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喜愛今時月,更明余歲中
今日的早課比以往稍長些,一是故野身受重傷仍要堅持聽早課,汀心子們費了些功夫將他抬到了正殿;二是姜篆春在授完心法后宣佈了一件事。
“前日之事我已查清,是我交給十五子的玉出了問題,本是要給他一塊碧玉,錯拿成了存有龍炎心法的青白,李厭掌控不住,在其的引動之下,驟然爆開傷了故野,此事大家就替我瞞一下吧,不足為外人道。”
“是!師尊!”
“散吧。”
弟子們都恍然大悟般各自去修鍊去了,只有李厭和故野知道事情並不是這樣,既然師父如此說了,便不再細想。
晴晝拉着李厭來到了苑外的清潭邊上,她摟着袍子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又拉着李厭也做了下來。
“你偷偷告訴我,到底是不是這樣。”
晴晝腿偏向一側,扭着頭睜着大眼睛問向李厭。
“是啊,師尊不都說了嘛。”
晴晝又靠近了一絲:“你可不要騙我,本小姐是修行天才,去年便開始練龍炎秘法了,那火焰看着就不太對。”
李厭此時能感受到晴晝的呼吸吹在自己的臉頰上,他的臉有些發燙:“那是你練的不精純,還沒到師父的層次。”
晴晝皺着眉想了想,“那大師兄腹部的口子吶,難不成是火焰刺的?”
李厭有些招架不住。
“算了,不問了,師父肯定不讓你說。”
晴晝抱着膝看着潭中的靈魚有些發獃。
“我自幼出生在修仙世家,爹爹是肅堂中人,母親是回龍司業,爹娘都很忙,家中法度嚴格,我自小便沒什麼朋友,有一日我實在憋得不行遛出宗門去長春鎮玩,在那裏結識到了一位凡人朋友,從此我每天都偷偷和他在鎮子上嬉鬧,結果有一天被我父親發現了,然後便再也沒見過他……你和他很像,不怎麼說話,看起來笨笨的。”
晴晝臉已全紅,像熟透的蘋果。
李厭心撲通撲通的跳,大腦亂成一鍋粥,根本不知道怎麼接這話茬。
“看招!”
晴晝大喝一聲,一拳打在了李厭的腹部。
“你偷襲我!”
李厭捂着肚子大叫。
“這招叫聲東擊西!”
晴晝大笑着起身跑回了汀心苑。
李厭揉了揉肚子,看着潭邊的兩個雪客笑了起來。
……
李厭今天並沒有修鍊,他來到了大師兄的房中。故野房間樸素,不似其他弟子擺些靈器香爐什麼的,整個房間就是一個卧榻,一座書案,兩個蒲團,牆上有一把鐵劍。
“師兄。”
“小師弟。”
故野躺在卧榻,倚在牆上。
“師兄可好些了。”
李厭見故野此狀,很是內疚。
“承蒙小師弟抬愛,基本動不了了。”
故野大笑一聲,“別杵着了,坐!”
“師兄,我給你賠罪。”
“喲,那你可得好好賠罪了,好傢夥,我讓你劍招別帶着恨,你這是把全部的恨一股腦撒我身上了。”故野面帶笑意,“把桌上那壺酒遞給我。”
“啊?師兄這樣能喝酒嗎?”
“少廢話,沒有酒不如死了!”
故野接過酒強抬胳膊往嘴邊遞,李厭見狀趕忙接過酒壺喂他。
“具體發生啥我是見到了,想聽嗎?”
“想,師兄。”
“你確定?”
“想!師兄!”
李厭急需摸清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師父跟你說了啥,師弟師妹們是怎樣描述的,反正當時你在我面前已經沒有人樣了,眼睛全紅,身上皮膚都爛開向外滲血,全身都是血紅色,氣息之凌厲我只在教主身上見過。”
故野搖了搖頭笑了一聲。
“小師弟,你不是什麼魔頭轉世吧……開個玩笑,我看師尊當初收你應該是知道這一點,不然不會直接讓你進內門,如是這樣你便不用擔心什麼,聽從師尊的指引便好,她老人家心裏肯定有數。”
“嗯,謝過師兄。”
“別急着謝,照看我的汀心子毛手毛腳的,你要過意不去,我這養傷期間的起居就交給你了。”
故野衝著酒壺嘴一噘,賤賤的看着他。
李厭見狀直想將酒撒在他的傷口上……
……
之後的一月,李厭每日起床,便抬着故野聽早課,聽完早課再將故野抬回,之後去書閣借書,回到大師兄的房中研讀,去能食樓為故野帶飯,喂飯,再去觀心齋修鍊劍法,練完劍為故野打水,梳洗,換藥……
“師兄,怎麼這一月來,傷還不見好啊。”
李厭早上醒來便來到了故野房中。
“唉,誰讓我傷的重呢。”
大師兄賤賤一笑。
“喲!這不是我汀心苑的大爺嘛!”
晴晝今日起得早,一個箭步躥進了故野房中。
“嘿嘿,小師妹,起得早啊。”
故野的表情僵住。
“大師兄,從今天開始我和小師弟一塊照顧你,我怕他一個男孩子,手上沒輕沒重的。”
“那就不必了吧,小師妹還是修鍊要緊,再說李厭已經照顧了一個月了,挺好的。”
故野冷汗直流。
“師兄,我有家傳的秘葯,一直沒捨得用,今日給師兄敷上吧,我小時候受傷敷上一天便好了。”
晴晝狡黠一笑。
“不必不必,太貴重了。”
故野蜷縮在卧榻的一角。
“師兄不必客氣,這是師妹的一番好意!”
晴晝二話不說,扯開故野腹上的繃帶,將藥瓶胡亂一撒。
……
汀心子們正在能食樓做着早飯,大家忙活着,商量今日的菜譜,有的打禽蛋,有的切着山菜,突然靜心房傳來“嗷!”的一聲,嚇得一位汀心子將碗盤打碎在地上,一個直接將手切破了,大家都趕忙跑出聚在靜心房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弟子們也都被吵醒或是打斷了練功,朝大師兄房中看去,就連姜篆春在寢殿都嚇得一哆嗦,大家只見故野躺在卧榻上,臉色漲紅,眼睛直接翻了過去一動不動。
“師姐,這是什麼啊?”
李厭張大了嘴直接楞住。
“哦,沒什麼,我前幾日托汀心子帶回的凡間蛇毒。”
晴晝一臉可愛。
“蛇毒?”
“沒事,他修鍊四十多年了,皮糙肉厚的,能挺過去。”
晴晝拉起李厭的手沖他一笑,“走吧,用早膳去。”
弟子們和汀心子們只道是發生了一件尋常事,各忙各的去了,留下故野一個人在房中生死未卜。
……
深夜,李厭走出了汀心苑牌樓,來到了主峰山腰的一片竹林中,他中午接到一封書信,說是約好子時此處相見。
“易大俠!”
“臭小子,回來一個多月了,有沒有發生啥新鮮事。”
日勿生捋了捋額前的碧發。
李厭險些脫口而出,他現在對日勿生有種莫名的依賴。
“沒有,讓前輩失望了,我沒有仙根,什麼力修劍修的功法根本修行不下去。”
“想也是,你看這是什麼?”
日勿生指了指腳邊的土地。
夜色太深,李厭一開始沒發現,此時定睛一看,原來躺着一個人!
“這,這是?”
李厭嚇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還沒死,先別怕,凡人飛升獲得仙根有一辦法,將仙人的仙根移植在自己體內,這小子我物色很久了,仙根不錯,你用它來修行應該會一日千里。”
日勿生踹了一下腳邊之人的屁股,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李厭聽罷有一絲心動:“不知如何移植?”
“簡單,抽出他的脊骨化成仙珠置於你的後頸就行了。”
日勿生風輕雲淡地說著。
此話聽在李厭的耳里有如霹靂,抽出脊骨,那豈不是……他又想到那日看到的氣,看到的仙力,那與眾不同的斑斕的世界,有了仙根便能一日千里……他又想到了他的師父,那清冷帶笑的面龐,她的話在耳邊重現……
“不必了,易大俠,說了我要靠自己的。”
李厭咧嘴一笑。
“小子挺有志氣的,不過有了仙根才能稱之為仙人,不然你練得再高都只是半仙,接觸不到最上層的核心。”
“核心?”
日勿生將手放在了李厭的天靈蓋上,瞬間天地變色,晴雨喜惡由心而定,山峰碎成一粒一粒的小石緊挨着排列,大江大河裏的水飛到了天上,像極了無數的蝌蚪在天空飛翔,鳥獸變成了畫筆,世間變成了畫布任由李厭揮灑……這就是解構萬物嗎?他沉醉了……
“不了,易大俠,我要靠自己。”
李厭強穩住心神後退了一步將日勿生的手移開了自己的頭頂。
“半條也可以。”
李厭搖了搖頭。
日勿生看着他一愣,一語不發,良久,嘆了口氣。
“也罷,小子,別讓我失望……”
日勿生提着腳下之人轉眼消失在竹林中。
李厭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那種美妙的感覺世間一切都比不上,那是一種,舞於天地,猖狂世間的體驗,那是一種日月在手中流轉,山河在眸中移步的感覺。他險些一醉不醒,他險些被天空中那股巨浪裹挾着飄搖而去,而他那倔強的靈魂,那長滿了他全身的某個器官告訴他,路,要筆直的走。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掛在天上的圓月,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穩定思緒向汀心苑走去。
竹林內一位中年人摩擦着手中的銅幣也漸漸隱去。
姜篆春含着笑也消失在這無邊的林海。
有道是:
冰鏡入玄英,
驀現滿天星。
落影闌珊意,
悵然楚人心。
心若着相但長考,
東隅桑榆一念了。
纖雲穢土庸人擾,
戀土追雲清者窕。
……
如是一十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