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援軍是不可能有援軍的
守寧遠是挺簡單的,歷史上的那個袁崇煥已經給出了答案,就四個字,堅城利炮。
現代人袁崇煥疑惑的其實是另一個問題,在擁有堅城利炮的優勢前提下,為何明軍不敢出城野戰,乃至努爾哈赤轉攻覺華島之後,依然在城中龜縮不出。
未料他剛問出這個問題,議事廳外就有都司徐敷奏來報,說奴酋使者求見。
袁崇煥本想用一句“我等皆寧死不降”就把人給打發了,但轉念一想,投降於努爾哈赤時期,且還能為努爾哈赤本人所用的漢人,也算是明清兩朝里的稀有物種了。
既然是稀有物種,那見一見說不定還挺有趣的。
使者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普通漢子,身着無領對襟襖褂,戴一頂纓笠帽,披一條毛青布披領。
袁崇煥左看右看,都覺得這人穿戴得彆扭,跟現代清宮劇里的很不一樣,像是從頭到腳分別穿戴了滿蒙漢三個族群的服飾,放在哪個朝代都不像那個朝代的人。
那使者朝在座眾人作了一揖,道,“仆寧完我代我大金天命汗致意遼東按察使袁臬台。”
袁崇煥頓時打消了對他服裝的疑慮。
好傢夥!這不是歷史上那個在順治年間任弘文院大學士,兼議政大臣,在雍正年間跟范文程一起入了滿清賢良祠的寧完我嗎?
袁崇煥握緊了拳頭,歷史上那個袁崇煥就是中了皇太極制定的“反間計”,才會被崇禎皇帝疑心下獄,而面前的這個寧完我,正是“反間計”的具體執行者之一。
寧完我見袁崇煥不語,又開口道,“我天命汗以二十萬兵攻此城,寧遠城城破,止在旦夕之間,倘或袁臬台能率眾官出城而降,天命汗定以高爵封之。”
寧完我說罷,見袁崇煥依然一言不發,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頭皮發麻。
寧完我心想,早聽說這個袁崇煥是個不要命的人來瘋,這兩軍交戰之時,他別不是琢磨着想把我這個來使直接拉出去砍了以助軍威罷?
就在寧完我猶疑間,袁崇煥忽然問道,“你為何會投降后金?”
寧完我一怔,道,“我本為遼陽邊民,因大汗於天命六年攻克遼陽,故而歸附。”
袁崇煥道,“哦,那你就是誰贏就跟誰唄,可你的大汗不可能每回都贏罷,他總有輸的時候啊。”
寧完我見袁崇煥面色無波,不似惱怒的樣子,便順勢替努爾哈赤吹噓了一番,“大汗以十三副鎧甲起兵,自明國萬曆年間以來,所向披靡,確無一仗敗績。”
袁崇煥道,“那他的勝利跟你有什麼關係?這金國再強大,你還不是在當奴才嗎?努爾哈赤就算一路凱旋,直到入關,你不是依然比女真人低一等嗎?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個二等人怎麼這麼有主人翁意識,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寧完我微笑道,“那依此而論,寧遠城的成敗與袁臬台也沒有什麼關係,寧遠城是明國皇帝的寧遠城,無論寧遠城守不守得住,袁臬台不還是明國皇帝的臣子嗎?”
“你的恩師孫承宗對明國皇帝忠心耿耿,最後還不是落得一個無奈下野的結局?你的生死榮辱都掌握在明國皇帝手中,和我這個奴才又有什麼兩樣呢?你明明是為奴才,卻不以為自己是個奴才,這樣看來,你的堅持豈不是更可笑嗎?”
何可綱忍不住道,“遼東乃遼人故土,我大明為漢人天下,而金國侵略遼土,屠殺漢民,你既與我等同為漢人,豈能助紂為虐?”
寧完我笑道,“難道身為漢人,就一定要支持漢人天下嗎?憑什麼效忠金國就是助紂為虐?我汗起兵之前,明國殺其祖父、父親,欺壓女真部族,難道就不是以大欺小、恃強凌弱?”
“難道漢人欺壓女真人就是理所應當,天朝上國,而女真人一旦反擊,就是塞外蠻夷,殘忍暴虐?”
何可綱冷冷道,“奴酋屠殺漢人,你同胞親人被殺,難道你還能心安理得地為劊子手效力?”
寧完我淡笑着反問道,“既然金國如此野蠻,那麼為何遼瀋、廣寧皆為城中間諜所獻?這麼多漢人都願意為劊子手當間諜,那麼真正該反思的,不應該是明國嗎?”
“憑什麼生為漢人就不能選擇女真人當皇帝?憑什麼生為漢人就一定要支持明國?如果漢人覺得當一個漢人皇帝統治下的百姓,甚至還不如去當一個金國女真皇帝的奴才,那麼真正該反省的,不應該是明國皇帝嗎?”
何可綱一下子噎住了。
袁崇煥卻覺得寧完我這人有點兒意思,他知道歷史上的寧完我性格直率,以雄辯敢言聞名於朝野,對滿清的許多軍政機要都能提出獨立見解,不想他真人竟比歷史上的還要咄咄逼人。
寧完我又對袁崇煥笑道,“女真人與漢人沒什麼區別,袁臬台,一個人生下來屬於哪個族群、是哪個國家的百姓,不代表這人一輩子就必須是什麼族群、是什麼國家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