀隨風告誡自己，一邊回件攻勢不減，一邊嘴裏念念有詞：“不生氣不生氣，打主角難打是正常的，淡定淡定，冷靜冷靜，不生氣不生氣，生氣後果難定……”
路雪瑤：“……”
他雖然能勉強壓制住心魔，但到底難以一心二用，高手間對決，最忌諱的就是心神不寧。
瞅准了這個破綻，席弘遞給路雪瑤一個眼神，二人心神合一，雙劍合璧，向著紀隨風中門殺去。
紀隨風眉心一跳，條件反射般側身躲開，但雙劍躲開一道卻會撞上另一道，劍尖鋒芒直衝胸口而來！
憑藉本能，紀隨風伸手往身前一抓，手掌頓時一陣麻木的刺痛，雖然握住了劍身，但也被鋒利的劍氣震蕩得鮮血迸出，血肉模糊。
低頭一看，劍尖剛好止步胸口心門，長驅直入的劍氣卻穿刺在前。
咦？劍尖停在胸口，那應該劍氣可以直穿心脈的啊？為什麼紀隨風卻好似沒事人一樣呆在原地？
不僅是紀隨風，就連席弘和路雪瑤都有些驚訝，
三人疑惑間，忽然“刺啦”一聲響起，紀隨風身前的錦衣裂開一道口子，原本剛好綉在胸口的烈焰紅花受劍氣所傷，莖葉分離。
胸前的防護法陣也應聲碎裂，層層疊疊的陣眼紛紛破開，衣服上所有的法陣頓時失效，彷彿全都為了護住這一次攻擊而消耗殆盡。
撿回一條命的紀隨風掌中用力，仙劍頓時裂成幾片，被丟在地上。
他用血淋淋的手捂住胸口錦衣裂開的位置，想把莖葉合回去，卻感覺掌心下原來葉片的位置隱隱變化，繼而清清涼涼的感覺從手心下傳來，而原本的赤色花瓣卻逐漸變化，一瓣一瓣的變成七種顏色。
七種顏色的花瓣綻開在胸口時，紀隨風手上的傷口也剛好修復，花瓣重新蛻變，彷彿凋零般逐漸失去光彩。
路雪瑤睜大雙眼，“萬靈谷保護弟子元嬰的七彩轉生花？你還挺奢侈的，竟然用來修復手上的傷口！唔……不對，你應該是用來防止胸口受傷中毒的，倒還真是別有用心。”
紀隨風根本不懂，想也知道是顧雲空給準備的。
明明是極細心的保命手段，但紀隨風心裏卻隱隱不安，顧雲空連劍傷在胸口都知道，那接下來……
他心神一晃，剛剛被壓下的心魔頓時鬧翻了天，頃刻間便翻雲覆雨搶佔了這具絕佳的修鍊軀體。
紀隨風還不及反應，就覺眼前忽然一黑，起初還以為是心魔佔據后的自然反應，誰知過了一會兒后白光乍現，眼前流水潺潺，花草奪目，碎石子鋪就的小路熟悉異常，一間小屋矗立在前。
這是……自己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