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往後的時光長河裏,貝爾納黛特曾經想過很多次,到底自己和那個叫彼得·帕克的男孩是怎麼成為朋友的,一些太過久遠的細節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也許是從他的影子擦過貝爾納黛特腳踝的時候。
也許是他們在女廁所的那次尷尬碰面。
更也許是,當珍妮弗和迪克他們聯合起來,把貝爾納黛特堵到操場邊緣,綁在投光燈桿上潑了一桶水,說是要像教會裏那樣,讓聖水和太陽暴晒把吸血鬼燒成灰燼的時候。彼得是唯一一個從人群里衝出來阻止,然後用外套替她遮着夏日裏毒辣太陽炙烤的人。
最後兩個孩子都因為晒傷和中暑進了校醫務室,躺在相鄰的兩張床上,連嘲笑對方因為滿臉燙傷膏藥而顯得搞笑無比的力氣都沒有。彼得因此還不得不在一段時間內,也跟着貝爾納黛特一起天天打傘躲避陽光,直到完全康復。
校方對這件校園欺凌事件處理得相當輕描淡寫,瑪德琳得知以後非常憤怒,如果不是貝爾納黛特和彼得死死拉着她,她估計能毫不客氣地抬腳踩在那位頭頂閃耀着地中海的校長的臉上。
不過好消息是,兩個孩子由此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又因為家住得格外近,串門蹭飯就成了日常,連帶着瑪德琳和帕克夫婦也熟絡了起來。
彼得在學習上,尤其是所有理科科目上都有着極高的天賦,他拿着貝爾納黛特的書也能輕易自己看懂,即使對方比他高一個年級。而貝爾納黛特擅長的則是文史類科目。
又因為過去,她和瑪德琳一直戰戰兢兢地活在隨時會出現的“獵手”們的陰影中,總是在搬家換地方,都沒正經上過多少學,對於科學之類的課程更是完全一竅不通,全靠彼得給她的補課內容修滿理科學分,並死撐到和他一起進入同一所優秀高中。
有時候瑪德琳對於這兩個孩子竟然能成為朋友都有些驚訝,因為他們兩個在給人的第一印象里都是屬於話不多,性格比較內向的類型,很難想像這樣兩個人能暢快親密地聊到一起。
為此,她還特意觀察過這個小男孩一陣,最後得出了結論:
“這個孩子的眼裏和心裏都是紐約的磅礴陽光,燦爛而乾淨”。
這就是瑪德琳對彼得·帕克的評價。
她很喜歡這個孩子,因為他是貝爾納黛特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真實朋友,而且自從兩人變得要好以後,貝爾納黛特的個性也相對來說沒有以前那麼沉默寡言了。用瑪德琳的話來說就是,“這團西雅圖的沉靜雨雲終於透露出了一絲亮光下來”。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兩個人會成為朋友呢?
很久以後,貝爾納黛特終於想到,也許是因為那時候他們都太孤獨了。
從有記憶起,她的世界除了芭蕾舞裙的白色就只有影子的黑色,單調得就像黑白照片一樣。
而彼得是最特別的一個。
他像那顆突然闖進B-612星球的玫瑰種子,是真實鮮活的溫度和色彩。
……
貝爾納黛特坐在化妝間裏,任由影子將自己筆直的黑髮盤起固定,然後她換下便裝穿上舞衣,半透明的灰藍色紗裙層層疊疊地垂下來,雲朵一樣貼合著少女十九歲的美好身線起伏包裹。這種色彩讓她想起了西雅圖的陰天,她想穿着它參加今天的這個重大比賽。
接下來是上妝,從眉粉到唇蜜。鏡子裏的少女在一瞬間變得活色生香起來,像盛春里綻開的豐滿花朵。
她聽到舞台上傳來的音樂已經逐漸進入尾聲,下一個就是自己。綁好舞鞋的絲帶后,貝爾納黛特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她打開一看,是彼得發過來的信息:
“我已經到了。下一個是你對嗎?我還特意帶了相機。”
“對。”她簡短地回復,深吸一口氣平復即將上場前的緊張。
“等你上台領獎。”
“有獎品嗎?”
“梅姨贊助的檸檬水算嗎?”
貝爾納黛特看着短訊最後搖搖晃晃的果汁表情圖案,微微笑了笑,準備上台。
她站在深紅色的幕布背後,聽着主持人的話音落下,幕簾掀開,光芒如泛濫的荊棘一般湧進來刺痛她的雙眼。
瑪德琳的話沒來由地闖進貝爾納黛特的腦海,“舞者的生命只有在不停地舞蹈中才能得以永存,身上的舞衣和呈現出來的舞蹈姿態就是最有力的盔甲和武器,你是即將踏上世界巔峰的勇士。”
她現在正站在巔峰上。
……
下課鈴聲一響,彼得幾乎是踩着鈴聲衝出的教室。比起一定會遇到弗萊士·湯普森的主幹道,他選擇了從一樓的窗戶翻出去。為此他不得不一路和那些被陽光和水分滋養得過分茂盛尖銳的紅花檵木做着鬥爭。
不過彼得也同時發現,自己的牛仔褲並沒有像那位推銷員承諾的那麼結實。至少在這群瘋長的紅花檵木面前沒有達到它該有的效果,反而讓他感覺自己幾乎是在一堆長滿稜角的樹杈之間裸.奔,疼得有些哆嗦。
正拿着修剪刀侍弄拿着繁茂花草的斯坦·李老大爺看到了,立刻揮舞着手裏的長剪刀朝彼得大吼:“嘿!你不應該在這裏,停止踐踏那些花,給我回到路上去!”
“對不起斯坦,我今天有急事,抄個近道!”彼得下意識地回答到,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斯坦居然稱這些灌木叢為花。
於是他沒來得及多想又繼續說到:“但是我還是得說,從植物學的學術角度來講,它們嚴格意義上不能稱之為花,而是樹木。”
“離我的花遠點,孩子!”斯坦抄起地上用來澆樹的黑皮軟管,一腳踢開旁邊的水龍頭開關,清亮的水流立刻像箭一樣噴射出去,追着彼得一路驅趕。
直到彼得鬼叫着連蹦帶跳一步三滑地踩上路面,斯坦才關了水龍頭:“現在的青少年!”
沿着教學樓繞了一圈后,彼得終於出了校門。他在自行車的專用停車區域裏,找到一早特意從本叔那裏借來的自行車,開始朝劇院的方向趕去。
路過一個拐角的時候,彼得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家花店,下意識地拉了剎車閘停下來。
買花原本不在他的計劃範圍之內,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看到花店的時候還是選擇了停下來。
店鋪里琳琅滿目的鮮花散發出過分濃郁的香味,一摞深綠色的花泥正堆積在潔白的牆角,旁邊的凳子上鋪開着彩色的包花紙,剛剛撒過水的各類鮮花沉甸甸地盛開在彼得面前,色彩斑斕的美麗。
正在搬運一批剛修剪好的鮮花進來的店員脫下手套,朝彼得笑了笑:“下午好,請問您需要些什麼花呢?”
“呃,我買來送人的。”彼得推下眼鏡。
店員瞭然地點點頭,“那是送給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很好的朋友,她今天參加比賽。她會勝出的,我想。”彼得有些不太自在地眨眨眼,因為他發現當他說出“她”這個詞的時候,店員好像笑得有點意味深長。
“既然是好朋友,那麼你想送她什麼樣的花呢?”
“……”彼得遲疑了一會兒,有點答不上來。他從來沒給誰買過花,更不知道該怎麼挑選才算合適。
想到這裏,他只好略微搖搖頭說:“您有什麼推薦嗎?”
“目前這個季節的時令鮮花是康乃馨,茉莉,百合,向日葵。”
彼得看了看那些飽滿燦艷的花,又回頭看了看花架上。靠門的那捧紅玫瑰濃艷馥郁得像一團燃燒的火焰,能瞬間抓住每一個過客的眼球。
店員注意到他的目光,輕輕笑了笑:“還是說,你想送她玫瑰?”
十六歲的少年被對方的輕笑弄得瑟縮了一下,連忙把視線從那團熱情招搖的赤紅上移開,推了推眼鏡后搖頭:“還是不了,只是……那就那邊的藍雪花吧,挺好看的。麻煩快一點,我怕來不及。”
“好的。”
劇院的選拔表演已經開始了,彼得用最快的速度把車鎖好,抓起那束還帶着清澈水珠的藍雪花抱在懷裏。
等到他終於坐在座位上的時候,彼得感覺自己已經把這一年要走的路都跑完了,鏡片上因為疾跑而起了一層白霧。他用手機給貝爾納黛特發了短訊,很快收到了對方的回復,她的比賽還沒有開始。
還好沒錯過。彼得鬆了口氣,把眼鏡摘下來用紙巾擦了擦重新戴好,從包里翻出相機,試了試聚焦后,他看到深紅色的幕布已經再次拉開。
貝爾納黛特穿着一席灰藍色的芭蕾舞紗裙,站在聚光燈下,刺眼的光線照射在她裸/露蒼白的肌膚上。她抬起手,在逐漸流淌起來的音樂中舒展開身體,像鳥類迎着清晨的陽光展開翅膀那樣的流暢雅緻。
她在恰當的節拍點上跳出第一個動作,輕薄飛揚的裙擺旋轉如半透明的花,姿態極盡優美。
好巧,自己買的花也是藍色的。彼得想。
最終,貝爾納黛特以第一名的成績獲得了進入美國芭蕾舞劇院成為職業舞者的資格。
為她頒發獎盃的是舞團資歷最深的舞評家茜拉·麥考伊。這位向來以挑剔嚴苛為名的大師對她剛才的表演青睞有加,不僅在評分環節充滿欣賞地給出了滿分,還親口預言她將成為美國芭蕾舞劇院舞團最年輕的獨舞甚至首席演員。
那不僅僅是貝爾納黛特的夢想,也是瑪德琳曾經無限接近卻又失之交臂的願望。
貝爾納黛特朝她真誠道謝,領了獎盃與通知函,沒有做更多的停留就徑直離開了劇院表演大廳,在人工湖旁邊找到了彼得。
少年的身高在這幾年竄得飛快,不知不覺間,貝爾納黛特已經從一開始的低頭看對方,逐漸變為每次都需要仰頭,甚至即使穿上兩英寸的小高跟鞋也只能勉強和他的下頜齊平。
不過和小時候一樣,彼得看起來還是很單薄,就是在遇到弗萊士·湯普森那樣的欺凌愛好者的時候,一定會吃虧的那種單薄。
倒是這幾年他的樣貌已經逐漸長開了,臉部在褪去了年幼時候的嬰兒肥以後,輪廓線條也逐漸變得越發俊朗利落,眉目深邃。棕色的眼睛極為剔透且漂亮,像是兩顆將化未化的深色楓糖,笑起來的時候眼神明亮又柔軟,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晨光中望向你的懵懂小鹿。
很長一段時間裏,貝爾納黛特都真心覺得要是那隻叫斑比的小鹿能變成人,大概眼睛就是彼得這樣的。
就是聲音好像變化不太大,除了多了些少年獨有的清爽韻朗以外,還有幾分小時候那種未褪乾淨的軟糯殘留。而且頭髮也總是和小時候一樣亂糟糟地支棱着,哪怕他已經儘力打理過,可惜因為發量實在太多而難以馴服。
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之所以跟弗萊士體格差這麼大,是不是因為吃的東西有一大半都消耗在了頭髮的增長上,而不是肌肉。
好在上帝總是公平的,雖然沒有給他一副壯碩的身軀,但卻給他了一雙佔盡優勢的逆天長腿,真要跑起來,弗萊士還不一定能抓到他。
而瑪德琳則以她多年來的老辣眼光向他保證,那些男孩們只是在嫉妒他的聰明天賦以及漂亮臉蛋,甚至還好幾次開玩笑說如果彼得有興趣學芭蕾,那一定會有大把的女孩子們為了成為他的舞伴而爭風吃醋,沒有姑娘能拒絕這樣一位容貌如此出挑的少年。
今天瑪德琳不在這裏,她帶領芭蕾舞學校的團體出去表演了,貝爾納黛特在得到自己比賽結果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她。
“我打賭她一定很高興。”彼得看着貝爾納黛特手裏的藍雪花,和她的舞裙顏色很接近,煙霧那樣的藍色。
貝爾納黛特點點頭,掛起一個清淺的笑容:“外祖母說她過兩天就能回來,商量我上學和學跳舞的事。”
“你不是已經得到去美國芭蕾舞劇院跳舞的資格了嗎?”
“嗯,是這樣。不過也還有點其他的問題,也沒什麼大事。”
彼得看着她好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那是不是意味着,你馬上要從中城高中離開了?”
貝爾納黛特停下腳步,披散下來的黑髮像帘子那樣垂在背後,冰綠色的眼睛半垂着,很輕地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不過據說正式的培訓與演出安排要等到明年秋天,也就是我正式從中城高中畢業以後。在此之前……我想應該可以商量一下,我不太確定。”
那就是很可能會立刻從中城高中離開。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剩路面上的車流傳來嘈雜的喇叭聲。夜幕降臨的紐約市,彩色的霓虹燈像墜落的星子那麼繽紛密集。
“那……那……”彼得試圖說點什麼,畢竟進入美國芭蕾舞劇院是很多學習芭蕾的人的夢想,這是好事。
但是他試了好一會兒也沒能說出什麼鼓勵性的話語,這太違心了。
初中時,還有哈利·奧斯本和貝爾納黛特兩個人和他是好朋友。可三年前,哈利已經去了國外,整個高中里只剩貝爾納黛特和他關係好。
如果連她也離開了,那……
“不過好消息是,美國芭蕾舞劇院也在紐約。”貝爾納黛特接過彼得的話繼續說。
“是啊……”
“我們去別的地方吧。”
“好。”
那天是周五,他們在外面玩了很久才回家。返程的時候,是彼得騎車帶着貝爾納黛特一路回來的。金紅色的夕陽在城市邊緣衰敗下去,像生命已盡的花海,灑下遍地的褪色殘骸。
彼得的影子投落在貝爾納黛特身上,溫暖的體溫透過影子傳過來,就像被擁抱着一樣。
她聽到影子對她說,你能不能別走?
貝爾納黛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天她在西雅圖的暴雨中再次丟下她的時候,她是有感應的。她給了貝爾納黛特幾個硬幣去買檸檬水,說自己會在原地等着她。
那時候,貝爾納黛特就是安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拿過她給的硬幣,輕聲問,你能不能別走。
可惜也許是貝爾納黛特的聲音太小,凋零在雨聲里,母親沒聽到。因為她還是走了,而且不會再回來了。這是她在雨中等了好久后終於意識到的。
第一次,貝爾納黛特意識到,生命從來不止芭蕾這麼簡單,更多的是選擇。
……
回到皇後區的住處以後,兩個人簡單地告別,回到了各自家裏。貝爾納黛特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看到馬路對面的帕克家,二樓是彼得的房間,一直沒亮燈,窗帘也是合攏的。
夜色徹底吞沒了皇後區,貝爾納黛特洗了澡下樓,用家庭電話打通了瑪德琳的手機。接通以後,她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瑪德琳預想中的興奮,只用一貫的平靜語調問:“我是不是馬上要轉學去美國芭蕾舞劇院,在那裏參加培訓,然後等着明年正式畢業加入舞團?”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親愛的。”
“可是我在中城高中的學業還沒結束。我能不能繼續留在這裏,只去參加固定性訓練就好?”
“這個……得看舞團的意思。”
“我知道了。晚安。”
“晚安。不過我希望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商量看,你覺得呢?”
“我會的。”
掛斷電話后,貝爾納黛特重新上樓,翻出書包里的作業準備完成。
這時,她在科學課本里看到一張不知什麼時候被自己隨手夾進來的通知單,上面寫着:
“中城高中科研協會將在明日進行一次校外參觀活動,除了科研協會的會員以外,所有報名的同學都有機會去奧斯本企業與本校科研會聯合舉辦的科技展進行參觀。歡迎同學們踴躍報名。”
奧斯本企業,哈利父親的公司。
入夜的紐約突然開始下雨。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鹿眼天使,理工狂魔,麥外敷,你訂購的蜘蛛外掛下章到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