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人力車
“小姐,再往前面就是估衣街了。別看我是拉人力車的,我跟他們不同,從小就長在這裏,知道不少事情。”
“能說說嗎?”
“沒問題,我車走慢些,您聽着就成。一街筒子的店鋪,琳琅滿目,比比皆是,賣得最多的是舊衣服。當年從運河裏來的四面八方的商賈(主要是鹽商)、漕船、舟子、官宦、百姓人家,行走、訪親、見面、會客、過年、辦節、喜慶、奔喪,總要扯件服裝,做點體面事情,或有舊衣服拿來買賣。前面有些碎石,您坐穩。”
“嗯。”
“估衣街是一條東西向的街道,街寬不足10米,全長不足800米。這裏道路順暢,路口四通八達。估衣街的北側有多條路可通達南運河南路,依次有五彩號衚衕、歸賈衚衕、范店衚衕、金店衚衕等;估衣街南側還有多條路可通達北馬路,依次有耳朵眼衚衕、萬壽宮衚衕、邑翠里衚衕、沈家衚衕、楊家衚衕等。”
“繁華要數估衣街。”
“沒錯,是清代詩人的詩句,我覺得說的就是,估衣街就沒有什麼買不到的東西。”
“小哥,你就把我放在這裏吧,前面我自己逛逛。”
“到這裏才走了一半。”
“錢我照付。”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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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甜的大鴨梨,就我這一家嘍。男的吃了嘴甜,女人吃了甜嘴,它保准你是姑娘懷裏抱,生活美滋滋。”
“老焦,這大清早的你可真是夠賣力的,瞧現在什麼天啊?”
“東邊的曬了屁股,怎麼了?”
“趁人不多,我眯一會兒。要是有人買東西,你幫我看下攤,價你都知道。”
“昨天你媳婦鬧春了,出了攤還睡回籠覺?就睡到天黑吧,反正也掙不了幾個子兒。”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多問。別說我虧待你,左邊第二摞那本《三俠五義》下面壓了幾本新貨,閑着沒事的時候借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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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別瞧了,都是上等的綢緞,錢我要新幣。真是耽誤事,東西我不賣了,還我。”
“別......別介呀。六爺,把錢給六爺包好,您多光顧。”
“行,馬上就好。”
“總感覺這新錢就是一張紙,比不過銀圓的聲響。”
“我倒是覺得挺方便,就跟過去的銀票一樣。像這麼一捆就好了,拿在手裏還不沉。”
“哎,我跟你說,這可是馬六第三次來咱們鋪子當東西。最開始是瓷瓶,然後是書畫,今天是衣服,我看他那點家底也差不多完了。”
“一個是賭,一個是毒,可後者可是最難以戒掉的。吸福壽膏,人早晚就兩眼一閉腿一蹬,就得翹辮子。”
“沒錯。”
街角的一家譽隆堂的典當鋪子人進人出的生意很好,進出這裏的無非兩種人,一是典當東西接濟過日子的人,二是往回贖買東西的。
雖然說是兩種人,但都是因為手頭拮据才不得不來這裏。
形形色色的人進進出出,譽隆堂的掌柜一瞧東西就知道典當東西人的貧富程度,低進高出的生意經是生意興隆的關鍵,有時候也會幫人抵押些金錢急用。
夥計才送走一位客人,就看到一個穿着長袍子的男人快步走進當鋪,他懷裏抱着緞麵包袱,隨後把包袱放在櫃枱上,並慢慢解下袍帽。
這人柜上的夥計都認識,
是遠街做皮貨生意的馬六,認識他的人明面上都叫他一聲「六爺」,背地就不清楚了。
連夥計瞧見他的時候臉上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可思議,畢竟上次他來這裏才僅僅過了一個星期,典當在這裏的書畫足換了一百塊銀圓。
吃驚的是這些錢居然那麼快就花光了,別說這些夥計了,連馬六他自己也有些難堪。
他利落地打開包袱向掌柜展示着東西的優勢,包袱裏面裝的是綢緞做成的衣服,他雖然一直強調是上等的料子,但掌柜認為起碼還要低上三成。
馬六猶豫了一下,立馬就同意了,能看出來他是很着急用錢的,連還價的過程都沒走,夥計按他的要求裝好新幣交給了他。
從他今天的穿着能看出處境越來越糟糕,出了門最怕的就是遇到相熟的人。
再大的家業,只要染上吸福壽膏的噁心,遲早是會家破人亡的。
馬六就是被人給帶壞的,不再負責經手管理皮貨生意賬本的贏虧,一天天總是想着怎麼從賬上支錢花,連鋪子裏面的人也都在背地說他是個癮君子。
他開始吸的多,沒一陣子左腿走起路來就開始一跛一跛,一眼就被張昌林給認了出來。
“瞧,老焦,那不是馬六嘛,又去了當鋪。”
“他呀,聽說吸上了洋土,去當鋪有什麼奇怪的。我睡會,幫我盯着生意點。”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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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有什麼新到的貨嗎?”
“有有有。古典長篇俠義小說《三俠五義》,我跟你說精彩着呢。”
“《重回清朝當王爺》,這是本什麼書?”
“這本書在香港那邊可賣得很火,我可是花了很大的精力才淘到這麼幾本,昨天剛到的貨。”
“讓我瞧瞧。哇~~~,還真有點意思,就這本了。”
客人對張昌林遞給他的那本《三俠五義》並不感興趣,是因為幾乎每一個小書攤上都擺着這麼一本,故事的情節雖然紛繁曲折而又條理清晰,但當是看到封面的四個字,就完全知道了故事的發展。
就好像提前道知道謎底一樣,所以擺手拒絕了。
緊接着他又拿起一本叫《重回清朝當王爺》的書推銷起來,說是從香港淘來的好東西,那人翻開讀了幾頁,頓時被裏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好運氣給吸引了。
“旁邊這本怎麼沒有書名呢?”
“說起這本可就帶勁兒多了,也適合。那這樣,您再添些小錢,我就直接一起賣給你,怎麼樣?”
“哦,是這種書啊。”
“裏面可帶着插畫,圖文並茂,信我的總沒錯。”
“行,都給我包起來。”
“老焦,錢我給你夾在書里。你這睡着覺都開了張,得記我一份功勞。”
“別抬舉我了,賣這些小人書,哪條街不得有個五六家。你那泥人算是個手藝活,哎,你一說起這圖文並茂,捏幾個圖畫裏的泥人,肯定賣得好。”
“可別害我了,書可以藏起來賣,泥人不行。捏泥人的講究一個「像」字,怎麼能給人家拿得出手。”
“哈哈哈,我就是說說,不雅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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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東站到了!”
“還好找梁莞莞要了地址,大衚衕街三十號。這頓飯值了,以後有什麼事情還得找她問。包袱還挺重,得先去趟舅舅家把這些東西放下。”
“夥計,坐車嗎?”
“不坐,謝謝啊。”
“一分錢,不貴的。你再瞧我的車子,保准讓你坐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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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敢在老子的地上搶生意,這小子還真是個蒼蠅,你們倆去把他給我攆走。”
“你們要幹什麼?”
“沒你的事,趕快走。喲,又碰見你小子了,在這拉膠皮(註:天津管拉黃包力的一種叫法)。”
“沒......沒有,您瞧我車沒傍身。”
“五爺在那邊喝茶呢,趕快滾,別他媽在這礙眼。”
“是是是。”
“是不是忘了點事?”
“哦。”
洋車,也叫人力車,車箱、車座下有雙輪,車轅(車把)在前,由人拉着跑動,是街上的一種主要交通工具之一。
人力車的叫法也因地域的不同而不一,BJ直接叫「洋車」,上海叫「黃包車」,天津叫「膠皮」。
天津滿大街跑的都是人力車,火車站、衚衕口、商業街、戲園子、馬路邊,隨處可以看到攬客的人力車。
人力車是木製車身,當時流行的新樣式,都是流線型的,沒有稜角。
車杠特別長,車夫就在車杠之內,雙手握杠一彎腰就衝出去了,給人的感覺就是穿街越巷,健步如飛。
拉人力車的多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但穿着都是破破爛爛補丁摞補丁的,或赤腳或草鞋。
人力車夫們一般都是天津的活地圖,無論你要前往TJ市的任何一個角落,車夫們都能十拿九穩,在他們「借光借光、靠邊兒靠邊兒」的吆喝聲中,快步把你送到目的地。
在那兵荒馬亂的時代,能坐人力車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人,他們絕大部分人都習慣了對人呼來喝去。
一旦拉車人的哪些行為不如他們的意,比如拉得慢,或者是拉的不穩,導致路上顛簸等等,輕則咒罵一番,重則上手打人。
很多車夫的車都是從車行租的,車行老闆從中按月抽取傭金。
即便是每日保持着15個小時的工作時間,這些車夫每個月也只不過才能賺到9元錢,且這本就不多的收入,還要拋去租車的月租金7元錢,他們一個月也就僅僅只有2元錢的生活費。
年紀大一些的車夫,因為體力不如年輕人好,甚至掙得會更少,而且說不準哪天就會死在過夜的橋洞裏面。
嗚嗚嗚的火車聲一路響起,整個車身也跟着開始一抖一顛地停下了來,乘客陸續從出站口走出來。
逢車水馬龍又沒有車口的地方,車夫就只能拉着車在馬路上遊盪,很顯然汽笛聲對他們來說就是馬上要有生意做了。
這個時候遠處靠在牆根下短暫歇腳的人力車車夫們已經開始湊上去找生意做,祥子就是其中一位,他年輕人又熱情,是個肯乾的小夥子。
接活的價格比別人低,也能勉強養活家裏的老娘,他早就根據乘客的穿着挑中了剛出車站的郭寶通。
小跑着跟在其身後想拉人,郭寶通上下舉了幾個包袱示意他這些東西不重,沒必要做人力車,不過他沒有放棄的意思。
遠處茶棚下面小酌熱茶的人喝了幾口,一根茶根塞在牙縫裏面,他把茶水吐在了地上,身邊兩個手下很快按吩咐過去幹活了。
祥子才換了個方向想着繼續,卻看到迎面走過來兩個人,他一下子就蔫了,掉頭就想走。
沒幾步就被人給追上了,他們面露凶光,說出的話也很直接,那就是讓他趕緊滾蛋。
沒錯,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而是命令。人力車這一行也是拉幫結夥划片搶生意的,像祥子這樣的小角色,到哪裏都是被人排擠。
他笑嘻嘻說他自己身邊並沒有人力車,不是來搶生意的,最後在那兩個人的提醒下,自己扇了兩個耳光走開了。
“真他娘的出門沒看黃曆碰了小人,呸。”
“祥子,沒事吧?”
“沒事。”
“我剛才沒拉住你,五爺的人已經跑過去了好幾個,咱們就別自討沒趣了。”
“什麼五爺,不就是個給姨奶奶拉包月車的。”
“對對對。”
“這些天有看到結巴嗎?”
“沒......沒有。”
“找他幹什麼。聽說換了輛新傢伙,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我也聽說了,不是把自己女兒賣給了老媽子才換的車,要不他哪來那麼多的錢。”
“那天我看見他跟劉五在一塊了,他倆怎麼會說上話呢,真是奇怪?”
“喲,時間差不多了,估衣街那邊還有個活兒,我得先走一步。”
“你個小子,准不少掙。”
“晚上老地方喝一口。”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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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還出車嗎?”
“是你呀。”
“祥子,你運氣不錯啊,客人都找過來了。”
“出車,您去哪裏?”
“老城西北角的先安里衚衕。”
“沒問題。”
像祥子他們這樣的散兵小蝦沒有罩,只能把車藏在不起眼的衚衕巷子裏面,要是被劉五(註:五爺)看到非把車子給砸爛不可。
今天這裏少了一個人,就是因為被硬說是搶客人,連車帶人都沒放過,待在家裏養傷。
郭寶通把剛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不免生起一些惻隱之心,連祥子也沒有想到他會找過來。
雖然是在一處陰涼的矮牆下面,但他們卻穿着一件白色汗衫,腿上的褲子卷到膝蓋,在那裏閑談。
祥子的個頭在裏面並不算出眾,並且皮膚稍白一些,能看出來他干車夫這一行當時間不長。
在郭寶通上車前,他熟練地用腰上別著的一塊白毛巾擦拭幾遍座位,放在BJ,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正是上樹掏鳥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