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忍得了（痴情種子緣未盡，落子無悔有情郎）
她的眼皮又開始跳了，這個冥尊的癖好真是令人一言難盡。
掀開帷帳，驟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巨大的白玉石床。床頭挺立着一朵紅蓮水晶似曾相識，凹凸不平的藍晶組成了一片片蓮葉；床頭兩側密密麻麻整齊排列了很多晶石碎片；石床體部圓潤，底部是一整塊紫晶，床邊也零零散散的雕飾着一些藍晶。石床上面僅有一條色彩暗淡的紅綾布，一粒灰塵都沒有，觸之溫潤細膩，躺在上面非常的愜意。如果忽視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裏倒是一個修養的好地方。
葉凡腦海中靈光乍現，突然對那些晶石碎片產生了興趣。她從床頭隨意取來一片，拿在手裏把玩。落日的餘暉之下，晶片清透明亮，裏面隱隱約約有一些黑點在晃動。她拿的越來越近，凝神注視，那一個個晃動的黑點逐漸清晰，竟然是一個個的人影。
突然間斗轉星移，她頭暈目眩，神志有些恍惚，朦朦朧朧中似乎置身於那些人影的中心。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些人在做什麼，她睡意突至，在渾渾噩噩中隨意拉扯了一塊兒布蓋上就沉沉睡了過去。
。。。蒼靈峰谷
夜幕低垂，百鳥歸林，諾大的蜀山遺迹萬籟俱寂，小紅咕嚕咕嚕還未睡醒。
周雲翊雖金身重塑，但仍是肉體凡胎，在大陣之下，磨損的傷勢恢復緩慢，晚風習習，夜涼如水，行程卻尚未過半。然而最讓他煩燥的不是身上的傷痛，而是葉凡消失的清脆，空蕩蕩的峰谷中再也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他受陣法壓制，無法辨識葉凡的靈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曉她的行蹤。有那麼一刻，他曾擔心葉凡會不會已經離去，他甚至後悔自己不該那麼急與求成，而應該仔細聽聽她到底在說什麼做什麼，至少可解相思之苦。直到小紅髮現了玉樞真人，他才又警醒過來，堅定了心中的信念。
雖然已化神，但他未習音律，不善幻境，幾次三番被困其中，是他難以突破的瓶頸。過去還能勉強應對，如今心魔已生，難以根治，而葉凡就是唯一的良方與秘籍。
長路漫漫，舉步維艱，但是身後留下的不光是血跡，還有他無法自處的不安。往前一步是希望是期待，是離心愛之人越來越近的距離，後退一步則是深淵是泥潭，是萬劫不復的失敗與懦弱。
他調整氣息，穩定心緒，他還有很多路要走，絕不能因為受不住而倒下。因為他明白，如果他倒下了，只有兩個結果，要麼玉樞真人施捨憐憫，使心愛之人擔心痛苦，要麼就是被他再次無情的驅趕回終點，就像上次一樣。兩種結局都不是他所願，他必須保持清醒，才能應對所有的可能。
玉樞真人又開始坐立不安了，這回不但是周雲翊的固執令他頭痛不已，還有葉凡的杳無音訊也令他甚為捉急。
葉凡自打歸來後晚上從不外出，而且主動要求睡在浮萍里，似乎非常的怕鬼。離開時說的好好的要日落前回來，結果連一個消息都沒有。他嘗試將她強行傳回，卻發現尋找不到她的靈息。
但是他做出的七星傳送陣中，她的本位星穩定明亮，應該無礙，那麼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人被困在秘境裏，總之不讓人省心。
漫漫長夜，他一刻也不敢閉眼，生怕葉凡置身險境，不得脫生。
兩個人煎熬一宿，均是為了同一個人，而那個人卻在夢會周公。
。。。冥府
葉凡睡的非常沉，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她似乎一直在追逐着一個仙人，那個仙人身着白色戰甲，威風凜凜，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然而她的夢不是很清晰，無論她如何努力，她都無法看清楚那個仙人的樣貌，但是卻能明顯的感受到那個仙人的無情。他冷若冰霜，始終不給她一個好臉色，永遠只會留給她一個背影。
她非常厭煩那個仙人高高在上的樣子，直到有一天她飛入雲端，將那個仙人拉下神壇，踩於腳下，百般凌辱，反覆折磨。她毫無憐惜的拽着紅綾將他拖過踏神長廊，他身後的花石與藍晶上沾滿了他的血跡。她輕鬆一拽就將他扔到白玉床上，一道道的血痕仍在不停的流淌着鮮血，令她興奮異常。鮮紅的綢緞自動變成一條長長的條帶，將他的身體捆住，綁在床頭。
那個仙人除了偶爾發出一聲悶哼，一句話都不說，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異常煩躁，手上的動作肆無忌憚，殘忍暴虐。她粗暴的抬起他的頭，強行扭過他的臉，一張年輕英俊卻絕情嫌惡的臉映入眼帘。
那張臉她非常的熟悉，這一瞬間她心緒萬千，複雜多變，最終怒火攻心，揮手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這一巴掌，直接將那張臉扇的扭曲變形，口鼻鮮血直流。
“不！不要！”
她的心口瞬間發緊，糾痛着擰成一團，等她再要確認一番時，卻猛然驚醒。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心中仍在隱隱作痛，那個人究竟是誰？
眼前的事物煥然一新，她正一個人躺在白玉床上，亭子頂部出現了一個活動的大陣，陣里的山水若隱若現，黑氣與白霧界限分明，正是冥府的地形。
原來只是夢境而已，她穩定心神，長舒口氣，起身坐好，日暖風和，碧綠的荷葉上滴水匯聚成團，在輕風的吹動下滑落水中，一切都沒有改變。
清醒之後，她可以確認那個仙人一定不是周雲翊，至少不是此世的他。
她的手上黏黏糊糊有些疼痛，剛才過於激動，握的太緊，晶石碎片切破了她的掌心，夢魘的餘威嚇得她趕緊將其扔掉，如避蛇蠍。
她再次看向那些晶石碎片，它們排列的非常整齊，似乎有人特意為之，其中一個地方空缺，正是讓她進入夢魘的那枚兒。
這些晶石似乎記錄了一些東西，沒有任何的危險，卻不知是真是假。她自嘲不過虛驚一場，竟然開始杯弓蛇影，嚇成那樣。
正當她起身準備撿起晶石的時候，身上的紅綢突然滑落成條，飛向晶石自動將其捲起。原來她不知何時竟把紅綢的一端攥到了手裏，血液滲入紅綢將她手上的血跡拭凈，掌心的傷口僅留一條痕迹。
她下意識的輕輕一拽，紅綾回撤，將晶石送入她的手中，然後在空中隨風舞動，鮮艷奪目，非常的漂亮。
然而她卻認出了紅綾，正是先前束縛夢中仙人的長帶，心中的厭惡驟然升起。紅綾有靈，立刻耷拉到地上，貼着床邊如蛇過道回到原位，變回了先前那條色彩暗淡的紅綾布。
葉凡見此竟然心生不忍，它不過是一個器物，行善行惡都是主人的要求。跟它較什麼勁，真是“有意思”。
不料，“有意思”三個字剛一出口，紅綾布再次有了精神，如滴血般鮮艷奪目，在床上不停的舞動着轉圈圈。
“有意思？”葉凡不解，就又說了一遍。
結果那個紅綾布更是興奮，飛到空中不斷的一上一下，如同一個小紅狗在拚命的點頭。
葉凡懂了，紅綾認了她做主，她誤打誤撞給它起了名。
可是這條紅綾仍是讓她心有餘悸，帶在身邊總是不安。
“你先在這兒獃著吧，我有事再召你。”
紅綾乖巧異常，圍着她轉了幾圈，似乎依依不捨，最後回到床上變回了原樣。
紅綾的認主，讓她無法忽視晶石所記錄的真實性，卻又令她實在難以接受。如今那些奇怪的小玩意和晶石都是那麼扎眼，刺痛着她的良知。
她心中五味雜陳，心不在焉的將晶石放了回去。她不能理解施暴人的行為和情感，那裏不光是仇恨和快意，似乎還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和憤懣。本來這些事情與她無關，她完全可以不必在意，但是那個人與周雲翊如此相似，若真確有其事，會不會與他們本世的遭遇有因果？
整個鏡花水月雖然對她很友好，但是這裏的事情過於複雜，她想不明白，卻深受其影響。她頭疼欲裂，大腦就像要爆炸了一樣，無法再承受更多。
她快速的逃離了那個地方，直到回到岔路口，重新沐浴在陽光下才令她的情況有所好轉。
“主子，主子！”
夜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急切的呼喚着她，卻不敢上前，與她保持着敬畏的距離。
“我沒事…”
好在夜為她帶了些點心和水，他們坐到一邊，倆人邊吃邊聊，她緊繃的心弦才得以松解。
“夜，今天幾號？”睡醒后問日期，這是她的習慣。
“今兒二十九了。”
“哦，還好，才過了一天。”
春日的午後，正是愜意美好的時光，葉凡卻沒有了賞花的心思。昨晚雖然做了一宿夢，但是她並沒有受到怨靈的騷擾，與睡在浮萍里差不多。如果將來伏魔鎖失控，那裏倒是一個去處，雖然心裏反感，但是該面對的逃避也不是辦法。
她離開的時間不短了，再不回去玉樞真人該擔心了。
“主子有什麼收穫嗎？”
“有一些，你還記得那些晶石碎片嗎？那可能是一種記錄。等有時間的時候可以看看，但是我現在沒有心思。”
“這個夜能幫上忙，昨天夜試了幾個，都是冥尊的記憶碎片。”
葉凡一聽大喜過望，“當真？”
夜點點頭。
“太好了，那你有什麼發現嗎？”
“還沒有，夜還沒看多少，那些都是大荒時候的事。”
“沒關係，有進展就好。”
葉凡長舒口氣，此番總算有所收穫，最大的寶貝就是撿了夜。她以前怎麼沒就發現他的好。
他面帶桃花，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仔細看來很是秀氣，但是身形消瘦，骨骼嶙峋，似乎風一吹就能倒。
“你平時多吃點飯，太瘦了，得長點肉才好看。”
“夜知道，主子喜歡伏直公子那樣的。”
“他不一樣，他啥樣我都喜歡。。。呃，不是這個意思。。”
“夜明白，主子讓夜自愛。主子說的，夜都記住了。”
“嗯嗯，不錯不錯！”
夜的通透，令葉凡很是滿意，省去了不少麻煩。
“你養好身體，不必急於求成。其他的地方先不要去，可能會有危險。”
“主子要走了嗎？”
夜有些不舍，卻也不敢多言。
他心思細膩，敏感又自卑，若是旁人葉凡才不會多理，但既然是自己的人了，多花點心思照顧他的情緒也是應該。
“你會傳音，我也會，有啥事隨時可以跟我說。我不一定能馬上回復你，你也不用擔心。等有機會了，我還會再來，畢竟時間不多了。。。”
。。。蒼靈峰谷
和風煦日，鳥語花香，正值一年中最美的季節，然而置身其中的人卻無福消受。二十里崎嶇盤山路上，周雲翊的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他一身汗水濕透了衣衫，與斑斑點點的血跡混在一起，暈染成了一片。
離目標越近，他的內心越是恐慌。馬上就要到了，可是葉凡的聲音還沒有出現，是不是意味着她真的離去了。縱使他手腕強硬，隻手遮天，但是像葉凡這樣的人若真的執意躲着他，他也決計無可奈何。
他機械的重複着同樣的動作，內心卻無比煎熬，他喜歡將一切掌握在手裏，而不是將希望寄託於他人或者幸運。
一直以來，幸運從不屬於他。
他怎麼又開始動搖了，他能與她相識相知相愛不就是最大的幸運嗎？他只是又生出來相伴一生的貪慾而已。
就剩最後一個彎了，他摒棄雜念，一步不落的繼續前進。
就在這時，在峰迴路轉的盡頭，玉樞真人緩緩走來。
“伏直公子，何必如此執拗？”
周雲翊正要起身，見到來人，乾脆伏跪在地。
“請仙人通融，晚輩只想求見葉凡一面。”
“伏直公子行此大禮，貧道不能再為難與你，請起吧。”
周雲翊抬頭，面露喜色，疲憊之色一掃而光，“仙人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