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殺了熊廷弼
以現代人的視角來看,祖大壽的態度是挺實誠的。
由於利益分配不均,遼東將領一向與朝廷派來的官員不合,這在後世被認為是明末遼事敗壞的一大原因之一。
如果是在平常,像祖大壽這樣的遼將主動提到這一點,那像袁崇煥這樣的外來官員也就不去追根究底了。
但是這一回,是一個現代靈魂穿越到了袁崇煥身上,又正好碰上后金兵臨城下的戰時狀態,他當然想了解熊廷弼之死的內情,於是他便道,“復宇,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
祖大壽道,“怎麼沒意思啊?”
袁崇煥道,“你要想排擠熊廷弼,那王化貞在的時候,你就該跟他合夥了,再說了,你跟熊廷弼關係應該不錯啊。”
祖大壽道,“我怎麼跟他關係不錯了?”
袁崇煥道,“薩爾滸之敗后,楊鎬被熊廷弼逮解進京下獄,李如柏被召回京城后自殺,李如楨被罷免了總兵官之職,李成梁一家幾乎皆遭清算。”
“而令尊從前為李成梁手下的遼東副總兵,熊廷弼雖口口聲聲地說遼人不可信,卻在先帝登基之時,特意上了奏疏表彰你的功績,還授職你為靖東營游擊,這難道還不算是關係好的證明?”
祖大壽“嗤嗤”地笑了起來,“那是他熊廷弼秉公用人。”
袁崇煥道,“熊廷弼既秉公用人,說明這所謂‘遼人不可用’,不過是他心直口快的一時之論,並非當真擯棄一切遼人,你與他素無積怨,又有什麼不敢說的呢?”
何可綱與袁崇煥向來和睦,聞言便笑着幫腔道,“袁臬台這話也對,我是遼人,我與熊廷弼就沒什麼仇怨,他有什麼流言,我就不會往外傳。”
“而且與王化貞比起來,熊廷弼還算不上歧視遼人,當時朝廷從各處調集援遼之師,王化貞就把師軍名號全部改為‘平遼’,後來還是熊廷弼跟着勸了一句,就說啊,那遼人又沒叛亂,軍名叫‘平東’或者‘征東’不是更合適嗎?”
“他們倆經撫不合的名聲,就是從這件事開始傳出來的,所以我是一點兒不覺得熊廷弼怎麼歧視遼人了,他要當真歧視遼人,就隨了王化貞叫‘平遼之師’又怎麼樣呢?一個名號而已,他完全可以不為遼人去爭取這些小事的嘛。”
滿桂跟着表態道,“對,我也不會往外傳,你聽到什麼消息,放心說就是了。”
祖大壽見在座眾人如此態度,熊廷弼又已人頭落地,終於推拒不過,道,“那我就說了啊,廣寧慘敗之後,朝廷里原來的決定是立即逮捕王化貞下獄,將熊廷弼革職回籍聽勘。”
“爾後是孫督師給陛下上了一道奏疏,說熊廷弼、王化貞‘罪可詳核,法當並逮’,這時又有御史彈劾熊廷弼抗旨留京,於是熊廷弼就入獄了。”
滿桂道,“單就這一條,那也不能說明是孫督師想殺熊廷弼啊,當時熊廷弼和王化貞還被誣陷說他倆‘通虜’呢,要不是孫督師上了奏疏,說‘通虜’之說是莫須有,那熊廷弼一家,早就被滅九族了。”
祖大壽道,“單就這一條,倒也不能說明什麼,關鍵是……”
祖大壽說到此處,目光漸漸轉移到了袁崇煥身上。
袁崇煥見狀問道,“關鍵是什麼呀?”
祖大壽接着道,“關鍵是……袁臬台,熊廷弼被處斬的時候,你是不是還給他寫過兩首悼詩?”
袁崇煥嚇了一跳,心想,歷史上那個袁崇煥寫的詩詞流傳下來的雖然不多,但是自己只記得那首著名的《臨刑口占》,“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至於其他詩詞,他實在是不甚熟悉。
祖大壽見袁崇煥皺眉不答,卻以為是他心有不安,於是笑着隨口引用了兩句,道,“‘記得相逢一笑迎,親承指教夜談兵。才兼文武無餘子,功到雄奇即罪名’,這是袁臬台你作的詩啊。”
袁崇煥壓根沒聽過這首詩詞,只能含糊地點頭稱是。
滿桂喃喃念道,“‘才兼文武無餘子,功到雄奇即罪名’,袁臬台這句詩里的意思,是在說,這縱觀天下,只有熊廷弼一人算得上文武全才,可惜一個人功勞太大,反倒會變成罪名。”
袁崇煥又點頭稱是。
何可綱問道,“那袁臬台這是在表示對熊廷弼的死表示惋惜啊,這如何與孫督師有何相干?”
祖大壽道,“不,不,這首詩的重點實則是在前一句,‘記得相逢一笑迎,親承指教夜談兵’,袁臬台在天啟二年的時候,應該是單獨拜謁過熊廷弼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