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入戲深淺不由人
那邊的拍攝差不多進入尾聲,區遠深在旁邊圍觀了一會兒,過來湊熱鬧。
“你怎麼啦?”
烏念雲顫了一下,收回手,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累。”
區遠深瞧了瞧她的臉色,皺眉:“不然請一天假休息吧,你的臉色很差。”
烏念雲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太好,可是剛開拍就請假,影響很不好。
於是便謝過區遠深的好意,打起精神仔仔細細看了遍劇本,聽見那邊導演叫他們,過去了。
導演也發現她今天似乎不在狀態,問她能不能行,烏念雲不想因為自己拉後進度,便說沒問題。
梅禾導演對她還是挺放心的,就開拍了。
先拍的是她在舞台上唱歌的樣子。
花筱在父母葬禮之後,消失了一天,等到再出現,一頭長發剪到齊肩,原先墨潑一樣的黑色變成了耀眼的白金,幾縷挑染的熒光粉參雜其中,使得原本就瑩白的膚色看不出一絲暖意,脫下校服換上黑衣黑褲,站在舞台上的女孩兒頹喪瀟洒,再看不出半點往日裏乖乖女的模樣。
半長的頭髮一半繞在頭頂,剩下的纏繞在細長的頸項上,蛇一樣,一如女孩兒冰一樣的目光。
掃在身上,就像冷彈槍,然而你仔細看,會在那如有實質的冷里,看到被深深藏起來的,動人心魄的熱烈,只是被膽怯的,小心翼翼的保護起來。
不需要真的唱歌,有那麼幾個鏡頭表示她在表演就行,後期會剪輯配音。
再之後就是肢體衝突的戲份。
打架過程中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都是特製的,包括桌椅和啤酒瓶。
烏念雲顛了顛手裏糖做的假啤酒瓶,真的可以以假亂真,不禁感興趣的開始仔細查看。
準備就緒后,烏念雲定下心來,開始帶入情緒,心念慢慢融入花筱,竟有了種奇幻的感覺,好像身上的枷鎖轟然斷裂,白金的發色隨着燈光變化,垂在眼前擾亂視線,被切割成迷亂色塊的空氣漸漸灼熱。
她好像有點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原先的駐唱攛掇這別人給她喝倒彩,惡意的目光打在她臉上,身上,還有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焦灼着她。
剛開始她還回兩句不怎麼好聽的話,後來她就閉嘴了,血液里奔流的燥熱讓她開始歪斜,目光所及處碧綠的酒瓶很是顯眼,掂在手裏的重量也讓她很滿意。
一躍從舞台上下來,落地時稍稍踉蹌了一下,洛揚急忙上來扶住她,小聲說著什麼,她聽不清,也不想聽,一把揮開阻攔她的人,晃晃悠悠走到剛剛辱罵她的人跟前,望着他們警惕的目光,綻出一個極好看的笑容。
“呵,你說誰沒爸沒媽?”
那人還沒來得及說話,綠色的瓶子已經呼嘯而來,縱然知道那是糖做的,心下也一片驚悚,不斷嘶吼着。
劇本上不是這樣的!
眼看着酒瓶要落在他頭上,烏念雲忽然清醒過來,及時錯開一點,落點變成男人抬起的胳膊,雖然也疼,但總好過真砸在頭上。
接下來的拍攝很順利,烏念雲好像突然入戲,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勁說來就來,說收就收。
等到拍攝完畢,區遠深也鬆了口氣,渾身是汗坐在一邊,笑着看她一眼:“可以啊,看不出來還挺猛的。”
烏念雲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的他心裏一跳。
造型明明是早就定好的,也見了不止一次,可就是讓他無法和之前的烏念雲聯繫在一起。
這就是花筱啊。
這就是父母雙亡之後,無依無靠冷硬漠然的花筱啊。
直到烏念雲收回目光,他才回過神來,不由往邊上挪了挪。
烏念雲也不在意,目光釘在某個虛無的點上,放空了一會兒,才漸漸神魂附體,冷汗慢慢滲出來。
她有些後悔接這部劇了。
費若嵐不是一直有時間陪着她,偶爾來劇組探班,聽助理說拍攝很順利,也很高興,想着等烏念雲這場戲結束,可以出去一起吃飯。
可等烏念雲結束拍攝慢慢走過來,她就覺出不對勁了。
明明這個造型還是她陪着一起去做的,但她就是覺得很陌生。
不管是烏念雲的姿態還是表情,抑或是夾在指間已經燃燒殆盡的煙頭。
許是看到了費若嵐,烏念雲沒有表情的臉抽動了一下,慢慢放鬆下來,剛想揮手打招呼,又想起手上還有煙蒂,忙找了個剩一個底子的水瓶扔進去,才走過來。
“若嵐姐。”
費若嵐擰着眉毛從上到下看她一遍,找不出哪裏不對勁,又覺得處處不對勁,無奈下只好憋在心裏,叫她去吃飯。
並肩往外走,身邊人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飄過來,絲絲縷縷包圍着她,這讓費若嵐對烏念雲剛才的說辭愈加懷疑。
如果只是劇情需要做個樣子,這味道怎麼會這麼持久?
費若嵐嘆口氣,瞥了眼烏念雲鼓鼓囊囊的褲子口袋,沒有再追問。
他們這場戲是在攝影棚拍攝,出來以後就是美食街,烏念雲沒什麼胃口,費若嵐又要保持身材,就隨便找了家餛飩店,一人要了一碗餛飩。
烏念雲把頭髮全部紮起來,淺色系的發色讓她看起來冷淡了不少,低下頭吃東西的時候,輪廓鋒利到讓人驚訝。
費若嵐猛然發現烏念雲瘦的有些過頭了。
烏念雲自己倒不覺得,她也沒有刻意節食減肥,只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喜歡到健身房去發泄那些不知道從哪來的鬱氣,時間長了就這樣了。
費若嵐有點擔心她的狀態,想了想,跟她聊起左星予。
果然,烏念雲的神情都柔和了許多。
“還行,我昨晚上問他,說是下個月就能回來了。”
費若嵐鬆了口氣,又跟她說起宋榮安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連公司都來的少了。
烏念雲還不知道之前區舅舅跟費若嵐說的那些話,費若嵐猶豫一下,到底沒有告訴她。
這段時間,烏念雲看起來實在是不好,還是讓她少憂心一些吧。
大洋彼岸的左星予也很心累,原本他可以在家陪陪女朋友,見見父母的,就因為這幾個混小子,硬生生在這待了快兩個月,一想起這個,他就對那幾個小夥子沒有好臉色。
昨天跟烏念雲視頻,雖然那邊光線不怎麼好,可他總覺得烏念雲看起來很是憔悴,問她是不是新劇拍攝太累,她也只是搖頭否認。
左星予實在是不放心,又打電話問費若嵐,得到的結果也是沒事兒。
那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左星予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歸結於自己的陪伴太少了,打定主意等回去以後一定要多陪陪烏念雲,反正他們是正兒八經的男女朋友,就算是陪着去拍戲也沒問題。
他在這打算的好,那邊被他求着幫忙的人總算有回信了。
“我可是託了好多朋友才幫你們把這個處罰決定撤掉的,你可欠我個大人情啊。”
左星予一邊定機票一邊心不在焉應付對面:“行行,我知道了,下次請你吃飯,沒事掛了吧。”
對面很是憤憤不平:“你着急上天啊!我幫你這麼大忙,你就這麼敷衍我啊?”
左星予沒心情搭理他:“我就是着急上天啊!行了我訂機票呢,其他的等我下次來再說啊,掛了。”
對面“哎”了一聲,也沒能阻止左星予掛斷電話,頓時無語。
有了媳婦兒忘了兄弟,哼!
左星予回來的事兒誰都沒告訴,夜航上睡了一覺,第二天行李一放,神采奕奕的就去探班了。
等到了劇組,轉來轉去沒找着人,問了場務才知道一場戲結束,烏念雲到洗手間整理去了。
左星予疑惑了一下拍什麼戲要去洗手間整理,緊接着就反應了過來,正巧那邊男洗手間裏,區遠深從裏面出來了,看樣子洗了把臉,眼神還有點發直,轉臉瞧見左星予,瞬間挺起了背。
瞧了瞧區遠深年輕俊美的臉,左星予靜默一瞬,沖他點了下頭,往女洗手間去了。
區遠深頗為尷尬,剛跟對手演員拍完親密戲,人家正牌男友就來了,這是在玩蹦極啊!
左星予縱然心裏反酸水,也知道這是演員無可避免的,大腦強迫他理性理解,心臟卻在擰着勁兒的刺撓。
費若嵐正在洗手間門口靠着,一扭臉看見沉着臉的左星予,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左星予看看她:“小雲在裏面?”
費若嵐磕巴着反應不過來:“啊,啊是,在裏面呢。”
左星予“嗯”了一聲,冷靜的等在外面。
費若嵐眨眨眼,驚愕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
費若嵐不禁讚歎:“牛逼啊,我前天還問小雲呢,沒想到今天就見着了。”
左星予嫌棄的看她一眼:“你老惦記我幹嘛?”
費若嵐聞言一口老血:“卧槽,我惦記你個屁啊!要不是為了你家小雲,我至於這麼急嗎!”
左星予一下皺起眉:“小雲怎麼了?”
意識到說漏嘴了,費若嵐瞬間正色:“一會她出來你就知道了。”
左星予還想問,裏面有了動靜,立馬看過去。
烏念雲拿着手帕一邊擦臉上的水一邊往外走,抬眼看過來的目光里還殘留着不耐煩,緊接着就看到了左星予,愣了一下眼睛一下亮起來。
“左先生!”
左星予下意識揚起一個笑臉,接住撲過來的烏念雲。
一點淡淡的煙草味。
左星予皺了下眉,不着痕迹的恢復,瞧了瞧烏念雲,很是心疼:“瘦了好多,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烏念雲眼睛水潤潤亮晶晶的:“才沒有,我每天吃的可多了。”
左星予攬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下邊兒還有戲嗎?沒有的話咱們去吃飯,我還沒吃早飯呢。”
烏念雲剛剛就顧着激動了,這會才想起來問他:“坐夜航回來的?那怎麼不回家休息啊,我這又沒什麼事,不用專門來看我的。”
左星予心道,回來就是為了來看你的,要不然我就不急了。
當然這話說了她又要害羞了,烏念雲臉皮時薄時厚,倆人單獨相處的時候什麼甜言蜜語都能說,一有外人在就成了薄皮兒兔子,動不動就紅了耳朵。
左星予看了眼沒自覺跟在後面的費若嵐,十分後悔沒把曾莫叫來把這個電燈泡領走,坐到飯桌上,左星予看看旁邊的烏念雲,又看看對面的費若嵐,眼皮抽了抽:“你也沒吃早飯嗎?”
費若嵐眨巴眼睛:“吃了啊。”
左星予怒:“那你還跟着我們?”
費若嵐抱懷往椅子上一靠,好整以暇道:“待會我得把人帶回去呀,要不然某個不要臉的把人劇組演員拐走了怎麼辦?”
烏念雲鬧了個紅臉,拽拽左星予袖子,不讓他再說了。
這會兒還沒到午飯點,店裏人不多,給左星予要了吃的,烏念雲左右看看,出去想給左星予買點水果一會吃完飯吃。
左星予笑着看着她的背影鑽進水果店,轉臉就變了顏色:“這是怎麼回事?”
費若嵐無奈攤手:“我也不知道,進組就這樣了。”
左星予讓她具體說說,說到劇本內容的時候,眉頭動了一下,然後就是這段時間的拍攝,這部劇與當下流行的大團圓不同,烏念雲飾演的花筱從始至終是遊離在家庭這個範疇之外的,父母去世之後,她跟外公外婆還有小姨都不親近,甚至有一段時間跟他們水火不容,就算之後關係緩和了,也不過是請他們資助了一筆學費,考上音樂學院以後就勤工儉學,再沒有要過家裏一分錢,之後她的大部分時間,要麼是在學習上課,要麼就是跟洛揚這個朋友混在一起。
就算是最後男女主在一起了,她也只是打了個電話,道了聲恭喜,連面都沒露。
而洛揚呢,雖然從劇本里來看,似乎是喜歡花筱的,可直到結尾,兩人也都沒有表露心意,結局時花筱簽了國外一家唱片公司,洛揚送她去機場,請她等自己一年,一年以後他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就可以去找她了。
花筱沒有回答,望着候機樓外的天空時,眼中迸發的是對自由和未來的期待,轉回視線看向洛揚時,似是而非的柔情似乎只有一瞬,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向了未知的未來。
左星予頗有點頭疼,他覺得這不只是花筱,更是烏念雲。
到此時,他也大概了解了烏念雲的心情。
之前她說自己挺喜歡這個劇本的時候,他還不太明白,也沒有詳細問過,現在看來,她哪是入戲,分明是在體驗自己可能有的未來。
烏念雲買了一盒草莓和一盤切好的西瓜芒果的果盤進來,興緻勃勃道:“我剛問過導演了,再有兩場戲我今天的可以下班了,晚上去吃火鍋吧!”
左星予和費若嵐默契的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吃完飯,幾人溜達回劇組,正好到烏念雲拍攝。
左星予遠遠圍觀,看着看着,一陣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