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貓和教授的高考
語文老師說了聲抱歉,就紅着眼睛往外跑。小桑葚想了想,沒有跟出去,她坐在語文老師旁邊的小椅子上,安靜地看她昨晚謄寫的那一份作文。
謝薄聲的寫作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他畢竟不清楚如今的高考作文趨勢和要求,給小桑葚寫這份作文前,他也閱讀了幾篇老師發下來的範文。
昨日裏,謝薄聲寫的作文題目是“當斷立斷”,高考作文要求學生在寫作上積極向上,這點倒是難不住謝薄聲,小桑葚坐在桌子前,慢慢地看那幾張紙,耳朵卻留意住隔壁的隔壁動靜。
聲勢浩大,語文老師強自鎮定,仍舊不可抑制的聲線顫抖,抖着嗓子,問:“……你這些天,拿家裏的錢,打工兼職,就是為了給她?”
“老師,你聽我解釋,這件事和他沒有關係,”林有夢急急辯護,聲音蒼白無力,連解釋的聲音也消沉,“都是我的錯,是我說自己家裏缺錢……”
……
喧鬧的全程,小桑葚都聽到了。
語文老師又急又怒,她直接給班主任打電話,現在這個時間點,班主任剛好也到了樓下,聽語文老師說找到盜竊的真兇,着急上樓,將辦公室門也關上,和兩個學生對峙。
小桑葚聽了一部分。
林有夢一直在哭,畢竟還是個剛讀高一的孩子,16歲,貪心有餘,膽量不足。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大多將班主任的話奉為圭皋,老師細細詢問幾句話,她便將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
剛開學那陣,她是不缺錢的。
但父親迷上了賭博。
事實上,他們家原本還沒有新聞報道出來的那麼慘。父親斷了手后,也拿到一筆不菲的賠償金和保險金——就像有人會故意在拆遷戶周圍設賭局、想方設法引他們賭錢,進而誘惑着他們花光賠償款。
林父就在這件事上栽了。
賠償金和後來國家發的一些補貼被他偷偷拿去花掉,全都用在賭這件事上。贏錢的時候也有,不過大多是對方的一些花招,引着他去賭更大的。而嘗到政府幫扶滋味的林父也就此徹底躺平,不再想什麼踏實工作,只夢想着有朝一日翻盤,能夠贏把大的,就能繼續吃喝玩樂。
林有夢所說的,什麼林父為了賺錢而工作、導致意外受傷,全是假的。
事實上,是林父偷偷借了高利貸,實在堵不上這個窟窿,被人暴打一頓,打傷的。
母親和林有夢不敢報警,她們感覺天都要塌了——貧困戶還出去賭博,借高利貸,這種事情,一旦報警就再也瞞不住。而父親賭博被抓的話,今後林有夢考公考研也要遭受影響……母親不僅擔心女兒的前程,更擔心這件事鬧大后,他們就失去了貧困戶的補貼和其他補助……
學校給林有夢的補貼,實際上也不在她手上,都被父親拿走,不給就一頓拳打腳踢,或者威脅她,不讓她讀書。
林有夢沒辦法,她知道江不名的錢來的蹊蹺,但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強迫自己去想辦法拚命讀書、拚命申請一切能申請到的獎學金……
有一件事,她沒有說錯。
五百塊,她一個月的確也花不了五百塊。
剩下的錢,全都去填父親那深不見底、令人絕望的深坑。
而至於江不名。
他起初還堅持那筆錢是自己花掉、並想用班主任那一張做了一塊錢標記的紙鈔來證明。可是就算他已經開始大聲吼了,林有夢還是將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他倆不僅僅是高中同學,從小學到初中,一直從同一個公立學校中升上來的。
……
小桑葚沒有聽完,在確認語文老師一時半會回不來后,她抱了數學作業本離開。經過班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已經聽到班主任在給林有夢的家長打電話,聯繫,請他們來學校一趟。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班主任和老師、家長們共同處理了。
小桑葚抱着數學作業本回到教室,太陽很曬,她看到匆匆忙忙、從食堂方向往教室趕來的高中生。
她有一點點的迷茫。
其實,她很想直接告訴語文老師、告訴班主任,所有的真相,究竟是誰偷了錢,他們私下裏又一直這樣“幫助”。
但班主任當時說的對,剛剛讀高中的學生,在他們眼中,可能和謝薄聲眼中牙還沒有長齊的小貓一樣,都是還沒有生存能力的小貓。
那麼,就像當初謝薄聲幫助她一樣,她也只能這樣悄悄幫助、用一個稍微體面點的辦法來提醒班主任和語文老師了。
小桑葚相信,無論是心腸軟的班主任,還是愛侄心切的語文老師,都能在考慮到兩位學生未來的前提下處理這件事。
事情也果然如小桑葚所料。
在此事發生后,江不名和林有夢都有兩天時間沒來學校,不過班主任給出的理由是,江不名同學生病了,回家休息;而林有夢則是要參加校外的一個活動,所以請了假。
除此之外,班主任還和班上幾個比較粗心大意、家庭富裕的同學都聊了聊,包括小桑葚,想要確認,近半年來,班級內是否又發生過不光彩的盜竊事情,或者,他們有沒有忽然丟東西。
都沒有。
小桑葚確認。
在那件事後,江不名再也沒有偷過錢。
林有夢在這周快結束時才來上課,她的狀態看上去有點糟糕,上課時也是心神不寧,恍恍惚惚。上午第三節晚自習時,有個斷了手的男人來班級里,自稱是林有夢的爸爸,說來找女兒。
老師不懷疑,讓林有夢出去了。
林有夢低着頭出去,小桑葚看到她身體都在抖,好像很害怕對方的樣子。
這一點讓小桑葚的注意力從黑板轉移到她身上,班上其他同學也大多好奇望向玻璃窗外,看着林有夢走到燦爛陽光的走廊上——
下一刻,她的頭髮被用力薅住。毫不設防地,林父揪着她的頭,狠狠地往牆壁上砸——
“臭不要臉的賠錢貨,我出去幹活能掙幾個錢?老子斷了手供你上學,你在學校里就幹這種事?”
林有夢的額頭重重砸在牆壁上,小桑葚聽到清晰的卡吧聲。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她敏銳地跳上書桌,頭也不回地跳出去,藉著力量,往走廊衝去。
走廊上,林父還在揪着女兒頭髮,完全不顧林有夢鼻子出血,就像砸一個玩偶,他說:“不想上學就別上了,回來打工——”
“你鬆開她!!!”
林父聽到一聲女生暴喝,完全沒當回事,倒是停了手,下意識鬆開頭髮。一轉臉,一個35碼的運動鞋直直踢到他鼻樑上,咔吧一聲脆響,他被踢得眼睛發黑,受衝擊力,往後倒去,手掌堪堪扶住旁邊欄杆。他呼次呼次地喘着氣,震驚地看着小桑葚——
一個個頭極小的女學生,跳起來,一腳精準無誤地踢到他腦門。她怒吼:“你離我同學遠點!!!”
在小桑葚打算補第三腳的時候,老師和同學們手忙腳亂地抱住她,還有人扶起滿臉血的林有夢。她的傷不僅僅是額頭,還有鼻血,牙齒咬破嘴唇的血,到這時候,她反倒不哭了,像個麻木的木偶,任由同學攙扶。
保安也終於趕到,將林父原地制服,按住他。
林父被一個高中女生踢到眼冒金星,完全愣住了,只看到那個小個子女生去扶林有夢,給林有夢遞乾淨的紙巾……
烈日炎炎。
謝薄聲接到班主任的電話,這還是第一次,班主任緊張地告訴他,小桑葚在警察局,配合警察敘述事件過程。
謝薄聲問清楚情況,一刻也不耽誤,匆匆去警察局陪伴小桑葚。儘管對方身份證上的年齡已經成年,但畢竟還在讀高中,可以允許他在場。
小桑葚把事情經過都說了一遍,警察也沒難為她。畢竟小桑葚完全是身為班長來維護班級同學,也是在及時制止家暴。當時目睹這一切的學生還有很多,這些大多16左右的未成年人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心理驚嚇,班主任又趕回去,和學校里的心理老師一起,給學生們做心理疏通。
而林有夢的父親被暫時關起來,她的母親將她接走,去醫院包紮傷口。
謝薄聲下午原本還有課,不得已和另外一個老師換了二人的課程,在班級群中也進行了通知。他陪着小桑葚在警局了足足四個小時才離開,事情暫時結束后,才帶了飢腸轆轆的小桑葚去吃烤魚。
這一次,小桑葚第一次向謝薄聲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想好了,我要當老師,我要當校長,當小學或者初中的校長,”小桑葚認真地告訴謝薄聲,“就像你照顧我一樣,我也要照顧人類的幼崽。”
“我要保護他們不受到侵害,我還要教給她們正確的知識。”
“我也要成為一個偉大的教育者,”小桑葚擲地有聲,“就像你一樣。”
謝薄聲笑了笑,他將碗筷用沸水燙過一邊,輕輕放在小桑葚手邊:“我相信你。”
他說:“你是我的驕傲,永遠都是。”
這件事過後不久,林有夢請了一個長假。小桑葚從班主任那邊隱約聽到點消息,說林有夢的母親終於下定決心要離婚,這次果斷極了,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和對方繼續生活。之前不離婚是“為了女兒”,現在同樣是“為了女兒”。
聽說,她母親還打算去控告林有夢的父親,控告他家暴、婚內多次傷害自己和女兒。
至於江不名,他申請了暫時休學。
沒有意外的話,他會在下個新學期,和下一屆高一生一同重新上課。
小桑葚的大部分精力仍舊在學習上,她不僅自己學,也帶着周圍同學一塊兒。在這種濃郁的學習氛圍下,很快迎來第一次期中考。
林有夢在期中考的時候來了學校,不過發揮不太好,這次只排在班級第三位。
倒是小桑葚,自從開始跟謝薄聲一同分析、背誦作文素材后,作文成績突飛猛進,終於穩居第一寶座。
高二一開始,小桑葚要準備的考試更多了。她順利通過測驗,拿到可以提前高考的名額,但其他的會考也不能落下,還有一些全國性質的學科競賽(通過後會有一些大學的加分)……最忙碌的時候,她只有一周時間來準備三個科目的學習。
高二這一年的寒假,她只在謝薄聲父母家中住了一周,就被望貓貓成校長的謝薄聲重新拎回家中,他親力親為地教她弱勢科目——語文,陪她做了一張又一張的試卷,和她仔細討論該如何將論述文寫得條理清晰又有文采。
在這樣緊張的教育下,小桑葚終於迎來了自己的高考。
高考第一天的清晨,一夜未眠的謝薄聲早早煮好早餐,讓小桑葚吃下。他計算時間很好,早早將小桑葚送去考場,而在即將進封閉區之前,小桑葚忽然回頭,向謝薄聲跑過來,踮着腳,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人潮洶湧,無數送考家長,維持秩序的家長,扯開的紅色條幅,還有大喇叭里的聲音,提醒大家維持好秩序。有帶考的老師給自己學校里的學生加油打氣,告訴他們做題不要緊張,要鎮定,慢慢來,高考考的就是一個心態……
無數雙奇特的目光下,小桑葚卻視而不見,她從來都不會在意人類的眼光,漂亮的眼睛中只有一個謝薄聲。
謝薄聲脖頸上一層汗,他手裏還拿着小桑葚的書包,裏面裝着的全是不能帶進去的東西,他仍舊西裝革履,耳朵不知是太陽還是她賜予的紅。
“喂,謝薄聲,”小桑葚認真地說,“等我高考完,你就和我結婚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