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雨知雪羽
“遙太，你......”
關上門，母親的聲音小了很多，但依舊隱約聽的清楚。
“算了，讓他去吧。”舅舅的聲音。
“對不起......蒼小姐。”母親在和那個女人道歉。
女孩本是望着窗外，這裏的景色不錯，剛剛好可以看到馬路對面燈火闌珊的餐廳，裝扮得好看養眼。她大概是看着那副街景想事情。
我走進來，她立即看向我，後來看看自己的前方，又把頭轉向窗外。
我慢慢走過去，坐在她床旁的椅子上，女孩睡在最靠里的病房。
我坐下，看着她的臉，哭了。門外的吵鬧聲繼續着，雖然聲音很小，但能清楚地聽到外邊的人在說什麼。
我的眼前是女孩，雪羽，我的妹妹。
眼淚漸漸盈出，滴落。耳邊，門外的爭吵聲變得更為清楚。
我沒有出聲。一不出聲音，對臉上眼淚的感覺就很清楚。我睜着眼睛，它們輕輕的往下流淌。
實在是太酸，眼睛忍不住一閉，眼淚就猛地湧出來。隨着眼淚往下流，鼻子漸漸不能吸氣了。於是微微地長嘴。我是不想發出任何聲音的。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使勁用鼻子吸一下，要把剛剛錯過的空氣都吸回來似的。於是，發出了很丟臉的聲音。
“我在想你呢，哥哥，你沒有來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遙太你。”
“我......我把你......我把你給忘......忘掉了......”我抽泣着，努力想把話說的完整。
“吶，哥哥，下午的時候，護士姐姐跟我說話來着。”女孩照舊看着窗外，“我和姐姐說，我會催眠術，姐姐還跟我試了。後來姐姐告訴我，她都還記着呢，我說‘怎麼這樣’，不過其實我明白的。我沒有學會呢。哥哥沒有被我催眠哦。”
“對不起......對不起......”我抓着一塊被子，撕心裂肺地低聲說。
“哥哥為什麼要道歉呢？哥哥......不對，遙太，遙太真是個溫柔的人呢。”女孩把頭轉過來了。
“為什麼......”
“因為遙太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卻還要去努力在意，所以遙太就變成了最溫柔的人。我覺得這樣很好，很好哦，遙太。謝謝，我很開心。因為你，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對不起，給你添了麻煩......”女孩眼裏泛起淚光，“我本想逃走，一個人就這麼離開。雖然感覺很害怕，一個人實在是很害怕，但是我下定決心了。因為只有這樣，爸爸才能幸福。因為我的錯，家裏發生了好多好多糟糕的事情，如果我死掉了，就不會有事了，我就應該和媽媽一起走，我是這麼想的......但是，卻不小心遇到了哥哥。怎麼辦呢，我就想，如果哥哥知道我，捨不得我了怎麼辦，我會更不願意走的。可是啊，哥哥居然不認識我，還一個勁的問我的名字。雖然會有點寂寞，但是我也很高興，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放心地突然消失。可是，我死的那天，哥哥還是會知道我曾經來過的，那樣的話，哥哥就會自責了，我不想那樣。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和哥哥你分開啊，好不容易再重新遇到，真的再也再也不想分開了。那就這樣好了，最後這幾天，我就這樣和哥哥在一起。所以哥哥，我很開心的，你放心吧。”
怎麼這樣，怎麼這樣，怎麼這樣！
鼻子又被堵住了，反正已經發出一次那樣的聲音了，
我覺得無所謂了，又猛地吸了一下，張開嘴長長地吐氣。這聲音聽起來更不成樣子了。
我感覺自己越來越重，整個房間的重心在朝我所在的地方聚集。“我”變得越來越真切。眼前的女孩也同樣。我和女孩對視着。
遙太和雪羽。
整個空間的“價值”在向我們聚集，我們的靈魂得到充實。可是，女孩好像要消失一般。隨着我們在彼此的眼中越來越鮮明，我感覺，她好像要就這樣突然去什麼地方似的，我若是再不抓住她，是不是就見不到她了呢？我產生這樣的疑問。不，那不一定是最終的結果，但如果繼續放任不管，一定會有什麼糟糕的事情發生。
我抱住雪羽，吻了她。
這時候，我們好像變輕了，不再有剛剛那種沉重的感覺。我清楚的能感受到周圍的環境。雙眼緊閉，房間的大致景象在腦海中浮現。門外傳來談話聲，越來越清楚。
在此之前，頭像被塞了什麼東西似的無比沉重，可現在，有種繁雜之物一同全部瞬間消失的清爽感。
隨着動作的繼續，彼此更加切實了起來。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並不是什麼東西在偏向我們，而是我們自己在慢慢的升溫。從我的眼淚流下的那一刻開始，這顆心就一直隱隱作痛。但此時有什麼東西變了。我想了想，決不是那份痛楚，那疼痛感一點也沒有減少。
我明白，是我變了。我不再因心頭的不適感到折磨，我開始享受起這份痛楚。它們刺痛我的心房，最後在那份溫暖中慢慢蒸發。
“好狡猾哦，哥哥。”雪羽抽泣着說，“明明不是我的戀人，明明連句‘喜歡’都沒有說。”
我咬了咬嘴唇，抬起本因愧疚低下的頭，看着雪羽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表情。忽然得到了答案，一個遠遠向我傳來，在心中迴響的疑問。
【為什麼會來到這裏呢？】
因為啊，現在我明白了。天使和白痴最終沒能夠相愛。我接受不了這種結局。
如果啊，如果是我喜歡的人，我必須要和她在一起才行。
“我喜歡你，雪羽。不許死。”
“嗯，嗯.....哥哥......不，遙太，還是叫遙太更好。”雪羽把我拉近，“喜歡你，遙太，最喜歡你了。”
這次是她主動來吻我，我看着她涌着淚水的臉，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我們相視笑了，我握住她的手。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好難，真的好難。雪羽，就像你說的一樣。我絲毫不理解你，我想像不到，你現在究竟有多麼痛苦。或許對你來說，這個世界就像地獄一樣吧？對此我是完全摸不着頭緒的。我不懂如何安慰你，只能提出像這樣任性的要求。
不過，我是真的喜歡你。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的話，那我就會一直陪着你。無論你的線有多麼纏繞不清，我們彼此分出一條線，讓它們交合在一起，共同延伸吧。緊緊握住它，但願它能給痛苦的你帶來溫暖。
“真是任性呢，遙太，像小孩子一樣。”雪羽摸着我的頭，我縮着脖子，把頭埋在蘊着雪羽香氣的被子裏。
“乖......”
我雖心有不甘，但身子卻不願動。
“吶，遙太，我也要提一個任性的要求。不要走，留在我身邊。”
“嗯。”我沒有抬頭，答應了一聲。
“嗯哈哈，真好。”雪羽撩着我的頭髮，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
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我雖還醒着，但沒有起身，緊張地通過聲音分析情況。雪羽發出“噓”的聲音，剛剛本來還要說話的人突然把聲音壓下去了。最後響起細細的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門被關上了，我鬆了一口氣。雪羽放下枕頭，滑進被子裏。
“晚安，哥哥。”
“晚安。”不知何時，房間裏的燈被關上了，我放下心地睜開眼來。能看到外面的大窗戶被帘子遮起來了，可是能看的出來還是晚上。
我心想，這下子又沒睡好。抬起頭，看着雪羽的背影。我心想着，她是不是在好好睡着呢？我既希望她能做一個好夢，又希望她能突然扭過來，告訴我她還沒睡，要和我說說話。
可是，怎麼可能呢？況且對一個病人來說，還是早早地睡著了好。我這麼想着，竟又有些倦了。頭抬的低了些，又慢慢放在胳膊上。
雪羽翻身了，她的臉對着我。我正要好好看看她的臉，卻碰上了她的視線。雖然期待着，但實際和她對視了，又怎麼樣呢？我像是做錯了事被發現的小孩一樣，在黑暗裏拚命摸索雪羽的表情。微弱地光線下，我看到她在笑。
“過來，哥哥。”她掀開被子，露出一大片位置來。我慢慢起來，鑽了進去。雪羽的被子裏很暖和。由於位置很窄，我和她貼在一起，手只好放在她身後的另一邊，這樣就又變成抱着她的情況了。
“昨天晚上，哥哥也是這樣抱着我呢，不過啊，那時要更緊些。”
聽到這話，我把胳膊收緊。可又彷彿沒了力氣一樣很快的鬆開了，我對此感到疑惑，朦朧中探究着原因。
“睡吧，外面很冷吧，這樣的話就會舒服起來了。”雪羽溫柔地嘟囔着，沉沉地睡去了。
就像她說的一樣，這下確實舒服多了。趴着睡覺，醒來後身體很僵硬，沒有得到放鬆的感覺。在床上睡下后，這些不適感都被我擱置了。
“總會有辦法的”，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雖然沒有一時得到解放，但放在那裏也無所謂。我大抵是想和雪羽說些什麼的，我也能感覺到，雪羽有什麼話想說。仔細一想，無非是關於”在一起“之類的象徵著誓言和永恆的幼稚話語。雖然對那時的我們，絕對是不幼稚的。想要說的話，說多少都可以。可是彼此相擁，咫尺無隔時，對要說什麼就完全沒了頭緒。我想，那大概是我們把所有的注意里都集中在“在一起”的事實上，我們動用全身的細胞，去感受和記憶此時此刻對方的溫度。
如果，硬要讓我們說什麼，那就只有“喜歡”了，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想說，只要是在一起就好。即使緊緊相擁的手分開以後，我們也確信，就算什麼也沒說過，感情和信念也都能傳達的到。
因為我和雪羽，已經彼此都分出一條線，它們緊緊扭合在一起了。醒來之後，雪羽並不在我的身旁。昨天晚上沒有做夢，我睡了一個很好的覺。我感到驚慌，站起身來后，雪羽就在我的身後，她剛剛上完廁所。她跟我說“早上好”，我安心的笑了，她看起來很精神。我們長久地看着對方，陽光從帘子的縫裏探進來。剛睜開眼，還是迷迷糊糊的，我通過那些許清晰的視野看着雪羽。大概我們都在想着，希望今後的每個早晨，都能這樣互相問好。
可對這樣的雪羽，我該說些什麼呢？
“一定要好起來，”我頓了頓，“我想讓你好起來。”
“嗯，一定，我會努力，一定。”“吃早飯了嗎？”
“還沒有。”
“這樣。我去下廁所。”
“嗯。”去了廁所，洗了把臉，總算清醒起來。出門以後，一個護士進來給雪羽檢查了。是個女性。我微微彎腰，穿過她出門去了。母親在外面和舅舅一起站着，父親也在旁邊。主治醫生在和他們說話。
“令愛從前一直都有在接受治療嗎？”
我走過去，和母親對視。母親表情嚴肅，很快就不再看我，而是緊盯醫生。母子倆都認真地聽着每一句話。
“一直都有在吃着葯。”
“即便如此都沒有治好的話，我們建議化療。期間考慮到最壞的情況，需要尋找合適的供源進行骨髓移植。”
“這樣嗎。”舅舅慢慢後退，坐在椅子上。
“我可以嗎？”我拉住醫生，又怯懦地鬆開手。
“這個的話，建議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屬都參與骨髓配型，過後有需要的話，會通知配型成功的人進行移植。在此期間，希望有意願的人能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都可以！”我說，“怎麼樣都行，我當然願意，如果可以救人的話，就抽我的吧。”
醫生看着我，又將視線移到別處。我抬頭髮現，他是在看我的父親，父親笑了。大家都沉默了一秒，父親向我走過來，熱情洋溢地看着醫生。
“真是個勇敢的孩子。”
“承蒙誇獎。”父親的嘴唇輕微地抖着。醫生說明完準備事項，轉身走了。
“放心吧，雪羽一定會得救的，一定。”父親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