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娘娘這是做什麼?」清香見娘娘一身正紅出現,也是一驚,再一細看,發現這衣服十分眼熟,「這是那件衣服。」
王承柔:「嗯,是那件。記得你為了這件衣服還跟清心鬧了一場。」
忽然提起清心,兩人都楞了,還是王承柔先轉了話題:「讓我瞧瞧你,新娘子。」
只見清香一身棕紅,兩人比着,倒像她更喜慶一些。王承柔嘆氣道:「唉,都怪我,當年若是不跟皇上鬧,讓他有心懲治我,明知我愛正紅,卻把皇室大服規制改了,就為了噁心我,累得全天下的新娘子在出嫁這天連身正紅都穿不上。」
自皇上改了規制,只新娘子的嫁衣可以與紅色沾點邊,退而求其次,變成了統一的棕紅。
「這也很好看啊,很沉穩大氣。倒是娘娘,怎麼想起穿這個?」
王承柔面上點頭,心裏想,好什麼看,像是幹了多日的血跡,烏突突的。她道:「就是想穿了,你不用管,我心裏有數的。」
清香心裏也是複雜,很長一段時間裏,娘娘沒有了以前的鮮活氣,整日病懨懨的,身子又着實健康的很,並沒有疾病纏身。如今看她一臉鬥志地穿着能氣死皇后的衣服,好像以前的貴妃又回來了。
清香一時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到底該是勸着娘娘點兒還是隨她像以前那樣鋒芒畢露。
最終,清香吞下話頭,由娘娘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裝飾豪華的馬車上。在馬車啟程前,清香手裏多了個東西,娘娘說:「是鑰匙,昨天答應給你的。到了地方再看,在那邊想我了,就每天拿出一樣來,只要東西在,咱們的情份就在。」
清香哭了,哪怕花了妝她也忍不住,她從姑娘十歲起就在身邊侍候,如今一晃十二年,下個十二年裏不知可否再能相見,種種情緒上了頭,自是先哭了再說。
娘娘卻沒有哭,其實她們娘娘私下裏,是極愛哭鼻子的,只不過從小在外的形象太過霸道,人緣不好,所以,她從來不在外面哭,才不給外人看笑話。
這一次也是,送親的隊伍里不光有她,還有一大堆人,她們娘娘肯定是不會哭的。
清香握住鑰匙,隨着馬車的移動,王承柔鬆開了她的手,清香最後喊道:「姑娘!珍重。」
誰會不想哭呢,但王承柔從小的毛病,太過要強,她硬生生忍住了。望着馬車越走越遠,走過宮二門,然後出了宮門。王承柔心裏空了一下,她身邊最後一個親近之人也離開了,現在這宮中只剩她自己了。
都說皇上是孤家寡人,其實整個皇宮都是他的家,論起來整個後宮都是他的家人,他那些奴婢、御衛軍也是跟了他好多年的,情義同理清香與自己,自是不會差。所以,他家人那麼多,忠僕也不少,他怎麼會是孤家寡人。想想還是自己可憐。
從關係上說,皇上該是她最近的人,但其實正好相反,他現在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他早就不是她的夫君,更不是她的家人。結束這份可憐的人生,什麼要強,什麼傲骨,她早就沒了,她累了倦了,她要去找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她的爹娘。
王承柔慢慢轉身,不緊不慢地往回走,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她身後站了好多人,竟然還有長在皇上身邊的親衛,管青山。
走出兩步王承柔就明白了,這是皇上在防着她,他想什麼呢,這皇宮固若金湯,她怎麼可能在眾目睽睽下跑走,再說她也不能連累了大將軍與清香。
她抬頭向內宮的高牆望去,世上哪還有比宮中高牆更為堅固的,她當然沒有翻越它的本事,但她卻有從上一縱的勇氣。
越過內宮這道門,身後的親衛與兵士不見了,只余冼塵殿的奴婢們跟在她身後。
王承柔沒有回冼塵殿,她溜達到了花園,這一呆就是一個多時辰,柯嬤嬤腿腳一直不好,雖是在園中走走停停,但她也有些疲了,可主子不說回,她就得板生地站着,妥貼地跟着。這不是在宮中受到的教養,而是在皇上登頂之前,丞相府里熏陶出的氣度。
終於娘娘肯往回走了,但她在叉路上停了下來,望着內高城牆,她說:「我想再看看,還能不能看到清香的車隊。」
她說完,直接爬上了城牆。這可要了柯嬤嬤的命了,娘娘也善解人意,回頭對她說:「嬤嬤在下面等吧,我就上去看一眼,若是看不到車隊,馬上就下來。」
其實柯嬤嬤是不想她上去的,但她實在是逛園子逛乏了,懶得再廢口舌,反正這位娘娘想做的事,別管做不做得成,她都要試試。一貫秉承不說廢話的原則,柯嬤嬤沉默領命了。
原來城牆上是有風的,王承柔吹着風有些激動,她握了握拳,以壓制微微顫抖的身體。終於,她所設想的成真了,她站在了這高牆之上,她就快要解脫了。
含喜是在柯嬤嬤眼神示意下跟着娘娘上來的,不成想,剛上來沒多久,娘娘就爬上了牆檐。那牆檐很窄,一個站不穩人就會掉下去,含喜嚇壞了,卻不敢大聲叫,此時她還不明白娘娘的用意,只以為她是在玩鬧。
「娘娘,您快下來,站在那裏太危險了。」含喜聲音都是顫的,這位娘娘怎麼敢,她看着腿都軟了。
可娘娘根本不聽,待含喜招呼其他婢女想把她扶下來時,娘娘說話了:「你們都別動,否則我現在就跳下去。我只是從來沒有站得這樣高過,沒見過這樣的風景,想多看看而已。你們不要催我死。」
這句話一出,可徹底嚇壞了含喜,她當時就跪了下來,腦門冒汗的同時只想到求助柯嬤嬤。
柯嬤嬤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常年腿腳不好的人,幾下就爬了上去。看到站在牆檐迎着風的貴妃,何止是腦門冒汗,她全身瞬間濕透了。別管娘娘是真跳假跳,事後皇上一定會問責她的。
她趕忙叫人去稟報皇上,然後故作鎮定后,她欲上前,卻聽娘娘說:「嬤嬤站在那裏別動,我說了,你們不要催我,到了時辰我自去閻王爺那裏報到。」
柯嬤嬤冷靜下來后,不再像剛才那樣驚懼,她一直不跳,說不定根本就是不想跳,只是為了騙皇上過來。柯嬤嬤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對的,難怪今日穿這樣一身紅,就是為了給皇上皇后找不痛快,這種事,這位娘娘做過很多次了,這是又作出新高度了。
至此,柯嬤嬤不再上前。
而皇上所在的聖康殿內,畢武得到消息,馬上進殿稟告。
畢武稟報完后,一直等不到皇上的動靜,他悄悄抬頭打量,見皇上御筆不停,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畢武只得再說一遍。
這次皇上還是沒有停筆,但好在是出了聲:「不用管,讓她作。」
畢武也想到了,這是那位娘娘在與皇上鬥氣,但皇上嘴上是這麼說,他們聖康殿也不能不派人去看一眼。沒有人比畢武更知道他們這位聖上對那位娘娘有多在意了。
是以,最終他還是決定親自跑這一趟。
內宮城牆下,畢武老遠就看到了那一抹紅,心裏莫名顫了一下。爬上城牆,看到老熟人,柯嬤嬤站在那裏屈着腿,想來是爬牆過力了。
畢武先是給娘娘行了禮,然後與柯嬤嬤打了招呼,王承柔看到他來,知道消息已經傳到了皇上那裏,雖然她覺得若是不能派個老鷹來把她瞬間叼走,以她現在這處境,只一下就會妥妥地摔下去,但她還是對皇上的厲害心有餘悸,她輸他太多回,她已走到這一步,不想有那個「萬一」。
她嘆口氣,這上面的景色真美啊,讓她再看最後一小會兒吧,清香的車隊自然是看不到了,但她會望着她去的方向,為她祝福的。
不知是不是清香收到了主子的祝福,她手中握着的鑰匙都把手心硌出了印子,正好車隊停下稍做休息,她下了馬車,直接找到了娘娘給她的那個箱子。
打開后,滿滿一箱的東西一時讓她眼花撩亂。她隨意地一件件拿起來看,越看越不對勁,這些東西都是娘娘的私人用品,怎麼會都給了自己,甚至有她十分愛惜的,王夫人留給娘娘的首飾。
待翻到一個小盒子時,清香打開,她更震驚了,裏面都是銀票。清香是知道娘娘的家底的,她數了數,忽然又想到娘娘給五皇子的那個包裹,兩筆銀錢加在一起,可不正是娘娘全部的家當。
手裏的盒子掉回了箱子裏,清香來不及關箱蓋,她大喊道:「回去!回宮裏去!快!」
她真是太笨太傻了,明明心裏起了疑,怎麼就不多想一想,娘娘,姑娘,等一等我,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城牆上,王承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飾,她穿這身正紅,並不是要氣|皇后,也沒有要與人賭氣的意思,更不是為了爭什麼皇后之尊。她只是想要乾乾淨淨地走,這身衣服是她身邊唯一一件嫁給李肅前穿的,承載了她全部少女的記憶。
那些回憶比起她的婚後生活、宮中生活,美好了太多,原先不珍惜不知足,如今再想回去已是枉然。
餘光掃到那塊疤,王承柔閉了閉眼,她這個人,她這副身子都被沾染了太多的屈辱,就這樣死掉吧,否則她真是不知該怎樣度過後面漫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