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震驚
不多久天就大亮了。
佳怡在女師範學院念書,因起得遲了些,連餛飩也顧不得吃便急急忙忙趕着要出門。臨出門前不忘叮囑:“福臻姐,我那件水藍色的旗袍放在客廳里了,腰身有些鬆了,你有空的時候幫我改小些吧!”
沈太太正好從廚房出來,聽了這話便不滿地道:“你福臻姐要忙鋪子裏的事,你別成天地使喚她給你做這做那的。再說你那袍子不是前陣子才改的嗎?松就松一些吧,穿着也好看。”
“我哪有使喚福臻姐啊,我又不催她。”沈佳怡反駁了一句。
“這有區別嗎?你隔幾天就整一個花樣,每回動個嘴皮子,你福臻姐就得為你忙上半天。你多少也體恤體恤你姐一下好不好?”
“我怎麼就不體恤福臻姐了?我方才不是說了嗎,等她有空的時候才做。你聽都不聽清楚就胡亂罵一通。真是,我不和你說了,要遲到了。”
福臻最怕這樣。
其實改一兩件衣服對她而言,不過就是多花些時間而已,畢竟都是做慣了的事,她並不覺得有多為難。但或許是沈太太體恤她,每每沈佳怡來找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沈太太總是會不滿地教訓佳怡幾句。可佳怡那性子又豈是能忍得住的,一張口自然就要鬧些脾氣出來。可憐福臻夾在兩母女中間,往往是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實在是不好受。
雖然這事最終她都會去做,但此時除了對沈佳怡搖頭笑了笑,她什麼話都不好說。
沈佳怡沒有再理睬母親,湊到福臻身旁壓着嗓音道:“我這件旗袍是預備下周去吃喜酒時穿的。你一定要幫我改得合身一些好看一些,有不少同學都去呢。”
沈家兄妹都長得好,尤其是一對眼睛,烏亮透澈,彷彿一眼就能望到底似的。
福臻看着那對熟悉的眼睛,指尖在眼角處輕輕勾了一下,輕聲道:“放心吧,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我走啦!”佳怡用力摟了摟她,又回頭沖屋子裏喊了一聲:“媽,我走啦!”
話音未落,沈太太便從屋內小跑着出來,壓着嗓子急聲道:“哎喲小祖宗,你走就走吧,喊什麼喊啊!你哥才睡着呢,別擾了他。”
“哈,我哥回來啦?這回他有沒給我帶什麼好玩好吃的?”
沈太太一臉嫌棄,“你一個女兒家怎麼一開口就是管人討東西,好意思么?”
佳怡不服氣,“對別人我自然不會這樣,可我哥又不是別人!再說了,這也說明我們兄妹感情好,難不成你希望看見我們鬧彆扭才開心啊?”
“懶得跟你扯,要走就給我趕緊走!”沈太太不耐煩地揮揮手,繼而又叮囑兩句:“下了學記得早些回家,別又象前幾日那樣又跑哪兒玩去。”
佳怡習慣性想頂嘴,餘光瞥見父親沈國曦從主屋內出來,當即吞了聲縮回脖子,老鼠見了貓似逃出門去。
“出息!”沈太太呲了一聲,轉身就見她的圍巾還搭在椅子上,又急忙忙打發福臻趕緊給她送去。
然而就這麼眨眼功夫,沈佳怡已跑得沒影了。福臻一路緊趕着追出去直到出了巷口也仍未發現她的蹤影。
這沒道理啊!巷子口外是一條通暢的馬路,就算沈佳怡叫了人力車,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跑出視野。
一輛黑色的汽車駛了過來,福臻在避讓時無意中往車窗內掃了一眼,驀然頓住了。
是沈佳怡。她和一個西裝男子坐在車後座上。那男子正摟着她吻她的嘴。
就在幾分鐘之前這小妮子還同自己像個孩子似的撒嬌賣乖,這一轉身就和一個男人這樣……福臻眨眨眼睛,有點兒回不過神來。佳怡生得美,有人傾慕亦或追求其實也是無可厚非,但知道與親眼所見卻又是兩碼事,況且彼此間有那樣親密的舉動,足可見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震驚過後,福臻又有些糾結。是裝聾作啞呢?還是告訴沈國曦夫婦?
福臻想了想,還是決定保持沉漠。當事者既然選擇隱瞞必有自己的道理,況且這種事她一個外人也實在不好隨意介入。
到家的時候,沈國曦也起了。福臻聽見他正和沈太太在飯廳裏邊吃早飯邊談着話。這是件極平常的事,往常福臻偶爾也會參與到他們的談話當中。在她走進小院往飯廳去時,她聽到屋裏的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這讓她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孫太太明裡暗裏來打探過好幾回了,她那意思我還不明白么?不過她家那小子不成氣,是個好吃懶做的,我瞧不上眼,也就一口回絕了。”沈太太嘴裏嚼着饅頭,聲音有些含糊。“說起來福臻也快二十了,這事兒還真是不好再耽擱了。我在她這個年紀那都已經有了家宇了呢!”
沈國曦沒有說話,捂着嘴悶咳了幾聲。
沈太太起身倒了杯水遞給他,又繼續道:“她家的那幫混賬親戚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呢,這事還是得由我們替她拿主意。上回我回娘家的時候也同娘家人提了這事,讓他們幫着多留意留意。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必須得給她找一個好婆家才行。”
沈國曦往嘴裏扒了幾口粥,聲音仍是有些嘶啞:“其實照我的意思吧,也用不着那麼麻煩,咱家宇就挺好的,就是不知道這孩子瞧不瞧得上眼。”
沈太太心裏一突,忙道:“你可別亂搭紅線啊。我估摸着家宇八成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沈國曦驚訝地抬起頭,“你怎麼知道的?他同你說的?”
“不是。我猜的。”沈太太放下手裏的碗,又掰了一小塊饅頭放進嘴裏。“方才他同我閑聊時漏了些口風出來。他說他總有一天會給我帶一個兒媳婦回來。他什麼性子你不知道么?若是沒影的事,怎麼會平白無故說這樣的話?”
沈國曦白了太太一眼,“就這一句話能說明什麼啊?我看完全就是你想多了。”
“我倒覺得我沒有想多,聽着就像是有那個意思。”
“福臻這事還是慎重一些吧。”沈國曦沉吟道:“這孩子心眼實,什麼事都悶在心裏不說。咱們這樣冒然給她找門親事,萬一她心裏頭不樂意可又顧及咱們不說出來,那咱們豈不就是好心辦了壞事?我看你還是先問問她的意思再做打算。況且如今這鋪子裏裡外外都是她在幫襯着,一時半會兒也離不了她。”
“行,那回頭我找個機會先探探她的口風。不過,”沈太太嘖了一聲,“姑娘家麵皮薄,這種事還真是不好當面問呢!算了,還是先等我娘家那邊有了消息,我先看看人再說。”
說完這些,沈太太暗暗吁了口氣。沒有人知道,在曉得丈夫的想法后她心裏有多緊張。
當初收留這女孩兒的時候,沈太太其實是有些情緒的。但敵不過那女孩兒實在是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更有一種在她那個年紀難得的穩重與沉斂。最最重要的,她還是自家衣鋪里不可或缺的助力。這年頭勤快的夥計難找,勤快又些本事的夥計更是不好請,更別說還是這樣盡心儘力又不計回報的,幾乎就是可遇而不求了。
只是,再怎麼好,終究還是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更何況近來似乎還出現了些她並不樂見的苗頭。就像今早,自已的兒子明明是一身疲憊,也仍不忘給這女孩兒帶回一袋她愛吃的燒餅。她也是個女人,太知道這樣的體貼能讓人產生怎樣的共鳴,類似種種種種都讓她無法不生出警惕。至於這女孩有沒有那樣的心思,她暫時還不得而知。希望沒有,最好沒有。
但沈太太敢捫心自問,撇開她最在意的這件事,自己的確是真心實意地盼着那個女孩兒好,也是真的喜愛這個女孩兒。
所以在看見福臻走進來時,沈太太臉上展露出溫柔與和藹是真實的。
“怎麼去了這麼久?沒見着佳怡么?”她一眼就看見了福臻手上的圍巾。
福臻腦子裏一團亂麻,一時間也不知要說什麼,隨口“嗯”了聲算是回應。
“唉,這丫頭總是這樣丟三拉四。不管她了。”沈太太將一碗粥挪到福臻面前。“你也趕緊坐下吃飯。這天忒冷了,再不吃就涼了。”
“誒!”福臻拿着勺,舀着粥一口一口地往嘴裏送,只覺得滿嘴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