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奇怪的女孩
好冷。
“忘記一切也沒關係。”
耳邊傳來暖意。
“就這樣，沉沉地睡去。”
好冷。
身體，硬，酸，痛。
哪裏疼呢？有痛覺，知道大體的位置，卻不知道究竟在哪裏。
好痛，好冷。
不是的，我是知道具體的位置的，就是那裏。我知道的，就是那裏。很痛，必須起來想想辦法。可是那清楚的印象只停留那短短一瞬，一瞬之後便如被什麼東西抹去般徹底忘記。再想回憶也記不清楚究竟是哪裏。只有痛覺。最後竟連那痛覺也慢慢消散。
“可以好好休息了哦。”
隨着痛覺向遠方飄去，夾帶着溫暖的溫柔聲音慢慢迎來。大腦捕捉到這份快感，將其拉長。“感覺”像橡皮筋一樣被慢慢拉長。眼看到達極限，橡皮筋就要斷掉。一種不詳的東西圍繞着“快感”的橡皮筋轉着圈衝過來，那是痛覺。好似一隻冰冷的矛刺穿了還沉浸在剛剛的快感之中的大腦。橡皮筋隨之完全斷裂，身體的感覺清楚傳來。
好冷，好痛。身體好重。
想動，卻動不了。
不，我真的想動嗎？我是想動的，動起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身體紋絲不動。我像是站在遠處，看着紋絲不動的自己。不，這樣說不恰當，我更像是被突然變得千斤重的自己壓在身下，不得動彈。所幸“思考”還連接着上方那片名為“自己”的虛空，我則無力的在其身下祈求他清醒起來。
感官被拉長，時間被拉長......
好冷......
我猛地睜開眼睛，“感覺”逐漸傳來。這是貨真價實的感覺。身體各個部位像是在“蘇醒”一樣。可是，剛剛的又是什麼呢？我確實是一直都在“感受”着的。現在身體上傳來的感覺，好像在宣佈着“我的‘感受’才剛剛開始”。沒等我建立起完整的思考，現實的巨錘就將夢境擊的粉末無遺。我忘記了在朦朧模糊中所感受到的一切。身體和思考已經完全集中於處理眼前情況的工作。大概過了一分鐘左右，我才感到完全的“回”到了世界。
我滿身的垃圾和污水。但因為睡醒之後身體的宕機，鼻子並不能掌握每時每刻的氣味信息。臭氣只是時不時的傳來。或許是已經習慣環境，我感受到大地的冰涼。軀幹僵硬，四肢以極不理想的狀態生疏的活動着。我盡量的做了些移動。視線漸漸明亮，不如說是大腦終於活躍到能處理眼前的信息。
眼前躺着一個女孩。
我下意識的向後挪動身子，後腦勺冷不丁地撞在垃圾桶上，原本就在我頭上的垃圾與垃圾桶壁上本來就有的垃圾黏滑地攪在一起。眼睛快速的眨了幾下。我動了動乾冷的嘴唇，寒氣吹入口中，舌尖傳來寒意。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嗓子也好像蓋上了一層保鮮膜。隨着寒風深入咽喉，刺激了嗓子附近的肌肉，它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要工作。我紋絲未動，終於擠出點聲音。
“喂。”
一個黑影晃地從昏暗白熾燈下劃過，我微微扭扭脖子，本能地側目。不到片刻，目光就再次迅速回到眼前的女孩。我挺起身子，本想起身半蹲，卻一下子跪倒女孩面前。這具身體沒我想像的能撐。手上的髒水油污再次沾染了一小片大地。可我的視線還是沒有放過女孩，我伸着脖子抬頭看她。一瞬，我意識到此刻自己定是一副醜態。但我沒有深入追究，只是獃獃地看着眼前昏睡的女孩。既然身體支撐不住，
也是沒有辦法。我調整好姿勢坐定，本想用右手撐住大地，但胳膊突然不聽使喚的瘋狂抖動，我就硬生生地斜卧在地。
好近。
眼前是那女孩的臉。
這一摔好像使我腦筋更加清醒，我立刻意識到這就是我在被打之前發現的那個蹲在衚衕角落的女孩。
她睜開眼。我一時未能作出任何反應，只是雙眼不由自主的睜大。並不到瞪的程度，眼皮像是要讓眼球坦然接受什麼似的，就這麼輕輕地拉得更開了。
“忘掉......忘......”
她輕輕地動着嘴唇，發出聲音。
不知為何，我這樣回答：
“嗯，嗯，忘了。”
她微微笑了，隨後便皺緊眉頭，像是受了什麼苦痛似地猙獰了一下。最後微張着嘴，沉沉睡去了。
接下來我的反應，連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的左手猛烈地抓撓着地面，留下一道道污跡。
我哭了，我盯着女孩的睡顏，低聲嘶啞地嗚咽。我緩緩撐起身子，這下能自由動了。但還是不停的打着寒戰。卧倒在旁的女孩衣服上沒有一絲的污漬，只是靠近我所靠坐的垃圾桶的那隻鞋子沾染上一點橘紅色的痕迹。那大概是我沾染上的。
走出衚衕，現在依然是黑夜，不清楚是幾點。遠處街上的長椅有一人歪歪扭扭的坐着，不知是醒着還是睡著了。明顯已經是午夜，但大街不時還是有來往的車子。路燈零零星星的開着，照映着它所處的那道路的小小一段。
我回頭看了看女孩。喘了口氣。
“把你帶走，這樣好嗎？”
熟睡中的女孩當然沒有要回答我的意思。我將書包掛在前懷，把女孩背起，柔軟的身體貼緊了我骯髒的後背，我咬緊打着寒戰的牙齒，向家的方向走去。
冬日午夜的寒風不時吹來，大多情況只是數秒的微風，但不時會有持續一段時間的寒風，迎着這樣的風走，腳步會不由自主慢下很多。
這一路上，我經歷兩次凜冽刺骨的風。路途中，軀幹的感覺大多已經乾冷麻木了，只有女孩偎眠的後背有着溫暖柔軟的感觸。可風一吹起，那感觸也變得虛無飄渺。女孩的睡息不時向耳邊吹來，傳來微弱的暖意。但那吐息即刻就像凍結一般凝固起來，帶來持續很久的濕冷的痛苦。
過了這個座小橋，就馬上到家了。微弱的月光照不亮河邊的樹木草叢，綠化帶在結了冰的溪水旁顯得冷清。遠處建築的探照燈迴環旋轉，馬路上紅燈轉綠，一輛車飛速駛過。
我一心想着回家，到家后就直接躺下，什麼也不管地就那麼睡上一覺。我什麼也不想管了。邁着沉重的腳步登上二樓，終於到了我的單間門口。
我輕輕放下女孩，讓她偏靠在牆上，我打開燈家門口的燈很亮，本就酸倦的眼睛被刺的難受。我拿出鑰匙仔細分辨，明明一開始拿對了，卻手一松放了下去，翻了半分鐘才終於拿定。我開了門，一種屋內獨特的寒氣逼來，我又打了個寒戰，全身擻動起來。我忽地突然精神飽滿，倦意全無。這突如起來的精氣神讓我獃滯了幾秒。我又注意到我身上現在是如何的臟臭，心裏浮起對自己的嫌惡之情。我將女孩搬入玄關，她還在熟睡。我捲起髒得一塌糊塗的褲腿和袖口，脫去鞋子和襪子，赤腳進入房間。腳已經凍的失去知覺。我打開全屋的暖氣，對着女孩注目幾秒。
我下了決定脫個精光，反正睡著了，應該沒關係，我這麼想。
我先去浴室放水，再把沾滿臟污的衣服用膠袋裝好放在玄關角落。我對着裝着衣物的膠袋噴了些除臭劑。
這些衣服我是不打算要了。
重新進入浴室，浴缸里的水還差不少，我放了比平時多少許的浴鹽，在一旁淋浴起來。僵硬的身體像被喚醒一般，從各處傳來程度不同的痙攣，尤其是腳抖的厲害。但這復蘇般的抖動很快就消失了。
我弓着身子，用洗髮液搓洗頭髮。臟污順着洗髮露劈里啪啦落在地板上。幸好香味蓋住了臭氣，泡沫掩蓋了污跡。我感到舒心。頭還是很油。
我又擠了洗髮露，重新搓洗一遍。這次差不多了。
浴缸的水也好了，泛溢出養眼的藍綠色。我慢慢進入，在浴缸的一角蜷縮起身子。再慢慢舒展開來，徹底放鬆。
我睜開眼來望着天花板，不時有清珠涼涼地打在臉上。
在浴缸里扭了扭身子，我捧水洗了洗臉，臉也疼得不行。
該出來了。
室內變得溫暖。我放掉浴缸的水，坐在椅子上對着自己用香皂仔細搓洗，做了最後的淋浴。擦乾身體，穿上睡衣。我回到卧室打開燈，對着鏡子注目。臉上還有着瘀傷。
透過窗戶向外看，剛好能看到小溪，遠處的馬路和建築。雖是紅燈，但沒有等待的車輛。河水靜謐，清晨將至，天空已經泛青。月亮仍固執地懸在天上。
室內已經很暖和了，我拉起帘子，去浴室再次燒水，然後走到玄關。女孩還在睡着，她懷中的身上，滿是被我染上的臟污。我咬了咬下唇，決定讓她醒來。
“喂，天亮了哦。”
我搖動她衣服上乾淨的部位，讓她身子晃起來。
沒有要醒的意思，我稍微用了些力去晃。
“醒一醒。”
她眉頭一皺，微微顫了一下，坐起身子。我看着她，等着她意識回復。她揉揉眼睛，轉頭看向我。她的表情讓我搞不清楚她是否清醒。
“這裏是我家。我看到你一個人睡在大街上，就把你帶回來了。”
她看着我。
“放心，我不是奇怪的人......”我緊張起來，“你身上沾着些髒東西，一會兒我會給你解釋的。總之先去洗個澡吧？現在身體很難受吧？洗個澡會好一點的。我去自己的房間等着你，你洗完了來找我。好嗎？”
“我知道了。”她笑了。
“那麼我先走了，你去洗吧。浴室在那邊，洗浴用品隨便用。”
我看着她開始行動，就頭也不回了進了房間。
靜下心想，我還真是做了不得了的事。就這樣把女孩帶回自己家，這應該不是犯罪吧？不同情況下，看到大街上有人睡着，都會像這樣搭把手的吧？不對，我為什麼會想這些啊。思考漸漸亂掉，我慢慢地獃滯了。
浴室那邊傳來響聲，我一下被驚回來。她這樣出來，是沒衣服穿的。我找到我初中時的校服，拿着去了浴室。
“你沒事吧。”
“沒事。”
“你之前的衣服髒了吧？我把換穿的放在門口，洗完你就穿這些吧。”
“嗯。”
我再次回到卧室，鬆一口氣地躺在床上。我決定有什麼事情等女孩過來再說。我看着天花板沉思起來，傷口隱隱作痛。
今天還去學校嗎？不了吧，不想去了。這女孩該怎麼辦，一會兒肯定也得送她回家。把她安頓好，我就該做什麼做什麼吧，我該做什麼呢？想不好，沒有頭緒，沒了學校，我真就無事可做了？不，其實是有的，我可以在家看書，玩遊戲，看電視。不過啊，不知為什麼，現在感覺很空虛，對什麼事情都沒有頭緒。可是，我全身心的感到放鬆，像這樣躺在床上，什麼也不用想。身體開始產生柔軟的倦意了，有想睡覺的意思，但是睡不着，只是懶懶的，沒什麼力氣。也不是虛弱的感覺。就像剛剛從讓人提心弔膽的弔橋上不幸摔下落在軟乎乎的大床上似的。緊張感消失后，一下子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沒有必要，也沒有幹勁去做任何事的感覺。可以徹底休息放鬆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呢，門被輕輕打開，女孩進來了。我緩緩地坐起身子向她看去。她穿着我的衣服，雖然是小號，對她來說還是略顯寬大。卧室的溫黃色燈光散在她在制服下襯得雪白的皮膚上，更給人舒服的觀感。
她長相可愛，披着奶白色的頭髮。皮膚溫潤，眼神深邃。面無表情的臉帶着十足的倦怠感。
“洗好了啊......舒服多了吧？”
她手扶着門，依然是半個身子探進來的樣子。
“你坐在那個椅子上吧，不介意的話，坐在床上也可以。”
她輕輕關上門，整個人進來，同時突然向我這邊走，速度很快。她貼近我，兩個眼睛仔細的看了看，又微微皺眉，將身子移遠。-
“怎麼了嗎？”
“......”
“被莫名其妙帶進別人家，真虧你能一點也不慌亂呢。”
她沒有回答，定定地看着我。
“我看你狀態不錯，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依然沒有回應。
“總之我開始問了，為什麼在大街上睡覺。”
沒有回答。
“你沒有家嗎？不是吧？”
我印象里她打扮乾淨，至少肯定是有地方住的。
“有的。”她呢喃着。
“那為什麼晚上不回去呢？”
沒有回答。
“這會兒還很早，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先在我家呆一會兒吧，我去準備早飯。”
她依舊不說話，默默地看着我。
我覺得讓她回答問題希望渺茫，便走出卧室。冰箱裏只剩下培根和雞蛋，要做什麼很明確了。今天要出去買東西了啊。兩條培根，兩個雞蛋做成一份，在盤上放上四片生菜。準備好黃油和果醬，吐司放入烤麵包機。回到卧室，女孩躺在床上睡著了。
“吃飯了哦。”
女孩乖乖坐起身子。沖了兩杯茶，一杯放在女孩的桌邊。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女孩也說。茶冒着熱氣。
“說到底，為什麼昨晚你沒有回家？”
“因為，不能丟下從屬。”
“從屬？”
我心想，這個女孩或許是個怪人。
“被我催眠以後，就是我的從屬。”
呃。
“我會催眠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