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沼澤詭異

第6章 沼澤詭異

等待絕望的前夕,克羅利開始和哥們閑聊。

“咋這麼篤定要去山那兒呢?”

張口說話讓他有些反胃,這是個奇怪的現象。自從進入這個地方之後,“真實感”就沒有主動找上過他。被淹沒窒息,被蟲群叮咬,被濃霧抹去,這一切經歷總像是坐在觀眾席看着一出略顯血腥的舞台劇。

但一次次的死亡似乎在讓一切變得更加真實,那個有着雲集,有着飛空艇的世界似乎正和這裏緩緩貼合。

到那時,自己的死亡亦會化為真實吧。真是令人不寒而慄的事實。

哥們聽見克羅利的話,側目思考了一番。隨後,嘴角浮現笑意,似乎是被將要給出的答案逗樂。

“直覺吧。”

克羅利被這話噎住了,只得無奈地眨兩下眼,點了點頭。

水面此時不見波瀾。他就着水中的倒影,看見哥們那張略顯稚嫩的臉。

即使兩人此時看起來年齡相仿,卻總有一種差距無法被時光抹平,克羅利想了想,或許是叫氣質的東西吧。哥們有着一種可信的氣質,總是讓人不自覺信服他脫口的每一句話。還有被依靠的氣質,穩重的氣質,簡直就是天生的領導者,是那種會召集夥伴們打倒怪物和強敵,成為一段故事的主角的傢伙——

為什麼這樣的人只能存在於自己的視線中?

他肯定會比窩囊的自己強上不少,起碼他不會因為貪財而攤上這檔子怪事,不會因為活下去而搏命奔波,不會害得那麼多同伴死去。哥們一定會成為雲集的一方霸主,甚至能實現自己的夙願,徹底抹去雲集,這座新生都市之下的腐敗與黑暗。

如果將自己無用的意識徹底抹去——

“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是記憶深處的話語。

它扯回克羅利深陷冷徹的思緒。克羅利還沒來得及順着話語上熟悉的氣味追尋記憶的出處,就有不解的眼神劈頭蓋臉地砸向他。

站在岸上,哥們此時的眼神極盡疑惑。

很快,克羅利也意識到哪裏出了問題。他摸了摸自己,隨後雙手撐起身子躍出池塘,濁流激起,簇擁着中央矯健的身影,他動作流暢,毫無凝滯地重回地表。

哥們出於禮貌,伸手擋了擋飛濺的泥水,儘管它們根本碰不着他。

他看着面前重新歸來的的傢伙,只能聳了聳肩。

“那我們——繼續吧?”

這次,他們終於如願以償,緩慢又謹慎地踱過泥沼,踏上堅硬的岩石,最終到達山坡之頂。

克羅利還在環顧四周時發現一座孤零零的木屋。

隨後,盛光破雲,光芒充斥沼澤每一寸角落,他沐浴光中,感受那股浸泡在溫和中的感覺。但很快,事情變得不對勁起來,光芒從溫暖變作炎熱,最後在化為燒灼——

光芒洞穿身體,四肢止不住地冒出白煙,隨後是燃燒與化作漆黑的焦炭。

死亡。

那是激憤的陽光。

.

上浮。

“這才叫陽光嘛!我早說過你們那的太陽就是個樣子貨,拉跨得很,連區區蘑菇和菌絲都燒不死,種點農作物都費勁。”

“那你家鄉的太陽能那樣把人曬死?”

“呃,也不至於。”

克羅利從哥們身上收回視線,隨手拔下周圍幾根齊身高的草,放進嘴裏大嚼特嚼。

不知為何,哥們突然怔住了,他想搶過克羅利手上拿着的草桿,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啥也碰不着。

“你……你幹嘛,這種東西也要搶着吃?那,那,還有那不大把么?誒不對,你用個屁的吃東西啊!那你發什麼神經……”

哥們眼神一陣恍惚,扶了扶額,或許是在反思自己都在幹些啥。

克羅利權當是一出奇怪的小插曲,將記憶扔到了心底。最重要的是趕緊找着“林地”,思緒一動,不遠處火盆中的焰色匯於克羅利手上,羊皮紙上又多出了這麼些字樣:

“已探明規則:

壹.……(已劃去)(備註:大量服下與大澤有關的事物)

貳.……

叄.要從殘破中走向完美,祂卻從未忘記傷痛。”

而在規則之下,還多出了一張簡筆畫地圖,畫出了克羅利和哥們用肉眼見過的地方。

“這次去哪?”克羅利吐掉咬不動的草根,問了下哥們。

“去那棟房子唄。你……看到了吧?”

“當我是瞎子啊。”

此次,太陽熾烈的光將克羅利吞噬殆盡。可在這之前,身下由於高溫蒸騰的水霧籠罩了下半身,看着毫無損傷的軀體,他似乎找到了破局的方法。

下沉,上浮,燒灼的痛潛伏於皮膚底下,使全身抽搐不止。

越來越痛了,他在漸漸融入這個世界,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再次出發。

這次,他選擇游移於水霧邊沿,緩慢行進。

太陽如期而至,爆裂的光芒炙烤一切,卻無法穿透水霧,反而激起更濃烈的霧氣。

看着那光怎麼躥也照不進迷霧,在外面干著急的樣兒,克羅利不住地露出一臉壞笑。

嘿嘿↑小樣兒~

隨後,他打開地圖,找到小屋的方向後,加速行進。

不能被迷霧徹底籠罩!

開始永無止境的奔走,直至抵達終點。迷霧升起,池沼沸騰。潛藏的鳥獸們有的死去,有的苟活,原本無聲的沼澤突然嘈雜非凡。燒灼,慘叫,呼喚,耳邊一片混亂,克羅利權當它們是勝利的凱歌。

可,等待了如此之久,沼澤……餓了。

地表突兀轟鳴,他趕忙四處張望,看見成排的尖頭石柱歪七扭八,從泥地中拔出。即使在濃霧中也清晰可見。它們泛着黃白色光澤,就像巨獸的牙齒,遮天蔽日,於碰撞與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中不斷合攏,似乎是一張巨口,將克羅利身處的位置徹底包圍……

面上的光逐漸被陰影覆蓋,他漸漸停下腳步,表情絕望。

合攏,吞噬。

又是新的規則。

.

死亡……死亡……繼續死亡……

克羅利終究站在了木屋門前。

他喘着粗氣,將頭上頂着的鐵盆拋去一邊,喪失了繼續行走的能力,只能在原地扶着膝蓋喘粗氣。

有些狼狽。他此刻赤身裸體,只剩一條內褲,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的衣物在熾光的照耀下盡數化為灰燼,些許殘片還滯留在胸前與後背。

他將一切都賭在這次行動上。目標,是到達木屋,而對手,則是兇殘的“規則”們。

那些規則分別是:別在霧裏待太久,別在陽光下待太久,別在沼澤里走太久,別碰着蚊群,別往泥地中心去,別一直往高牆走……

得有一個把這些傢伙全都應付一遍的計劃。

先是將全身浸濕,隨後把木架旁其中一個火盆熄滅,裝上不影響跑動的水量,隨後開始狂奔。

在太陽出現后,用衣服上與盆中冒出的水蒸氣抵去第一陣陽光,再伏低身子躲過第二陣陽光,而最後一段——那是屋子前一片乾涸的荒地——他將用盆下陰影與僅剩的衣物扛過去。

他也將一切都賭在這間屋中,如果這裏沒有關於“林地”的線索,那年僅十九的處男窮鬼克羅利就要在這處鳥不拉屎的詭異地方玩完了。

迷霧悄然前進,漸漸包圍了房屋,他需要進屋避避難了。

於是,推開門扉。

.

克羅利踏入小屋。可哥們站在外面,遲遲沒有跟上那傢伙的步伐。他仰着脖子,依舊仰望着遠方。

那些到底是……什麼?

他自進入沼澤的起始便不時看到奇怪的景象。

在第一次死亡后,幻覺便如影隨形。它們時不時與眼前的沼澤完全重合,隨着死亡次數的累加,持續的時間越來越久,畫面也愈加真實。

腥臭與腐惡撲面而來,那是血腥與死亡的畫面。

屍山血海。

沼澤的綠意不再。泥沼化為猩紅,血液們匯聚成粘稠的池子,骸骨與殘肢堆積出供與踩踏的實地,美好的花草在其間綻放,走進觀察卻能尋到它們的眼睛與口器。

沼澤,或是地獄。

唯有地獄才會有那般景象。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哪一方才是真實?為什麼只有自己能看見這個詭怪的世界?

天空滿是猩紅,太陽毫不刺眼,只是垂死地亮着昏暗的光。哥們在上輩子玩過一個電腦遊戲,劇情是世界上的太陽玩完了,人們為了抵抗黑暗,只能選出最厲害的傢伙燃燒自己活下去。

他記得最終的畫面。那是世界的廢墟,昏沉的天上有被黑暗侵蝕殆盡的太陽。它無助地拉出些微光線,像是從傷口流出的血。

天空的場景如出一轍。幾道巨大的空洞在深紅的圓上劃過,彷彿巨型的抓痕,其中還流出血液一般的物質,從空域頂端落下,到達凡人之域,在雲層散去后,開始腐蝕地表的一切。

瀕死的殘陽。

在山頭,克羅利被過於兇猛的太陽光曬死。但那時眼神一陣恍惚,哥們便發覺他已經浸泡在天上落下的血液里,被腐蝕致死,當然,也沒什麼區別,結局皆是死亡。

哥們還見過許多次這樣的情況。被血池底部伸出的手拖入其中,被天空落下的血液燒蝕殆盡,被肆虐的血霧蠶食至僅剩骨架,被從地底升起的巨獸碾做齏粉。

克羅利每次都會摸摸腦袋,看着那張莎草紙,給自己的死亡找一個離譜的理由。

也算是為自己省了許多口舌。

在不同的世界裏,只有兩件事物是互相聯通的。

其一,是那個弔死鬼。

在絕望的世界中,他依舊盡職盡責,吊在絞架的繩索上,徑直指向遠方遙不可及的高牆。

即使架子倒塌,趴落在地,也是如此。

其二,是這間木屋。

思緒至此,他突然喪失了思考一切的勇氣。或是害怕真的從霧間窺探出什麼,他趕忙將視線收回,跟隨克羅利,一起踏入屋內。

在這之後,他便再也沒見到過那般景象了。

.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見。

這是克羅利進入屋內的第一想法。在身後木門闔上的瞬間,風的呼吸、太陽與水汽焦灼的大戰、濃霧的翻騰與摩擦——一切戛然而止,失去了聲音。

頗像談話中的眾人心照不宣地終止,將視線集中在了更有趣的地方。

例如,一個闖入者。

此刻,注視的鋒芒像是附在後背,心悸感油然而生,克羅利倒是將它們看做是太過緊張產生的幻覺。

畢竟它們可沒有眼睛,自己才有眼睛。

他望了一圈室內。

木屋裏空蕩蕩的。房子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張椅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一扇窗掛在正對椅子的牆上,暖黃色的光透過玻璃徑直打在椅子上,像是在極力暗示着什麼。

可能是到了叛逆期,哥們絲毫不理睬凳子,反而朝着窗戶徑直走去。

克羅利本想跟上,結果發現之前那一路折騰讓自己累得十足夠嗆,只能緩步前進。不過,這樣走也有好處,他發現赤腳踩在木頭上的感覺很棒,雖然堅硬,但還伴有一絲柔軟,與鐵板那又硬又冷,拒人千里的姿態好上許多。

等到克羅利終於走到窗前,哥們轉頭看向他。

哥們看起來頗為詭異。窗外強光投射,卻沒有一絲能照落在他的身上,導致其亮度與周遭格格不入。

或許沒有發現這一情況,他的臉一如既往地冷着。

“外面,是一個林子。可能就是‘林地’吧。”

“什麼?什麼!!!”

克羅利的表情變化可大了。

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嗎!

他的嘴角止不住地瘋狂上揚,此刻,狂喜之心可以類比成被全速行進的蒸汽列車撞飛三十二次,他手舞足蹈,周身可謂是一刻不停歇。可在興奮之餘,他借窗戶的光取出莎草紙,發現最下邊一行依舊寫着:

“尋找‘林地’。”

我找着了呀,然後呢?

好像就沒有然後了……

他認識到一個絕望的問題,這個任務也沒保證達成後會告訴自己怎麼出去啊。

“什麼……”剛剛才膨脹起來的克羅利氣球泄氣了。

哥們看着他不爭氣的模樣,只得好聲安慰:“別喪氣,什麼反饋都沒有隻能說明你那任務還沒完成呢。

況且,你現在也看不見窗外有什麼,不是么?”

儘管垂頭喪氣,但克羅利還是抬眼確認了一下。嗯,唔……確實如哥們所言,窗外只見黃澄澄的暖光,偶爾有些事相的輪廓在光中浮現,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只能失落地回頭,結果又看見了那張椅子。隱隱約約有笑聲傳來,是克羅利的幻覺,他覺得這凳子正不斷嘲諷着自己,笑着說他浪費半天時間,最終還是得乖乖坐上來。

他及其不爽地嘖了嘖嘴,不顧哥們的勸阻,狠狠坐上椅子,隨後——

一股衝擊從眉間泛起,沒有給他絲毫反應時間便沖入腦內,一陣橫衝直撞,使得他頭暈眼花。

待到雙目清晰時,他茫然地轉動眼球,發現四周的場景已然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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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告別,與一萬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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