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
青色龍紋袞袍,鎏金日月腰帶,更有一雙黑面白底踏雲靴、一頂五彩七疏鳳凰冕。
冕下無面目,渾濁面具幽然難辨。
陳宮已是滿頭冷汗,大驚失色:
“罪,罪尊者?你不是已經被戒律堂抓了起來嗎!”
姬洛只覺得滿堂秋意漸弱,隱隱有些崩潰。
陳宮一咬牙,再次催動起萬靈塔,無數慘白的手掌忽自空中砸向姬洛。
“我就不信,跟戒律堂那幫狗腿子纏鬥那麼久,你一點損耗都沒有。”
玉山堂中溫度再次一降,慘白手掌泛起微弱的綠光,帶着令人作嘔的猩風襲來。
罪尊者不動聲色,一座金黃小塔隱現手中。
只是一息之間,所有慘白手掌便如冰雪般消融。
陳宮臉色漸厲,這一手摧生掌乃是他苦心鑽研許久的絕技,有斷人生機,切人修為的妙用,極為狠毒。卻不想被罪尊者如此輕易的破去。
他心中已生退意,表情卻是愈加兇狠,做出一副拚命之色:
“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逃出戒律堂,峰主很快都會知道的。說不定,追兵已經快到了!只消拖住你們幾息,且看你們再如何脫逃!”
說罷,陳宮雙掌齊出,連拍萬靈塔,全力催動起領域。
空中突兀得顯出幾片落葉,繼而鋪天蓋地,紛紛揚揚。
無數精神力波動自落葉中傳出,陳宮得身影已然消失在其中。
“姬周,你仗着山尊信任,橫行山中數十年矣,可曾有將我這個老一輩的玉皇山人放在眼裏?”
“今日,老夫就讓你們見見我老一輩真正的本事!”無數落葉突然停滯,陳宮激昂的聲音愈加響亮:“法體附身,秋落!”
一股悲傷的心情突然出現在姬洛心中,卻很快被她擯去,她明白:陳宮或許真要動用絕學了。
上次聽說老爹把他吊起來錘,姬洛不在場,也不知真假。
卻看玉山堂中,無數秋風如刀,捲動落葉散在空氣中,化作一塊無形之拳,猛地擊向姬周。
拳風所至,座椅板凳盡皆腐壞,姬洛粗略看去,竟似有百年光陰,不由為老爹擔心起來。
但,罪尊者僅僅鼻間冷哼一聲,便是一步踏出。
小小一步,天地間風雲突改,罪尊者萬靈塔中浮現一道模糊虛影,緩緩升起。
接着便是一拳擊出,青色袞袍捲動,直擊‘秋落’。
空氣中猛地震顫一下,所有的落葉秋風盡皆消散。
罪尊者這拳猶有餘力,找准一處空隙猛地擊去。
卻見隱匿於空氣中的陳宮突然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吐出:
“你果然受了傷,換作以前,你這一拳足以打死老夫。”
接着他竟笑了兩聲:“姬周,你固然能擊敗我,但能與整個玉皇山對抗嗎?等到天日峰主整理山中,便是你的死期。”
說罷,藉著罪尊者拳風勁氣,他身形變得飄忽起來,如似一片落葉,就要向遠處遁逃。
“法體附身用來逃跑?”罪尊者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極具磁性:“陳宮,你是跑路的本事倒是見長啊!”
陳宮臉色青白一片,卻是不開口反駁,全力催動精神力,幾息之內便已飄出數十丈距離。
不跑路難道等死啊,他法體附身根本就不是用來對戰的,早就擬定了逃跑路線。這姬周功法詭異的很,頗似體修,藉著他的拳風跑路,陳宮自信還是沒什麼人能追上自己的。
只要回到了山中,定要好好向天日峰主好好請一請救兵,治治這對狂妄的父女!
想到今日又一次被罪尊者壓制,陳宮心中一陣火大,原本手到擒來的好事,被戒律堂那幫蠢貨給壞了。
然而他還來不及盤算怎麼回去算賬的事,便感覺身體愈來愈重,難以維持漂浮狀態。
再回頭時,罪尊者已然脫下面具,陳宮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真容。
那一向遮遮掩掩模模糊糊的法相也已然清晰,罪尊者金黃色小塔上盤踞的,赫然是一座大山!
“你!你果然是,你果然是。。。”陳宮心中忽然想起許久之前一件大事,諸多疑惑頓時豁然開朗。
然而還等不到他揭開謎底,數十倍的重力湧來,他便失去了意識。
無數根須從山中探出,插入陳宮不成人樣的屍體,只是片刻功夫,他的屍體就已經永遠在世間消失了。
罪尊者鬆開捂住姬洛眼睛的手,才用一種複雜而深邃的語氣道:“小洛,俺們聊聊?”
姬洛亦是有許久未曾見過父親的臉,這張臉與小時印象中的臉似乎沒有太多變化。
只是眉眼間皺紋更多,兩鬢斑白更加散亂。
父女二人探出步子,共同走上了大街,街上人來人往,卻無一人回頭,全只當這父女是空氣。
姬洛低着頭,一語不發,她好像有許多問題想問,卻又都開不了口。
她知道,這是父親數十年難以啟齒的事情,也定是他一輩子的痛。
姬周亦是眉頭緊鎖,幾次張口,卻欲言又止。
他忽然有所察覺,細細捻起姬洛身上的一絲不周戟細絲:
“你被高手跟蹤了!”
姬洛幾乎瞬間就明白了細絲來源,臉忽的紅了一片,心慌意亂。
可惡啊,怪不得每次都是他贏,不公平,重賽!
繼而又是一陣恐慌:完了完了,老爹萬一看不慣他怎麼辦,以老爹的手段,他豈不是會很慘?
姬周看着女兒古怪的樣子,又捏了捏手中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細絲,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
他心中亦是十分糾結,喜悅、憤怒、驚訝混織在一塊,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背着手又走了一段,姬周終於綳不住了,開口問道:
“是誰?哪家的弟子?”
姬洛不答,埋着頭細數着蠻山城地磚的數量,從玉山堂出來,大概有了六千七百八十三塊吧。
卻聽到姬周聲音愈加狠厲:“不敢說嗎?他欺負你了?”
四周房屋一陣吱呀作響,突如被重物壓頂,似有崩潰之象。
姬洛連忙道:“沒,當然沒有!什麼人能欺負得了我”
繼而聲若蚊吶:“他救過女兒的命。”
姬周悶哼一聲,終於是收了逸散而出的精神力:
“那你也得給我好好講講他的來歷,小洛啊,為父平時一向溺愛你,以至你生性天真,不懂這世間險惡。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別被那些狗男人得花言巧語給騙咯。不過,不過“
姬周說到這,嘴角竟有了幾分笑意,繼而放肆的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我是沒想到,你姬洛號稱玉皇山小霸王,山中弟子那個不畏你如虎,為父一直當你的性格不會,卻沒想到。。。哈哈哈哈。你可知你現在姿態,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女人模樣!哈哈哈。“
裝作沒看見姬洛通紅的脖頸,姬周猶自嘲笑道:”或許我不該擔心你,還應該擔心那個小子吧!“
”爹!“姬洛終於忍不了了,狠狠掐住了姬周的腰間。
姬周終於停了笑意,女兒終究也是長大了,那些舊事新仇,或也應該讓她知道一些了。
正巧路過一家茶攤,姬周旁若無人得順走一杯熱茶,一開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俺,本王本名姬桂,乃是永康神宗之弟,封”屬“域,稱為漢王。“
姬洛抬起頭,頗為吃驚,永康之事,她也略有耳聞,卻不想自己老爹便是參與者。
”你便是那個皇室內鬥,誤殺皇子的漢王?“
”皇子?本王,本王。。“
姬周面色一陣變換,難以開口,卻最終還是揭開一段驚天之事:”本王殺的,是當朝皇帝,也是我親哥哥姬槐,當今聖上,便是姬槐的親孫子姬耿。說起來,你還是他嬸!“
”本王殺了親哥,宮裏人都這麼說,但本王一直不信。俺和俺哥,一直關係都很好,那天本是俺去宮中獻西域歌姬。那幫歌姬跳了舞后,不知怎的,俺便覺得腦中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再醒來時,手中有刀,俺哥便倒在俺身下。宮中人皆言俺和俺哥酒後爭女子,激憤之下弒君,俺也一直認為是俺自己犯渾,悲痛欲絕,幾欲自刎。”
“若非你皇祖太后私下勸俺,讓俺捨棄皇位出逃,可能都不會有你。俺這些年來隱於魔教中暗中調查,卻是發現有許多不對勁之事。此次我剛有些許眉目,便有一股勢力暗中阻撓,甚至痛下狠手,將山尊他老人家。。。“
“山尊他。。”
姬周卻忽地住了嘴,不再提玉皇山尊之事。
正值夜幕落下,燈火未起,姬洛感覺似有一層重重的黑幕碾壓在自己身上,讓人透不過氣了。
儘管釋放了精神結界,但姬周依舊是壓低了聲音,接下來的話,似乎比他弒君更加駭人聽聞:
“俺醒來時,俺哥還沒死透,他只念了兩個字——大禍。俺哥一世之主,能被他稱為大禍的事,可能遠遠超出了俺的想像,所以這些年來,俺不遺餘力的查探着當年那批西域歌姬,宮中之閹黨宮女嬪妃。卻沒想到,短短數十年間,所有當年在宮中之人,不論身份高低,全部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死掉了。就算是俺這個漏網之魚,現在也被人找到,準備滅口了。”
姬洛頓時覺得如天塌一般,今日所聞之事,幾乎快要超出她的接受底線,更何況自己的爹爹已經親口說了命不久矣。
姬周突然按住姬洛的肩膀,那雙從來鎮定自若的眼睛,此刻無比憂傷悲痛:
“姬洛,俺給你講這些不是為了叫你做什麼。只是為了叫你對隱藏的危險有個預知。你的天賦很高,能夠混跡在各類人群中不被發現。為父和你一塊,只會害了你。今日一聚,怕是再不相逢,你不必為俺做些什麼,只是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