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十三
過完早膳時間，洪公公帶着各品賞賜來到翠微宮，兩位主子出門迎旨，蕭錦還撞了下吳思逗，輕聲祝賀她，以為是她又獲加封了。
蕭錦聽完聖旨，謝過隆恩，要游明賞賜公公，送走公公，這一切都是宮中明裡暗裏的規矩，雖然她做的極好，但其實心中並不知作何感想，首先想到的是她終於泯然眾人了，其次想到要怎麼做才能得體的拒絕皇上恩寵，再然後想皇上丰神俊逸，運籌帷幄，一旦守不住自己的內心，愛上了怎麼辦，她該愛還是該躲。
當日，皇后病重，只有她宮中兩個大宮女知道，皇后坐在院中的搖椅上，疼的喘不過氣來，囑咐她們不必聲張，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死了也好。
大宮女跟着皇后多年，親眼看過皇后多年的痛苦，死亡對皇後來說是解脫，但是她們臨了臨了還是捨不得皇后，哭出聲來。
“不要哭出聲來。不要被別人知道。”皇后氣若遊絲，但跟宮女說話的時候居然還帶着微笑。
大宮女捂住嘴，不露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不住的流。
“我留了旨，等我死後就放你們出宮，伴君這麼多年，我其實沒有遺憾，你們要好好活下去。”宮女們死命搖頭，她們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了了，皇后病重，隱而不報，皇帝知道了肯定會治她們死罪。
“別哭了”皇后抬起手，抹去她們的眼淚，“你們看，這紫藤長得多好。”團團簇簇的紫藤花開的正盛，院子裏面好歹有點生氣。皇后原本應用大紅牡丹，可是這院子裏卻只有這紫色，“我死了，他能不能不再恨我了。”說完這句話，皇后垂下了手。宮女探探鼻息知道人已經沒了，悲傷慟哭。
皇上走到宮門口，聽到這兩聲哀嚎，身子一頓，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動作，獃獃站了半刻，突然流出眼淚，推開門，看見院中躺着的嘴角還帶着笑的皇后，要不是宮女們的哭聲，他還以為是十多年前的楚翹玩累了，在他院子裏貪睡。
“洪公公，傳龔太醫。”
皇后的大宮女帶着滿臉的眼淚立馬跪在他面前：“皇上，不要再救了，不能再救了。”
“洪公公，傳龔太醫。”皇上又重複了一遍，聲音高了幾度。
洪公公不敢違抗旨意，立馬讓小廝去請龔太醫。只是這皇后明明救不回來了，皇上執意如此，還不如早些通知禮部，昭告天下，讓皇后入土為安。
皇上站在院中守着，也不靠近，靜靜地看着兩個宮女把皇后移回屋內，給她換衣。
龔太醫拎着藥箱匆匆趕來，沒想到人是已經死了的，他醫術再高明，也沒辦法醫死人啊。
“還有的救嗎？”皇上突然伸手摸了摸皇后的臉。“用蕭錦的血還有的救嗎？”
大宮女雲卷突然死死瞪着他：“皇上，你在裝深情給誰看。”
屋子裏的人，包括同樣是大宮女的雲舒全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洪公公第一個反應過來：“口出狂言，來人，拖下去打死。”
“你讓她說完。”雲卷原本是王府辛芽的侍女，辛芽死後開始服侍皇后，皇上自然認識她。
“當年，您口口聲聲說喜歡辛芽夫人，您的喜歡就是寵愛她卻從不肯聽她的意見，只想要她永遠聽您的話做一個乖巧的傀儡才好，”雲卷抹掉眼淚，“辛芽夫人死後，您看似深情，為了她的遺願讓楚翹夫人做皇后，卻一直折磨她，囚禁她，您難道從來不知道皇后對您的心意嗎，您只是不敢接受罷了，接受了怎麼對得起死去的辛芽夫人呢，您一定要給辛芽找一個兇手，或者是替罪羊，明明害死辛芽夫人的是您。”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辛芽死了，皇后死了，雲卷自己活着已經沒有意思了，索性說個痛快。
“您明明知道皇后那麼痛苦，還要以血養着她，您從不來看她治病是因為知道很殘忍吧，皇后從小嬌生慣養，接受的是佛禮，您讓吸滿蕭錦姑娘血的蠱蟲爬上皇後娘娘，把她的尊嚴和善良放在最骯髒的地方踩，您知道她有多痛嗎？她不想以別人的命救自己，不想活下去，您偏偏要逼她。”雲舒一直試圖攔住雲卷，但云卷拚命掙脫她。
“不，我錯了，不是蕭錦姑娘了，已經是蕭妃了，您又有了新人，有了新人就放過娘娘吧，讓她去的安心一點。”雲卷不想眼淚掉下來，但是越說越激動，實在不能自控，“您現在又來憐惜皇后，憑什麼呢？生前不給她一句好話，現在人死了還有什麼用。”
雲卷憋着哭，聲音激動又難聽，“辛芽夫人死了，您覺得虧欠她而折磨皇后，現在皇后死了，您又要覺得虧欠皇後去折磨蕭妃嗎？”
自登上皇位以來，皇帝勤勤勉勉，事必躬親，整治朝綱，律法嚴明，不管是朝堂還是廟宇，雖對他執政過於嚴厲頗有微詞，但不得不說他確是一代明君。從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無禮，照以前，雲卷這樣觸犯龍顏的大過，早被處決了，可今天，皇帝聽了她這麼些話，只轉過頭又看了看皇后“皇后，可還有遺旨？”
雲舒趕緊扶起癱坐在地的雲卷，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她，接着領來皇后的遺旨交給皇上。
遺旨上短短不過三四行字，皇上卻看了良久，看罷，收起皇后懿旨綾錦，走到皇后慣坐的榻上坐下，緩緩開口道：“朕有楚翹，天姿國色，母儀天下，伴朕數年，解意知心，今薨，朕心甚痛，以國禮葬之，舉國哀之。”
說罷轉向雲卷，“依皇后遺願，大宮女雲捲雲舒獲自由之身，各賜宅一座，黃金千兩。”
雲舒不忘禮數，臉上掛着淚痕，領着雲卷跪下，“謝皇上恩典，奴婢願守陵三年，為皇後娘娘超度。”
雲卷像是失去了活着的精神，她的大半人生都是跟着辛芽和楚翹的，這兩個人也是她眼睜睜看着逝世的，那麼好的兩個人，全都不得善終，剛滿三十的她好像也沒有什麼奔頭了，如果辛芽和楚翹還在，她知道她們會怎麼說：“謝皇上隆恩，願國泰民安，皇上從此百歲無憂。”說罷輕輕笑了一下，將頭猛烈地撞在了皇后的床榻上，也隨她去了。
龔太醫前去嘆了嘆鼻息，向皇上稟明人已經沒了，皇上搖了搖頭，對洪公公說“也厚葬了吧！”說罷拿起遺旨出了宮門。
“臣妾惶恐，皇上舉國之力救妾性命，現知命數已盡，今日一去，無悔無怨。謝皇上隆恩，願國泰民安，皇上從此百歲無憂！臣妾身邊雲捲雲舒，陪伴數年，求皇上厚待。”懿旨綾錦上真真就這麼兩行字，你死了個白茫茫好乾凈，卻把朕這十幾年的牽挂和怨恨一起帶走了，朕的楚翹皇后，以後還有誰解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