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Chapter 75
於是,原本計劃好的感謝晚餐就這麼變成了兩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主要是梅這麼提議的時候,在場其他人全都沒出聲,好像還沒從某種巨大的衝擊里回過神,只有泰德慢半拍地點頭答應下來。
視線瞥到兩個靠得格外近的孩子,他也沒多想什麼,畢竟彼得和貝妮一直都對彼此很親近。但在進屋以後,他無意間看到兩個人居然還手拉手,手裏削蘋果的動作忽然一頓,感覺出大問題。
說起來,從地下室出來以後,瑪德琳的臉色也挺怪的。
想到這裏,泰德心念微動,僅僅幾秒鐘時間,影子們之間已經非常默契地交換了信息。那把原本只該淺淺挖出蘋果核的刀尖,一下子滑出去戳穿了整個果肉,勉強停在離他手指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他突然就理解了瑪德琳的異常,並且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多嘴答應梅的提議。
正在他和自己的影子,一起望着對面瑪德琳和她的影子沉默無言的時候,貝爾納黛特從廚房出來朝門口走去。
瑪德琳疑惑地抬頭:“你要去哪兒?”
“我去把我下午弄好的甜品果汁還有一些腌肉拿過來。”她回答。
“我跟她一起。”彼得補充,說著就要伸手去開門。
“等等……”她迅速站起身,“還是讓我去吧。”
說完,沒給彼得驚訝和反應的時間,瑪德琳已經拉起貝爾納黛特快步走出了帕克家,穿過馬路回到自己家裏,後面跟着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泰德。
走進客廳,貝爾納黛特看着面前兩個臉色古怪的家長,反而眨眨眼睛,表情鎮定:“你們並不是真的來幫我拿東西的是嗎?”
“對,不是。”泰德非常乾脆地承認。他看上去比貝爾納黛特想像的要冷靜許多,似乎對於如今這個結果並不怎麼意外。甚至比起瑪德琳的純粹驚訝,他還有點看戲成分在。
“所以,你們現在這是……”瑪德琳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要像個抓孩子早戀的古板家長,但過於緊張的語氣還是出賣了她。
“嗯,就是那樣。”貝爾納黛特點點頭,言語並不多。一種柔軟青澀的害羞情緒浮現在她慣常平靜的表情里,臉色微微泛紅。
瑪德琳心情複雜地看了她片刻,嘆口氣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要說確定關係的話,其實就是剛才。”但如果是問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貝爾納黛特覺得自己可能回答不上來。
因為他們已經在一起太長時間,所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從過去開始一點一滴積累起來,遙遠綿長到看不見起點也望不到盡頭。
聽到這個回答,泰德詫異地揚起眉毛:“比我猜測的遲。”面對貝爾納黛特疑惑的眼神,他又解釋,“因為一段時間之前,我和彼得談過這個話題。當然,那時我的建議是,也許等他可以上大學以後,他會遇到更加合適的女孩,擁有像他父母所期望的生活。”
“不過他對我的話顯得非常生氣。”他邊說邊笑起來,語氣無奈,“而且也的確像他所說,就算沒有我們,他的人生也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樣,糾結於這個沒有意義。”
“反倒是因為這種無法回歸普通人的命運,你們也許能成為世界上最能理解與陪伴對方的人。”
這句話似乎觸動到瑪德琳的記憶。
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和亞瑟因為志同道合而相愛並結婚,以為能夠共同走完一生,卻又最終因為莫洛尼家族的命運而分離的過往。米婭因為想要從這種宿命中掙脫,於是不顧一切地選擇了在她看來和自己非常接近的人,卻同樣沒能逃離這種詛咒,只落得無比凄涼的結局。
一種濃烈而沉重的悲涼感頓時潰漫在心裏。
她抬頭看着自己的外孫女,視線從她和亞瑟如出一轍的黑色頭髮,來到那雙莫洛尼家族標誌性綠眼睛,心裏不斷翻湧起伏着各種想說的話與過於複雜的情緒,卻又還是沉默下來,只說:“也許泰德是對的,你們是最能相互理解和陪伴對方的人。”
所以也不會像曾經她和米婭經歷的那樣,因為無法接受對方身份帶來的壓力與危險而分道揚鑣。
想通這點以後,瑪德琳也就不再繼續多問什麼。她是看着彼得長大的,對他的個性再清楚不過,也知道任何操心都是多餘。
“好吧,是時候該拿着東西過去了,不然梅和本傑明會很奇怪的。”她說。
將冰箱裏凍好的布丁和水果沙拉端出來,貝爾納黛特總算從一堆蔬菜里找到了自己下午放進去的腌制雞肉。
泰德拿起一個芒果布丁咬了口,隨意問:“你們是下午特意去的超市嗎?怎麼買了這麼多食材?”
說完,他回想起原本的晚餐計劃,頓時恍然大悟地回頭和貝爾納黛特對視一眼,然後朝她豎起了讚歎的大拇指。
剛走出廚房,門口正站着準備敲門的彼得。
“梅姨讓我來看看需不需要幫忙拿什麼。”他解釋,語氣輕快得有點飄忽,像是緊張造成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貝爾納黛特身上。
她朝對方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彼得立刻默契地領會了對方的意思,整個人頓時放鬆下來走到她面前,動作自然地接過了她和瑪德琳手裏的甜品和果汁壺:“走吧,梅姨說晚上有新鮮烤的曲奇餅和炸魚。”
貝爾納黛特點點頭,目光瞥見一旁的掛衣架,提醒:“你的外套。”應該是下午從超市回來以後就忘在這裏了。
她拿下來,將衣服抱在手裏。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恰好從外套口袋裏掉出來,蹦跳幾下落在彼得腳邊。帶着鐳射效果的銀底包裝設計,閃得他兩眼一黑,恨不得立刻用蛛絲做彈弓把自己直接彈射出地球。
面對泰德意味深長的注視,和瑪德琳震驚的眼神,彼得感覺自己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擠出一句完整的話,過量湧出的尷尬讓他整個臉頰瞬間變得通紅,本該活躍着救場的找借口神經徹底停擺:“那個……不是,就是……剛才在超市裏,滿減……不是,贈品,還有一些牙刷和杯子,我想你們應該會用到那些,所以就放在衛生間裏了。然後那個……”
“然後你把這個留下了?”泰德把地上的小盒子撿起來,字正腔圓地念出上面的單詞,“新款極薄體驗裝。嗯,確實是我們用不上的,而且有這個安全措施意識很好。”
其實從影子裏就能知道他說的都是真話,但泰德就想調侃一下他。
聽完他刻意的“誇讚”,彼得恨不得直接一頭撞死在現場,蓬亂褐發下的一對耳朵紅得快滴血,手上力氣一時沒控制好,直接將裝着果汁的玻璃壺捏碎掉。伴隨着蜘蛛感應的微弱提醒,混合著香水檸檬和菠蘿的橙汁頓時噴濺出來,灑了他一身一地都是。
彼得:“……”
接二連三的丟臉事件一起爆發,他從來沒有這麼想要當太空人過。
“你沒事吧?”貝爾納黛特下意識抓過他的手看了看,確認沒被玻璃割傷后鬆口氣,“你先去換個衣服,我來收拾這裏。”
“那我們先過去了。”泰德說著,安慰性地拍了拍彼得的肩膀,表情充滿幸災樂禍的同情。
整個晚餐都在史無前例的尷尬氛圍中進行着。回到家時,窗外已經開始下雪,暮色沉沉。
貝爾納黛特洗完澡出來,隨手點開電腦上之前沒看完的那部《潘神的迷宮》,將濕漉的發尾吹乾,目光瞥見手機上有幾條未讀消息。
她點開彈窗提醒,看到是彼得發來的時代廣場照片。霓虹燈將整個廣場淹沒進一片彩色的海洋,冬雪密集墜落下來,被映照得五光十色。
[你在城市巡邏?]
[對,一會兒準備去實驗室看看。]
[可你的制服不是還沒補好?]
[所以我穿了一件連帽衫。]
緊接着發送過來的是一張角度搞怪的自拍照。他戴着熟悉的蜘蛛俠面罩,輕而穩地蹲在時代廣場最高建築物的天台頂上,紅色的連衣帽邊緣沾着幾粒新鮮蒼白的雪花,一整個城市的黑夜在他身後無邊無際地蔓延開。
貝爾納黛特笑了笑,放下手裏的吹風機,打字詢問:
[明天有空嗎?]
[有,怎麼了?]
[我想去趟唐人街。快要中國新年了,唐人街上應該會很熱鬧,之前外婆也總是會帶我一起去那兒。]
[我陪你一起。]
發完這條,彼得又有點驚奇地補充:[瑪德琳喜歡這個節日?]
[以前亞瑟很喜歡。]
貝爾納黛特輕描淡寫地略過這個話題,彼得於是很默契地不再談論這個,轉而忽然問:
[這算是約會嗎?]
她看着這個問題愣一下,然後又笑起來,回復:[那你明天必須穿上你最適合約會的衣服。順便一提,這次我不會再幫你參考了,我是只用等待驗收的那個。]
[遵命,長官。]
放下手機,貝爾納黛特將注意力轉回電腦里正在播放的影片上,不知不覺間困意漸濃。在慢慢有些模糊的視野里,本該存在於屏幕中的幽暗密林像是一團失控生長的深綠色苔蘚,一點點爬到她的夢境裏,帶來種陰冷黏濕的氛圍感緊緊包圍着她。
貝爾納黛特有些疲憊地喘口氣,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正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大紅色的圓形物體高高懸挂在店鋪周圍,很像是燈籠,玻璃櫥窗上貼着紅底金字的對聯,寫着她看不懂的中文。
她能聽到時不時有祝賀語和舞獅隊的喧囂聲從旁邊經過,可完全看不到聲音來源,就好像自己被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裏。
雪花接連不斷地飄落下來,輕盈如煙絮,不一會兒就沾滿了她全身。一輛紅色的巴士從街道盡頭行駛過來,停在她面前敞開車門。貝爾納黛特這才注意到自己正停留在公交車站旁邊,一眾沒有形狀的聲音從她身邊擠上車。
她看着那輛空空如也卻又無比熱鬧的巴士逐漸開遠,消失在滿是白雪與空曠的街頭,總感覺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這裏好像逆世界啊。
她這麼想着,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然後迅速安慰自己。逆世界已經被徹底關上,這裏沒有藤蔓也沒有怪物,頭頂的天空也不是那種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永恆黑夜,不可能是逆世界。
只是個夢而已。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夢。
貝爾納黛特轉身走進街邊的餐廳,坐在窗邊望着外面潔白到接近單調的空城,聽着那些嘈雜在耳邊的交談聲,刀叉與盤子碰撞的聲音,玻璃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
以及,一道逐漸靠近到停留在自己面前的腳步聲。
她毫無防備地偏頭,看到彼得正穿着一件黑色運動外套,懷裏抱着一束鮮紅熱烈的玫瑰站在她面前。
他的眼睛和他身上的色彩一樣,黑暗得讓人戰慄。
“新年快樂,貝妮。”他說著,將玫瑰放在桌上,抖落的水珠滴在貝爾納黛的手背上,激出一陣刺骨的冰涼。
少年動作自然地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表情愉快地看着她,眼神專註到露骨。將她陡然蒼白下來的臉色,到因為被恐懼突然擊中而輕微渙散開的眼睛,以及身體不自覺緊繃起來的僵硬線條,甚至是下意識停滯住的呼吸,全都認真仔細地納入眼底。
“怎麼這樣看着我?”他問。
貝爾納黛特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在調整許久后才恢復力氣,慢慢說:“你並沒有真正在這裏。”
“的確。畢竟那道大門已經被你親手關上,我確實過不來了。”奪心魔隨意地肯定了她的話,輕快到像是故意的,然後又強調似地補充,“可我們還是見面了,不是嗎?”
“為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質問對方。
貝爾納黛特皺起眉頭,壓制着正沿自己脊背不斷上竄的古怪寒意:“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嗎?什麼也沒有。”他搖搖頭,一副有點驚奇於對方居然會這麼想的樣子,鮮紅嘴唇翹起一個淡薄的微笑,“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
她的冷汗一下子湧出來,將衣衫浸濕貼在後背。心跳凌亂得像是受驚的雛鳥,隨時會從悶堵到接近窒息的胸腔里掙脫出來。
面前餐盤旁邊擺放着一把光滑乾淨的餐刀,貝爾納黛特想都沒想就伸手去拿,卻被奪心魔動作迅速地起身按住。
他的手很冷,按在她手背上時帶來的感受,甚至比那把餐刀還要堅硬冰冷。彎腰湊近過來時,投下的影子高大到能將貝爾納黛特輕易淹沒進去,隨之而來一陣奇詭的寒氣鑽進她的鼻尖,連呼吸都被凍得發抖。
“別這麼做,貝妮。”他緩慢地,一字一句地說著,手指沿着她的手腕輕輕撫摸往下,又涼又柔軟的的觸感,像是蛇在鑽進她的掌心。
貝爾納黛特連忙鬆開,看到他將那把餐刀拿在手裏轉半圈,蒼白修長的手指捏住刀身,將它輕而易舉折斷開。金屬瞬間崩裂發出的脆響,驚怵到讓她忍不住跟着顫抖。
這時,奪心魔好像發現了什麼,保持着這個極為靠近的姿勢略微仰頭,在她耳後輕輕嗅了下:“你換護髮噴霧了。茉莉和一點梔子花,我喜歡這個味道。”
他怎麼會……
貝爾納黛特顧不得驚訝,密密麻麻的戰慄感從耳邊和被他呼吸觸碰到的皮膚處接近尖銳地炸開,連聲音都開始哆嗦:“從我夢裏出去。”
“你的夢裏?”
他邊重複邊退讓開,低頭和她目光相接,沒有人氣的眼睛緊緊盯着她,滿是掩飾不住的空洞與貪婪:“恐怕你想錯了,貝妮。這可不是你的夢。這是我的。”
什麼?!
貝爾納黛特茫然地望着他,難以理解的複雜現狀讓她無法思考,只能記起自己認可的東西:“你並沒有真正在這裏。”
“對你們的世界來說,我的確不在。但對‘這裏’來說……”奪心魔低頭用鼻尖蹭開她額頭前有些亂掉的黑髮,嘴唇上的低溫幾乎吻到她的眉梢,“要不要試試看,我到底有沒有在‘這裏’?”
她本能朝後縮一下,躲開他的親近,然後不顧一切地起身將對方撞開。影子沒有如預期那樣出現在她身邊,貝爾納黛特猜測也許是因為身在夢境,所以超能力無法起作用的緣故。
她驚慌失措地朝外跑,才發現地面的白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灰白的飛絮。一團團,一片片,都是由微毒性的密集孢子凝結而成,連她的頭髮上都掛滿這些東西,粘連成蜘蛛絲一樣的網。
身後的玻璃門再次開合,奪心魔很快跟出來,完全沒費什麼力就將貝爾納黛特重新抓回手裏,面對面按在玻璃櫥窗上。
她試圖掙扎,卻被對方一隻手就扣住雙手手腕壓在胸前。他用手臂抵在她的咽喉處,指尖捏住她散開在肩頭的一縷頭髮仔細撫摸,輕微的窒息感逼迫貝爾納黛特只能抬起頭,無法迴避地望着那雙漆黑瘮人的漂亮眼睛。
“靠近我,貝妮。試試看我到底在不在這裏。”
他說完,低頭吻在她的眼睛上,感受着那對不斷顫抖的睫毛掃弄在嘴唇上,像是吻住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你不在這裏。”貝爾納黛特克制着被他親吻而帶來的本能畏懼感,堅持己見,“你在逆世界,再也出不來了。”
“是啊,是這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奪心魔嘆息着,“那為什麼你又見到我了呢?是因為你想見到我嗎?”
“不。”
“可我想見你,也終於見到你了。而且看起來,你還沒有忘記我。”
“如果這就是你再次出現的原因,那我會忘記你,很快就會。”
“是嗎?”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片刻,慢慢笑起來,眼神里的專註濃烈到讓人毛骨悚然,笑容燦爛,語氣很輕且充滿肯定:“不,你不會的,你會永遠記得我。”
“並且以後每年冬天,只要你看到雪,看到玫瑰,你就一定會想起我。”
“無關彼得·帕克,無關任何其他東西。”
“只是我。”
她睜大眼睛,感覺自己的整個意識似乎正在從他輕盈消散開的尾音中不斷滑落,直至無可挽回地跌墜下去。迎接她的是一座玫瑰盛開的墳墓里,死亡的陰影徘徊在頭頂,觸手可及。
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掙扎了多久,直到用儘力氣才勉強從這個噩夢中掙脫出來,看到窗外的雪已經停了,清晨的陽光在紗簾上抹出一層薄橘色。
一切如舊,平穩安寧,她還在自己的房間裏。
貝爾納黛特長舒一口氣,逐漸放鬆身體倒回床上,摸到旁邊的手機點開,看到十幾分鐘前彼得發來的新消息——
[我抓到了今天帝國大廈頂的日出給你。]
下面是一張太陽即將從地平線下噴薄而出的清晰照片,深藍天空邊緣鑲嵌着一圈火焰般的金紅,雲層如羽毛般層疊鋪散開。
末了還有一句,[早上出門的時候路過那家早餐店,買到了你喜歡口味的三明治,記得開窗簽收一下。]
開窗?
她不明所以地來到窗戶邊拉開紗簾,果然看到一盒三明治和牛奶正被蛛絲綁着弔掛在玻璃窗外,上面還系了一個蝴蝶結。
這份意料之外的小小驚喜,讓貝爾納黛特的心情瞬間變好許多。
她將三明治和牛奶取下來,走到廚房用微波爐加熱,然後回去洗漱完畢,順便回複信息表示已收到。
看着界面上顯示已發送的圖標,她猶豫一會兒,接着又問:
[話說實驗室那邊現在的情況怎麼樣?還有通道?]
彼得很快回復:[一切正常。怎麼忽然問這個?]
這個回答讓她放心下來,索性也就不打算拿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去煩惱對方,只說:[沒什麼,就是因為你說要去看看,所以隨口問下。]
吃完早餐后是照例的舞蹈訓練時間,這對她而言同時也是一個非常有效的放鬆方式。專註在音樂節奏,身體姿態與舞蹈韻律上,可以讓她暫時忘記噩夢裏帶來的后怕和不安。
練習到一半時,是短暫的休息時間。
貝爾納黛特停下來喝水,全程背對着窗外,卻仍舊從影子溫度中感知到訪客的到來,於是放下水杯回頭,並不意外地看到那個正蹲在樹上的紅藍色身影。
少年朝她高興地揮揮手,她指揮影子將反鎖的窗戶打開:“晨間巡邏結束了?”
彼得點下頭,動作輕盈地躍到窗檯邊鑽進來:“是在準備入學複試嗎?”
“對。”
“什麼時候?”
“大概五月份。”
“那差不多是畢業舞會的時間了。”
他隨口說著。貝爾納黛特停下切音樂的動作,側頭看了看他:“你是在提前邀請我嗎?”
彼得轉身握住將她放在一旁的水杯,將下巴擱在杯麵上,暖棕色的小鹿眼睛充滿希望地看着她,明亮燦爛:“既然被發現了,那你願意教教我嗎?”
他好像真的很懂怎麼讓人無法拒絕他。
貝爾納黛特努力將自己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微微清下嗓子:“可以是可以。”她邊說邊伸出手,難得也想學着對方的樣子調侃,“但是你的學費呢?”
彼得故作誇張地深吸口氣,眼睛睜得圓圓的,捧出一副小狗那樣柔軟可憐的神情:“抱歉,瑞恩小姐,我今天忘記帶學費過來,”
“不過我想我可以用別的來代替。”
話音剛落,貝爾納黛特還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被他輕而易舉地單手抱起來,小心放在桌面上。
她驚訝地看着對方,感覺那隻原本摟在自己腰部的手很快沿着脊背一路往上,動作溫柔地捧在她後頸處,指尖陷入到她扎束整齊的髮絲里。
緊接着是落在嘴唇上的吻。親密而熱烈,帶着熟悉的溫暖氣息,唇瓣柔軟乾燥,舌尖上還殘留着一點巧克力奶酪的甜香味。
她猜測彼得的早餐應該是和那個三明治同一家店的甜巧夾心麵包,每次去他總愛買這個。
不過比起早餐,貝爾納黛特很快迷迷糊糊地發現彼得在接吻時有個壞習慣,不知道什麼叫點到為止,總喜歡像壓制獵物那樣將她完全禁錮在懷裏,好像一鬆手她就會跑似的,還每次都將她弄得快要喘不上氣了才依依不捨地鬆開。
然而這往往不是結束,他樂於數着她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急促呼吸和心跳聲,又一次黏糊糊地纏上來,含住她被舔.舐得濕漉紅艷的嘴唇,繼續剛才未曾得到滿足的親吻,沒幾分鐘就弄得她眼前一片昏花。
被蜘蛛毒液改造過的身體素質異於常人,這種區彆強烈到連親吻都是糖做的刑具,一邊折磨,一邊誘惑。
“嗯……可以了……”貝爾納黛特試圖停止下來,卻被彼得力度柔和地按回原地。他的指尖安撫性地她頸側摸了摸,暖熱的體溫感觸清晰。
她下意識地推拒在他胸口,手掌隔着毛衣和緊繃的肌肉,摸到他同樣急促的心跳。
完全,推不動。
明明少年的身形看上去並不算多麼健碩,高瘦結實的輪廓看上去更像是精於身材管理的舞蹈演員,可擋在前面時卻沉重得像是一堵牆,根本挪動不了他半點。
她嘗試了幾次,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捏他身上的軟肉。結果隔着毛衣摸了半天,發現自己在跟摸一具人體雕像沒什麼區別,除了體溫是暖的,沒一點地方能掐得動。
“……等,我喘不上……氣……”要知道他可以平息好幾分鐘一點影響都沒有,自己只是個體質普通的正常人。
聽到她近乎微弱的祈求聲音,彼得總算鬆開對方,然後埋頭在她頸窩裏悶悶笑起來,心滿意足地道歉:“對不起。”
好不容易調整過來,彼得又故意用毛茸茸的腦袋去蹭了蹭她,笑着問:“這樣的學費抵扣還可以嗎?”
“……明明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最開心那個。”貝爾納黛特無情拆穿。
“看起來我的舞蹈老師不喜歡這樣。那我……”
眼看他又要想出什麼奇奇怪怪的辦法,貝爾納黛特連忙打斷對方:“不,這樣已經可以了。”
說著,她拿過一旁的手機,隨手點開一首舞會用的輕快曲子,拉着彼得走到舞蹈房中央:“現在朝我伸手,另一隻手放在我腰上。”
彼得聽話地照做,目光落在她臉上時,注意到她白凈皮膚上因為剛才情緒波動與缺氧而泛出的一層淡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對上貝爾納黛特略帶不解的視線,他掛起一個乖巧的笑容,誠實解釋:“很可愛。”
她不自然地眨眨眼睛,反手拍掉他還在自己臉上磨蹭的手:“專心點。”
“好的,瑞恩老師。”
於是從最基礎的幾個舞步開始,貝爾納黛特仔仔細細教了他兩個小時。
誰能想到平時在高樓大廈間飛檐走壁,簡直如履平地的超級英雄,在學習跳舞這件事上簡直遲鈍到有些笨拙。面對“老師”的疑問,彼得只能承認:“我怕踩到你,所以一直在分心。”
“放輕鬆點,你沒那麼容易踩到我。我在舞蹈學校里,見過許多比以前的你還難以配合的舞伴,知道怎麼及時躲開。”
她這麼說是希望彼得能放開點,不用擔心太多。
可彼得卻在稍微思考一會兒后,反而有點失落地垂下眼睛:“也是,你肯定已經跟很多人跳過舞了。比我好的見過許多,比我差的也印象深刻。”
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回答?
貝爾納黛特沉默注視着他幾秒,感覺他似乎是在不高興,但又不是因為舞伴的事情在不高興,而是別的東西。
真奇怪,明明以前能輕易猜到對方心思的,現在換一種關係后,她反而開始有點搞不懂彼得的想法。
男孩子的心思真是好難猜。
她困擾地看向對方身後的影子,聽到它簡單粗暴地給出一個建議:“哄他。做不了你最差或者最好的舞伴不重要,唯一且特別的那個才重要!”
於是,她原模原樣地將影子的話重複出來:“可是那都不重要,你對我而言是最特別的一個。”
聽這句話,彼得立刻抬頭看着她,剛剛還暗淡灰霾的棕眼睛頓時變得亮晶晶的:“真的嗎?那我們繼續吧。”
居然真的奏效了。貝爾納黛特咽下涌到嘴邊的驚嘆,聽到自己的影子在身後冷靜總結:“事實證明,他就是非常吃這套的。所以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又哄又抱這個辦法總是沒錯。”
好有道理的樣子。
貝爾納黛特帶着他完整地跳完了一整支舞,然後轉身去關掉了還在循環播放音樂的手機:“好了,我們現在都該去換衣服了。”
因為馬上該去唐人街。彼得點點頭表示記得,緊接着又回想起昨晚聊天時的內容,於是重複:“去約會?”
他像是有那種永遠也滿足不了的,需要得到許多許多承認和直白愛意來填補某種看不見的空洞的糟糕癖好。
貝爾納黛特意識到這點,卻並沒有任何不悅,只同樣微笑着重複:“去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