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開春的調查六

第 195 章 開春的調查六

金紅色的太陽在天邊升起,一圈溫暖的光線塗抹在雲層上,河水中有層層波紋盪開,反映着這瑰麗的景象,大船小船,許多白色的帆被風鼓盪起來,井然有序,依次靠近碼頭。

袁凱站在岸邊,極目遠眺:「哪些是剛回來的護糧船?」

韓百戶生怕他掉進水裏去,有點緊張地扯住袁凱的衣角,抬手給他指了指。

「哦!」袁凱道,「糧船已是如此雄偉,不知戰船會是什麼模樣,韓大人,我記得你說哦自己在軍中呆過,可有什麼見解?」

「見解?」韓百戶有點頭大,他在早年是打過仗,但並不是水軍,說起戰船來,摸都沒摸過,哪有什麼見解,想起以前查的案子,勉強撿起一些乾貨來說,「我只記得戰船造價極高,一艘船要十幾二十萬兩銀子。」

「糧船恐怕也不便宜吶。」袁凱感嘆一聲,話題突然變了,「我們從李大人那裏借來的糧食運到了沒有?」

「連夜運來的,應該快要到了。」

「走吧。」袁凱道,「是騾子是馬總要見見。」

錢塘自古繁華,大明開國以後,元末亂世結束,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做了。此時杭州的碼頭上有許多來往的商船,不管大小,都放下了跳板,在號令聲中,民工們汗流浹背的卸着貨,絲綢瓷器、桐油清漆、稻米穀子等,一袋袋一箱箱被搬到岸上,支撐起無數家庭的生活。

永樂時期,朱棣的遷都,不僅僅有着軍事意義,實際上也是存了帶動北地經濟的打算。只要皇帝親自坐鎮北方,朝廷的權力中心便在北方,源源不斷的糧草用具會順着陸路水路抵達北京,僅運河一項,就不知會創造多少的「勞動崗位」。

不過此時洪武大移民還未開始,紫禁城的根基也不穩固,考慮遷都的事對朱元璋和朱標尚為時過早。

帆篷拉下,一艘碩大的糧船在袁凱和韓百戶面前停住,船上載着幾十個護糧的士卒,下船后又帶下來許多雜物,零碎花了小半個時辰才清空船艙。

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陸路上駛來幾十輛沉重的驢車,領頭駕車的錦衣衛正在指揮交通,車內鼓鼓囊囊堆疊着袋裝的糧食,正是李飲冰從那間倉庫中搜剿來的,不管是包裝還是質量,與運往四川的軍需都一模一樣。

韓百戶爬到船上,在甲板上左看右看走了一圈:「大人,船沒有問題,可以開始了。」

袁凱對趕車的錦衣衛點點頭。

那錦衣衛說了聲是,扭身指揮民工們往上搬運糧食,一邊搬,一邊記着袋子數目,時不時上前捏一捏糧食袋是否飽滿。為了防止個人計數出錯,或有人私自接受賄賂叛變,袁凱帶來的那十幾個親兵全在此處分散盯着。

同樣是往船上裝糧食,袁凱這邊的隊伍明顯不同,不僅有士卒嚴格把守,還有穿着官衣的人在船前忙碌,一時間碼頭上的人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投了過來,想知道這裏在搞什麼名堂。

漸漸的,嘈雜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袁凱此時沒有空照顧百姓的感受,他板着一張冷臉,心臟隨着不停被拋上去的糧食而砰砰直跳。

一個時辰后,船上已裝滿糧食,再也放不下別的。

「計數,開走!」袁凱擺擺手,「下一艘。」

一艘較小的糧船開了過來,錦衣衛照例監督民工們開始搬運。

袁凱很聰明地採用了抽樣的方法,沒有按照工部的大小規制檢查,而是隨機抽取糧船核實承載數量,這樣一來,河道衙門使詐的可能性將大大降低。

一連檢查船,馬車上已經搬空了,袁凱宣佈行動停止,把所有人叫到自己身前,期待中帶着忐忑,道:「你們挨個把實際的數目報上來。」

排着隊的親兵們按順序報上數目,袁凱一邊聽,一邊記,聽得越多,心裏的石頭越沉重,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些數目竟與工部報備的完全一致!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聖上、太子還有我,全部都弄錯了?工部真的沒有人藉著這一批糧船貪污軍需,真的只是湊巧在冬日裏提早將船下水?

難道這一場聲勢浩大的行動,真相竟如此諷刺?

袁凱長久的沉默為親兵們帶來了壓力,他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不敢動也不敢走開,只有一齊陪在這裏發獃。

韓百戶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煎熬,沉吟片刻,開口道:「把這些糧食卸下來,運回李大人那裏去。」

眾人有了活干,這才散去。

只餘下韓百戶陪着袁凱站在碼頭上。

這時候已是下午時分了,就連先前看熱鬧的人也紛紛離開,碼頭上空曠了不少,幾隻水鳥在天空飛翔,萬物復蘇的季節,朝局卻一片凄迷。

正當袁凱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碼頭上突然駛出了幾艘大的官船,不知載着什麼,滿滿當當,向遠處駛去,船工們扯號子划槳揚帆的聲音,打斷了他好不容易對韓百戶醞釀出的安慰之語。

袁凱沒話找話:「這艘船是幹什麼去的?」

正好在附近送行的百姓聽見了,恭敬回答道:「回老爺,這是給征四川運送軍衣、白布的,河道衙門的老爺發善心,借了我們幾艘大船,我們不用耽誤農時走陸路去送了。老爺們真是好人吶。」

袁凱立刻看向韓百戶,韓百戶也看向了他。

———

「爹,爹!」

坐在乾草堆上的方克勤聽見聲音,立刻抬起了頭,下意識尋找着來源,看到方孝孺后,臉上露出了極為複雜的表情。

腳步聲和呼喚聲逐漸近了,一個少年出現在方克勤的視線里,那正是他的兒子。

「爹。」方孝孺撲到欄杆處,「爹,他們說您是因為貪污軍需進來的,您告訴我,這是他們污衊您的,對不對?您剛和我說過那些話,怎麼會貪污軍需呢?」

方克勤沒有表演什麼非要欺騙親人的狗血戲碼,只轉而道:「你昨天就該跟着王叔北上去應天了,怎麼還在這裏獃著?有沒有去信向宋先生解釋過?」

「兒子已經去信告訴宋師了,說因為家中事務會耽擱一段時間。」

聽到方孝孺沒有因為自己的事而麻煩宋濂,方克勤十分欣慰:「你從小就懂事,這樣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等我走後,你要領好這個家。為父連累你了,為父做了罪官,禍及子孫,你便不能再做官,以後當一個學者吧,好好讀書,把路走下去。」

「父親……」方孝孺哽咽道,「他們是不是拿我威脅您了?」

「沒有。」方克勤隱去這部分事實,「為父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軍國大事,為了朝局,為了百姓。」

「朝局難道需要父親犧牲嗎?這是什麼狗屁的朝局?」方孝孺憤怒道,「這叫什麼朝廷,這叫什麼大事!父親,您一輩子清廉,派人去請吧。」

同樣的大堂,相隔一天,方克勤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照樣站在那裏,抬着頭看坐在上首的袁凱與韓百戶。

「聽說你要翻供?」袁凱問道。

「是。」方克勤明顯精神許多,頭髮依舊亂,衣服依舊臟,但好像有了奔頭,「在下要翻供。」

袁凱道:「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你先前寫的認罪書還在我們這裏,既然認了罪,那就要受罰,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改口,言行又如此不一,你讓我怎麼相信你?讓朝廷怎麼相信你?」

這幾句話看似是指責,實則是提點,暗示方克勤若是知道什麼,最好趕緊說出來。

方克勤道:「那一晚在下是被妖人綁走了,他以在下的性命,在下兒子的性命,還有杭州百姓能否借到糧船與朝局大義相要挾,逼在下籤了認罪書,貪墨糧草的罪名,都是河道衙門該承擔的。」

哦?問出關鍵點來了。

袁凱興奮起來:「你可有證據?他說的是什麼朝局,什麼大義?」

方克勤把當晚的情況一字不差講了一遍,最後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證據。這夥人辦事十分隱秘,很難捉到把柄。」

韓百戶忍不住追問了:「那你說貪墨軍需的是河道衙門,這個可有證據?不會也沒有吧,真要沒有,那翻供了個屁?」

袁凱道:「韓大人,不要那麼急躁!」

「有的。」方克勤道,「工部的新船是在杭州建的,在下知道內情,工期確實是在春季,可新船卻在冬日裏偷偷於河中下水了,這裏面若是沒有蹊蹺,只怕連鬼也不會信!這些事,大人們應該也知道,怎麼能說不算證據呢?」

袁凱有些失望:「你說的有理,可是……」

方克勤皺眉道:「大人有沒有去造船廠檢查過?」

韓百戶深吸一口氣,靠回椅子上:「何止是造船廠,我們已經把糧食往船上搬過了,和工部報的滿載數目分毫不差,甚至略有盈餘!」

「怎麼可能?」方克勤震驚了,「果真如此,他們還要在下頂罪做什麼?」

三個人這時候已不分你我,不分地位高低,於無形中組建了一個隊伍,在共同的敵人的壓迫下思考着對策,集思廣益,頭腦轉的像散熱的風扇。

最終還是袁凱拍板了:「無論如何,方知府——你翻供了。這是一件好事,表明杭州的事確實另有隱情,不會再有人能明面上急着結案,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慢慢再查,我希望你能夠抗住,不要再被他們動搖。雖是敵暗我明,但他們更要着急些,無形的刀刃在他們頭上懸着,我們的贏面未必不大。」

方克勤想到能自由出入獄中的兒子,還有聚集起來的百姓,明白了什麼,眼底露出笑意,接下了袁凱的鼓勵:「在下不會再妄自菲薄了,既然杭州的百姓想要我留下,怎麼好不給他們面子。」

袁凱也笑了:「來人,把方知府送回獄中。」

等到方克勤走了,袁凱與韓百戶再度商議起來,一致決定應該給京中去信。

韓百戶道:「我還得給宮裏寫一封報告。事情是明擺着的,誰是清,誰是濁,一目了然,就是苦於沒有證據罷了。只要宮裏有話,我這就把那姓何的,姓魯的,剝了皮填草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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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預備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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