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行人沿着溪流隱蔽前行，程方跟在隊伍後面東張西望，花夜叉跟在程方後面左顧右看。

“我們現在是要去哪？”程方問。

“當然是去奪回山寨！”一個年輕山賊回道。

程方認得他，那天在城頭上他就站在木梨堪兵衛身旁。

“就這幾個人？”程方心裏盤算着，“這不是送死么?”他是知道那天的情況的，但他不能這麼問，問了就容易引起懷疑，那天他可是當面懟過木梨堪兵衛的，只是木梨堪兵衛等人一時沒認出他來而已，他現在想着找個機會脫身溜走。身後的花夜叉聽到那個年輕山賊的話，倒是眼睛裏有了光。

大概走了半個時辰，前面探路的人回來了，跟木梨堪兵衛輕聲彙報后復又離去，隨後一行人趟過溪水，鑽入了溪邊的茂林。這些山賊常年在山裏活動，爬山如履平地，程方卻是個宅男，沒爬多久就氣喘吁吁，不過他雖然自己氣力不濟，卻不忘拉着身後花夜叉的手。

等到了山頂一棵大樹下，終於停了下來。程方累得立馬坐在地上喘氣，他本想去關心下花夜叉，誰知她色不變，氣不喘，正側在木梨山的人身後一同向遠處眺望，程方氣就不打一處來，他竟然忘了花夜叉也是個山賊。

遠處就是木梨寨，城頭已經變換了大王旗，“鬼見寨”三個大字隨風飄蕩，耀武揚威。城內不時有人走動，城下空地上，一隊制式具裝的足輕駐紮着。

“剛才小三郎回報說，足輕隊下午就要返回八鹿城，寨里就只剩下鬼見嶽的人馬。只不過那鬼見小兒把老巢的人馬幾乎都弄到了這裏，雖然人比我們多些，但是我們佔了地利人和，等到夜深人靜，我們就偷偷摸進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木梨堪兵衛道。

眾山賊一齊點頭，各自找地方安靜坐下，擦拭手中兵器，只待夜幕降臨。

“小兄弟，你和你媳婦一直在荒郊野林也不是長久之計，不如跟着我們一起殺進山寨，到時留在寨里，也算有個安身之處。”木梨堪兵衛走到程方身前，右手搭在握刀的左手上，緩緩道。

程方一看，這是赤裸裸的裹挾啊，他如果拒絕，恐怕會吃不了兜着走，可如果答應，刀劍無眼，小命就會難保，怎麼辦？

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就是不能多一點點信任。看看眼下的組合：鬼見嶽的花夜叉跟木梨山是死敵，跟程方是冤家對頭，程方則正面剛過懟過木梨山的人，誰跟誰都不對付，表面上的平靜都是假象、浮雲，自己萬不能說錯話或者露馬腳。

“大叔能收留我夫妻二人，我和我媳婦感激不盡。”程方整理下思路，由衷說到，“只是我心中有個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今晚，您有幾成把握攻下寨子？”

“起碼有五成吧。”木梨堪兵衛答道。

“好，那我再問您，寨子裏有多少敵人？”

“不下三十。”

“那憑我們這七八個人，在空地上拉開架勢，能不能幹得過寨子裏的三十人？”程方看向堪兵衛。

“這……”木梨堪兵衛猶豫道，“我們有偷襲的優勢。”

程方無奈地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大樹下，手指遠處寨子城頭上巡邏的人：“我絲毫不懷疑大叔作為木梨寨寨主久經刀兵的經驗，但是請您想一下，換成是您，在攻下城寨卻除敵未盡，餘孽仍有可能反撲的情況下，你會不會放鬆戒備，酣酣大睡？當然，我並不是說你們是餘孽。”

“……”堪兵衛眉頭緊鎖，“肯定不會。”

“那在這樣的情況下，用七八個人去攻打三十多人防守的堅固山寨，不要說有幾成把握，根本就沒有勝算，純粹是去送人頭！”程方看向其餘人，“死並不可怕，但是要死得有價值！難道你忍心讓您僅剩的手下白白去送死嗎？”

“……”堪兵衛看向自己的手下，欲言又止。

“退一萬步講，就算老天開眼，您偷襲成功，奪回了山寨，你能一次殺光裏面的人？當然不管你殺不殺得光，我估計敵人都要再次反撲，您憑啥在短時間內抵擋再而三的大兵壓境？”程方認真地看向堪兵衛。

木梨堪兵衛愣在了當場，沉默不語。其餘山賊俱都面面相覷，唯有花夜叉暗戳戳的翹起了嘴角。程方的一番分析，完全擊潰了堪兵衛的信心，他搖搖晃晃站立不住。

程方跨步上前扶住堪兵衛，用手捋背幫他順氣，安慰道：“來！大叔，走一走，撒個尿，順順氣！”然後攙扶着堪兵衛，倆人徐徐向遠處的灌木叢走去。

見走得差不多遠，程方貼近堪兵衛輕聲說到：“我倒是有一計……”

“……嗯？”堪兵衛一聽，神情一頓。

“……聲東擊西。”程方緩緩道。

兩股“嘩嘩嘩”的水流聲在灌木叢後面響起，一股激流洶湧，一股抑揚頓挫，相互應和。

花夜叉沿着來路疾步匆匆。木梨堪兵衛和程方解手回來后心情忽好，說是要去搬救兵，程方卻面露怯色，說想離開，木梨堪兵衛自然不肯，最後程方好說歹說，讓他媳婦——就是花夜叉——回去一趟他們原來過活的地方，收拾東西再來山頂跟留守的人匯合。程方跟在木梨堪兵衛身後離開時那不情願的眼神，花夜叉看得真切，當然，她才懶得管程方的死活，即使脫身機會是程方為她爭取的，她也不想對他心存多少感激。

她想回來找她的武器、皮甲和罩衣，皮甲和罩衣到是還在，就是武器找不到。弓和箭有可能掉落水裏被沖走了，可是貼身的武器、暗器一樣也沒了就只有一個可能——程方。想到程方淫笑着渾身上下摸索她的身子尋找兵器，又脫她衣服，又抱着她睡的畫面，不由怒火中燒。心中的小賬本上又為程方記上了濃墨重彩的一頁。

花夜叉穿戴好衣服，紮好長發，又用碳灰抹黑臉蛋，溫順清純的農家女子瞬間變回了兇惡颯爽的山賊惡煞。

如果弓箭在手，她有絕對的自信一挑八端掉木梨山的那些餘孽，可是弓箭沒了，她只能繞路儘快趕到木梨寨，把敵情告知鬼見次郎，加強防備。

鬼見次郎得到消息已經是午後。他不是個無腦的人，在但、播、美、因四國交界的須賀山中，盤踞着多股山賊勢力，倘若木梨堪兵衛真的搬來救兵，光憑鬼見嶽的三十幾號人，還真不一定能守得住。他立即吩咐手下請來城外足輕隊的隊長商議，希望能多留駐幾日。

“這恐怕不行……”帶隊的武士為難道。

“所有花銷都由我來提供。”鬼見次郎讓手下呈上一個小木箱，“這點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武士接過木箱打開，裏面是黑乎乎成串的銅錢，看得他雙眼發光。

“那城主那……”武士樂呵呵道。

“這你放心，我自會和我大哥說明，絕對不會讓你惹麻煩。”

“行，那我就看在鬼見奉行的面上，多留兩日。”帶隊武士笑着離開了。

那武士離開后，鬼見次郎一臉鄙夷，轉頭問身邊的手下：“木梨雪怎麼樣？”

“飯照常吃，水照常喝，就是一言不發。”手下回道。

“呵呵，沒關係，來日方長，我自有辦法。”鬼見次郎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