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夢魘（下）
比起擔心顧雲空，季明暘顯然更擔心紀隨風一點兒。
他師父自從叛出清俊峰以後，人是話少了，笑容也少了，不僅很少再和自己嬉笑玩鬧，更是連要出去幹什麼都不和人商量了。
此前一聲不吭的跑回門派把大師兄虜過來就已經夠嚇人了，更別說之前自己去戰場找他，親眼看見他差點兒活生生把人脖子擰下來……
“走吧明暘，我們去……怎麼了？”程彥和察覺異樣，回頭問道。
“我總覺得……”季明暘猶豫着開口：“師父好像變了一些。”
程彥和瞭然的點頭，安慰道：“心魔所致，每一屆魔尊都需要控制好心魔，否則就會被內心的暴虐和弒殺吞沒，徹底淪為心魔的傀儡。”
“師尊也會這樣嗎？”季明暘擔心道。
“唔……”程彥和搖搖頭，“不知道，但我感覺尊主這樣挺好的，有自己的七情六慾，之前他在道玄門，雖然樂呵呵的，但總感覺眼裏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放不下，現在雖然總做些讓人意外的事，但都是出自他的本心，反而對他更好些。”
“是這樣嗎？”季明暘一臉懵懂的望向程彥和，又再次收穫了一頓挼。
“好啦好啦，”程彥和好笑的把手從他碎發亂飛的頭頂放下，笑道：“你要是擔心的話，不如儘快幫你療傷，咱們可管不住你師父，但他可以。”
“對哦！”季明暘雙眼放光，反客為主的一把拉住程彥和往顧雲空的房間跑。
顧雲空的狀態比之前更差了，俊眉緊蹙，臉色蒼白，大滴大滴的冷汗順着鬢角、臉頰滑落下來，整個人都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樣。
驚怖之狀，可見這夢魘場景於他實在是一道大坎。
程彥和將人扶坐起，迅速擺好靈石法陣，指導季明暘坐在顧雲空身後，抬手為他們創立獨處的結界。
結界剛一落地，地上的靈石便對應着發出光亮，季明暘閉着眼，頓時感到一股大力將自己吸進一個黑暗旋渦。
他也不怕，放鬆身心任由這股力量將自己吸進去。
一進夢中，尚未能看清是何場景，便有極致壓抑的難過猛然襲來。
季明暘從來沒體會過這種感受，在他的腦海里，被師兄責罵已經算難過的了，但比起現在想哭哭不出來的壓抑顯然此前都不算什麼。
等到能站穩些了，季明暘環顧四周去找自家大師兄，卻抬眼就看見密密麻麻的人。
他大概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人，還都打扮得奇奇怪怪，毛髮短就不說了，還一個個都披散開，不倫不類，再看衣着……連塊完整的衣料都沒有，還有人把類似褻褲的底褲也給穿了出來，還不少！
有傷風化！
季明暘一邊捂眼睛，一邊琢磨要怎麼閉着眼睛才能找到師兄。
師兄的識海怎麼沒有回應啊？這裏也一點靈氣都沒有，根本就沒辦法用仙門學到的方法和師兄溝通。
嫌棄着睜開眼，季明暘盡量抬頭只看腦袋上的臉找人，幸好這些人都挺高的，不至於一抬頭就看不見臉。
季明暘找的很認真，但卻實在人海茫茫，怎麼也瞧不見顧雲空，正着急間，忽然身邊有個人說道：“前面有人要跳樓！”
隨着這句音量不高的話一出口，季明暘就見身邊的人紛紛朝着同一個方向看，有不明所以的詢問“怎麼了”，就有人立刻告訴他“聽說有人要跳樓”。
一傳十，十傳百，季明暘竟然就在一個地點感受到了這種影響力，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四周的原本各個方向走過的人全都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季明暘不太明白什麼是“跳樓”，也不明白人為什麼都要去看，但想着人人都過去，那顧雲空肯定也會過去，便決定跟着去找。
越往前走人越多，密密麻麻，這別說找顧雲空了，就算顧雲空自己跳出來自己也看不見啊！這就麻煩了。
“天哪，這個人是誰啊？得幸虧不是我們教學樓跳，不然我以後上課都不敢去。”
“你別說了這是我們教學樓，要死啊，怎麼不選別的樓啊，煩死了真害怕。”
“這個人……你看像不像咱們班的那個……誰來着？”
“好像是紀隨風唉？”
“咋地，不給他爸爸配型所以就跳樓威脅了？沒這麼玻璃心吧，大家只是說說，又沒人逼着他真去獻。”
“就是啊，而且自己爸爸都能仍其死活，到自己了就坐在這兒跳樓威脅人了？”
季明暘耳目清明，雖然聽不大懂他們說的什麼意思，但群舌中一下子就抓住了關鍵字眼，聽到紀隨風三個字頓時一激靈！如果能找到師尊的話，那豈不是可以請他跟着自己一起找師兄？
他抬眼望去，果然就看見紀隨風坐在高高的樓台邊緣，悠哉哉的晃着兩條細長的腿，彷彿風一吹就能順着方向飄下來。
但是季明暘一點兒也不擔心，這麼點兒高度，師尊甚至都不需要御劍，輕輕鬆鬆就能跳下來。
正背着手準備看自家師父怎麼跳下來打死這群七嘴八舌的人，忽然余光中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一處入口衝進去。
是顧雲空！
雖然穿着打扮都換了，但季明暘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顧雲空。
“師兄！”季明暘跳起來朝他揮手，但別說讓人聽見了，他前面還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牆呢！
“讓開讓開！”
季明暘想要往裏沖，但人們擠做一堆就是讓不開，甚至有人反手推他。
“擠什麼擠？先來後到不知道啊？”
“吵什麼吵！前面還有人跳樓呢能不能安靜點！”
“喲，這哪兒來的小coser啊，怪可愛的，你這cos的誰啊小學弟。”
“滾開！”季明暘皺眉推開他往裏走，誰知竟然又被推回來了。
“這小孩兒還挺凶哈哈哈哈，你多大啊，成年了嗎？怎麼上大學裏亂逛呢，當心上頭跳樓的人變成鬼晚上爬過去找你哦~”
“呵，”季明暘冷笑，“他變不變成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跳下來就會先掐死你。”
“……”那人一愣，然後周圍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哪來的小孩兒啊，太逗了！”
季明暘都快氣死了，忍不住了，管他什麼能不能殺平民了，自己要把這群攔路的人全都殺了！
他“噌”地拔出劍，卻聽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啊！跳下來了！”
“啊啊啊快來人啊啊！”
季明暘想也不想，腳底一登就原地飛起去抓紀隨風。
“師父，我們離開這裏，這裏的人太奇怪了！”抱着紀隨風的那一剎那，他生氣的對他說，也沒注意懷裏的人並沒有回應。
季明暘氣鼓鼓的抱着人飛上樓台，剛好和跑上來的顧雲空面對面。
顧雲空獃獃的看着前方，失神的往前踉蹌一步，摔在天台上。
“師兄？”季明暘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他明明跑上來那麼累，卻安靜得喘都沒喘，只剩下快要跳出口的心臟還能感受到點鮮活。
看着他這副模樣，季明暘才着急起來，難道師父跳樓就是師兄的夢魘？
季明暘放下紀隨風，上前去在顧雲空眼前伸手晃，“師兄你醒醒啊，師父沒有死！我、我把他救下來了！你看——”
他伸手去指被放在一旁的紀隨風，一動不動。
“咦？”季明暘疑惑起來，“師父怎麼還睡著了？”
他還沒來得及前去查看，身邊的顧雲空忽然一動，但手下一軟沒站起來，季明暘正要去扶，卻見人手腳並用的往前爬。
季明暘手上落空，上前兩步去把他扶起來，走向紀隨風。
紀隨風安安靜靜的躺着，白凈的臉上眼底泛着青灰，眼角淚痕沒入短而柔順的烏髮，唇角緊閉，卻微微彎起好看的弧度，看起來真像睡著了一樣，直到身體烏髮遮掩着的水泥地開始瀰漫出刺眼的鮮紅色……
“怎麼回事……師父？”
季明暘詫異，跌坐在地，身邊的顧雲空卻穩穩站住。
顧雲空側目看了一眼呆愣愣的季明暘，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彎腰抱起紀隨風跳上天台，一躍而下。
“師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