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北地生變
一個多月後,顏嬰被押解進京。
撫遠將軍顏嬰在北地自立為王,擁兵叛變的消息在朝野內傳開,一場軒然大波,就此展開。以誠王和逸王為首的李氏宗親,在朝堂之上向顏氏一族發難。
殿上,所立之人,出自顏氏的不下十人,與顏氏盤根錯節有交情的,不下三十人,佔去了大半朝堂。皇帝高坐在龍台之上,看着座下各懷心思的人,今天彷彿都是有備而來。這些日子,顏氏在朝堂上下的得勢,已經叫人眼紅耳熱,年初的那一戰,李家有多少人輸得不甘心。今天,他們大有借題發揮,興風作浪的打算。
“臣懇請陛下清查顏氏一族內顏嬰的同黨,以正朝綱!”
“啟稟陛下,南山王御下不嚴,該當同罪。”
“啟稟陛下,顏嬰父兄尚在京中,臣懇請陛下即刻將其收押,讓叛賊束手就擒。”
“誰敢!”一聲暴喝,眾人看向景陽殿門口,鮮少上朝的南山王,站在殿門口。一眾文武大臣,逕自分開兩邊,方才大聲奏稟之人,此刻彷彿咽了氣,怯懦地退在一旁,只余滿腔憤恨的眼神。
“臣參見陛下。”
皇帝並未讓他們平身,滿殿陷入嚴肅的安靜中。顏嬰叛亂,如今已經讓顏氏陷入不義的境地,他若是再姑息,來日如何統御百官,威懾四方。
“啟奏陛下,北地暴亂,其中必有內情,懇求陛下徹查!”
一旁的逸王李玉華聽了顏夕所言,嗤之以鼻,“徹查?顏嬰連殺兩城太守,擁兵自重,自立為王。謀逆大罪,昭然若揭。還查個什麼?都說南山王有通天之能,難不成王爺還想為了他歪曲事實,顛倒黑白?”
“臣絕無此意!”她狠狠地剜了一眼身旁小人得意的李玉華。
“按我朝律例,謀逆大罪,株連九族,南山王與他,論起來可是堂兄弟!”承王李玉誠雲淡風輕地補了一句,一時間,讓南山王處境尷尬。
“陛下,顏嬰本性莽撞,卻絕不敢做出叛逆之事,求陛下明察。”她撲通一聲跪下。
皇帝一揚手,示意她站起來,她卻固執地不肯。
李玉華陰陽怪氣地說,“顏嬰沒這個膽子,誰曉得是不是得了南山王府的密令呢?依微臣看,南山二十城,狼狽為奸,查是要查,就是該查你們這姓顏的一族。”
“論狼狽為奸,有逸王在,誰敢與之比肩。”顏贊道。
隨即,顏氏在朝之人紛紛怒目而視,出言反駁。
“陛下,您看看,滿殿多少顏家的爪牙,如今這天下是姓李還是姓顏?”
“放肆!”帝王一怒,滿殿皆跪。
“逸王殿前失儀,罰俸一年,滾回去閉門思過。”皇帝看着顏夕,“鎮安侯父子囚禁鎮安侯府,不得外出一步。即日起,捉拿叛賊顏嬰回京受審。退朝!”
皇帝從龍台徑直返回了龍吟殿,顏夕一人站在殿中,行人如潮水從她身邊散去,三五個知交好友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才讓她從石化了一般的境地里脫離出來。皇帝的態度已然說明了一切,顏嬰一事,已然讓伯父一家陷入危局。
承王說得對,謀逆一罪,株連九族。皇帝現在還沒向顏氏發難,已經是網開一面,而伯父一家恐怕難逃連坐。
顏夕坐着馬車出宮,她來到鎮安侯府看望伯父。
幾日不見,伯父看起來彷彿老了一圈,顏臨站在他身旁,形容憔悴,看起來也是憂思所致。陽光很暖,院子裏,落葉積了一地,微風輕輕吹起。顏夕想起小時候,一家人去祁城給伯父賀壽。伯母去世得早,伯父一人操持着柏木山莊,撫養顏臨和顏嬰,還得為父親照看着南山。每年,父親都會命他們兄妹倆,給伯父磕頭。父親很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就去世了,伯父一手扶持父親即位,養他長大,所謂長兄如父,不外如是。
他已近花甲,眼角紋路如深壑一般隨年歲遞增,這個年紀本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他眼下的青黑和渾濁的眼睛,道明他這幾日的煎熬。顏嬰一事,觸犯了皇帝的大忌,她幾次請求面聖,都被他打了回來。這件事恐怕躲不過去了。她又如何忍心,看着伯父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一定會保住顏嬰,您要保重身體。”
族長頓時來了氣,“保他做什麼?他犯下大罪,連累了你,連累了王族,讓整個家族為他蒙羞,這樣的人趁早死了。”
他怕自己表現出一絲絲的不捨得,都會讓顏夕難做。他的用心良苦,顏夕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您別動怒,怒氣傷神。阿嬰不是這樣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是身不由己。”
“孩子,聽話,不要管他了,不論如何,他叛變已經是鐵證如山,無論是什麼苦衷,都是死路一條。你別連累自己。”
“我要親眼問過他,才能安心。”
顏臨突然問,“阿嬰突然叛變,着實蹊蹺,你派去的人可有消息?”
“尚未答覆。”顏夕說,“陛下此番派了南宮昀去平叛,此人雖然驍勇善戰,可早年與顏嬰曾有過節,我擔心顏嬰未必能活着回京受審。”
有鑒於此,顏夕親自出面,請林子松將軍出面,派了程禮前去北地。若是南宮昀有心要殺人滅口,他好歹能從南宮昀手下保住顏嬰一面。
原本,顏嬰駐守北地,不過十幾萬兵馬,如今得了兩城,也不過增添了十萬不到的兵力。況且,他手下的那些兵馬,此前並未一直效力在顏嬰麾下。顏嬰這陣子離經叛道的行徑已然引起軍中多人不滿。此番,京都派來平判大軍,許多人趁機倒戈。
顏嬰被抓住時,整個人已經神志不清。
南宮昀趁機將他嚴刑拷打,但是看在程禮的面子上,總算是給他留了一口氣。
押解進京的車馬途徑豹子林,顏夕提前跟程禮打了招呼,她扮作送菜的小兵,進去押解顏嬰的馬車。
“王爺,只有一盞茶的時間。”
顏夕點了點頭,與程禮擦肩而過,上了馬車。
馬車內,是一個鐵著的籠子,顏嬰渾身血肉模糊,縮在車籠的一角。
“阿嬰,是我。”
聞聲,顏嬰睜開那雙淤腫得像核桃的雙眼,透着一絲光明,打量着眼前的人。
“我,顏夕。”她低聲說。
顏嬰認出了她,頓時有些慌張地打量車外,擔心她怎麼一人在此。他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痛得倒吸一口氣。
“別動,阿嬰,我來就是問你一句,是誰害你?”
顏嬰驟然低下頭,認錯的神情,有些羞愧,“對不起,小夕,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那些城主着實討厭,我忍了他們許久,我不知怎麼的就出手殺了他,我沒有退路了,我不想的。我沒有辦法,我犯下了大錯,我該死,我求求你,保住我爹和顏臨。”
他的這番搪塞,讓她心頭涼透。她望着他,他心虛地不敢抬眼,他說話語無倫次,眼神渙散,手腳止不住地顫抖。顏夕想起那日,鼎閣的目錄上,麻魂散。
她用盡全力,朝着顏夕的痛穴上狠狠戳了下去。顏嬰悶聲一下,並未有大礙,這一下子,遠不如南宮昀在他身上落下的傷來得疼。見顏嬰這反應,顏夕心中有數,麻魂散的毒,八九不離十。
既然是麻魂散,顏嬰應該上癮了,一旦斷服,必定出現癲狂之狀,為何至今沒有出現異常。顏夕低頭,看向那盒膳食。她夾了兩口,以她挑剔的味覺,察覺到這膳食里有一股來路不明的味道。他離開北地多時,至今的飯食里,還被人下着葯。
“飯,小夕,給我飯……”
外面傳來了程禮的預警聲。顏夕回望顏嬰,他低着頭扒飯,神情木訥。
“你等我,我會救你出去。”
顏嬰含糊不清地搖着頭。“你別管我了,小夕,我犯了死罪,我不想連累你。”
顏夕撥開他的手,冷峻的臉上露出安慰的笑容,“我不會讓你死。”
軍隊裏,一撥巡邏的士兵走過來,南宮昀的身影漸漸靠近。顏夕弓着身體,背對着離去。遠遠地,馬車上傳來顏嬰的痛苦呻吟。
顏夕停下了腳步,握緊了拳頭。轉身的剎那,程禮按住她的肩膀。
“王爺,大局為重。”
顏夕聽了,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一直走進密林里。
林子裏,顏夕對程禮說,“接下來幾日,他的膳食,能否由你親自打點?”
“王爺的意思……是飯食不妥?”
顏夕頓了頓,擔心程禮會節外生枝,招惹禍事,便說道,“小心照顧他,我在京都等你們。”
說完,顏夕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