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大人總在被獻祭!(二十一)
耳畔的雨聲越發大了,唐陌抱着滿身血漬的錦衣,目光染着幾分失望,語氣冷漠質問道:
“恆夢,你就這般容不下她嗎,甚至不惜殺了她。”
蒼白着臉色,目光落在唐陌臉上,朱唇微啟似乎想要辯解什麼,可話語剛到嘴邊,唐陌卻再度開口。
“恆夢這次你真的過了,我記得你身為織夢者可以夢續命,阿夢…”
一字一句響在耳畔,卻再不見往日溫情,心尖蔓延開一絲疼痛,再也聽不下去的我出言打斷了這番話語。
“別說了唐陌,我救她便是,你將她抱進裏屋放在軟榻上,把香點上,記得寸步不離的守着她,明日天亮之時她便會醒。”
聞言唐陌臉上露出喜色,抱着懷中女子頭也不回便朝裏屋跑去。
看着那匆匆而去的身影,我身形微晃,睫羽微垂落在掌心的傷上,鮮血正在一點一點的順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我苦笑着悄悄地將手心攥緊藏入衣袖裏,一陣悲涼浮上心頭,他終是不信自己,再次將她拋下,選擇了錦衣。
傷痛瀰漫眼底,我佇立雨中嘴裏呢喃自語道:
“唐陌,若我告訴你借夢續命救她的代價是……”
許是聲音太過於縹緲,風吹過,雨划落,便掩埋了這後半句話。
不過這句話彷彿註定了便不會有人知曉後面,就像那早就註定的結局一般,悲涼凄慘。
含着細細憂傷的蕭聲在雨中響起,好象在歌訴一場不會再有重逢的離別。
二.
說來真是可笑。
我一生為人以命織夢,到頭來卻要用自己的命為自己織一場明知是夢的美夢。
可惜物是人非......
如今只能在夢中去追尋那個如今活在回憶中的人。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延陽九年
那一年,夕月鎮的一場水患讓無數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為了活命剩下的人蜂擁逃至鄰鎮。
晨曦揮灑,我推開店門照常開業,卻在門口撿到了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男人,許是那驚艷卓絕的相貌,讓自己生出不忍,帶他進了落夢閣中,請人醫治他的傷勢,救了他一命。
許是傷勢過重,躺了一天一夜男人這才醒來。
床榻邊,我將手中湯藥遞與男人後,便搬來一張凳子坐下,開始打聽着男人的來歷,“小郎君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呀,為何會渾身是傷暈倒在此。”
男人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皺着眉頭嘗了一口,緩緩道:“我叫唐陌,至於其他事情,我不記得了。”
對此我也沒有太過於糾結,畢竟昨日大夫來時也說過,他傷了腦袋,醒來可能過往之事全然不記。
晃晃悠悠過了大半月唐陌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提出讓他在落夢閣中打雜一年來還葯錢,許是前塵不記,無家可歸他沒有猶豫便同意了。
與唐陌相處的半個月裏,我發現他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閑暇之時還總會盯着她瞧,大抵是因為自己救了他的緣故吧,不過總這樣被盯着看,也怪難為情的,但好在他做事還算勤勉,我便也沒同他說些什麼。
落夢閣素來清靜少有人來,而來我這落夢閣的人大多都是為情所傷,活不下去的人,想用剩下的命來換一場美夢。
可願用一命換一場夢的人,這世界又有寥寥幾人。
三.
“叮”
門口清鈴響起悅耳之聲,是有客人來了,簡樸的木門被推開,一個眉目帶看愁憂的女子走進來,我停下手上擦拭的動作,抬眸目光平靜不沾半點波瀾的詢問道:
“姑娘來此可是有夢要織?”
女子攪着手帕微微點頭。
“那不知姑娘想織一場什麼夢。”
聞言女子望着屋外的一顆盛開的桃花樹,神色繾綣彷彿陷入了回憶中,半響之後才緩緩開口,只是言語間中染着化不開的悲戚。
“他說過桃花盛開之時,他便歸來娶我,可如今桃花開了,我卻只等來了他戰死沙場的死訊,所以我想求一場能和心愛之人相守的夢。”
我聞言並未立刻同意,反而拎起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遞予女子,提醒道:
“這一夢換的可不是真金白銀,而是姑娘你的命,不知姑娘是否還願意去換這一夢。”
女子微微一驚,但卻無半絲懼意,言語間反而帶着幾分釋然,“我本孤苦無依之人,沒了他,我活着又有什麼用,與其這樣痛苦的活着,倒不如用餘下的命換一場與他相守到白頭的夢。”
我抿了一口茶,看着女子心底嘆了口氣。
“即便這一夢不過是一場虛妄,你也甘之如飴?”
女子依舊毫不猶豫的點頭。
見狀我也不好在說什麼,只能叮囑道:
“若是姑娘入夢之後想要反悔,切記要保護好自己,在夢裏若是受了重傷,在現實你便是真的死了。”
窗外的桃花飄了落,又是一個為情所困之人。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大抵最苦的便數這求不得放不下。
一對恩愛的戀人在生離死別之後,最痛苦的永遠是活着的那一個,那漫漫無期的等待,那日日夜夜寢不安眠,那滿腔相思無處安放的苦楚。
桃花飄落,盈繞在杯口的白霧終將散盡。
我引着女子進屋,將人安置於榻上,隨後焚了一味引夢香。
點香之前,我曾問她是否還有什麼心愿。
女子半倚在軟榻上,望着屋外落花說了一句。
“那便勞煩恆姑娘在我死後,將我的屍骨燒了,骨灰撒於西城桃花谷中。”
細碎的蕭聲緩緩響起漸漸編織出一曲悲歡離合,而人生瑣事恰恰也不過這些情愫所織。
鮮艷的血從女子手腕處,不斷流出,腥甜的血腥味與清甜的香味混合,叫人嘗出了一絲苦澀。
但女子的嘴角卻掛着一抹淺淺的笑,原本眉宇間的憂愁也漸漸散去,許是她的所念所想在夢中終於都實現了。
但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卻預示着女子的生命在漸漸流逝。
我緩緩闔上了眼,掩盡眼底流光,蕭聲引領入夢。
滿山的桃花盛開,雨淅淅瀝瀝的落着,落花鋪陳一地,女子撐着油紙傘而來,衣擺處濺了幾點新泥,彰顯着女子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