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慘境
天降異象,必有重寶。金光落下的一瞬間,全城的修士都轉移了注意力。來的最快的是寧家的人。縱然梧庭已經拉着寧文鈺要躲起來,但尚未找到藏身之所之時,寧家的人就闖了進來。
將近百名統一身穿藏色武士服的寧家子弟在門外黑壓壓地站了一片,壓迫感倍增。十幾名青衣符修正在聯手作符,一個巨大的結界隔斷了整座慕府與外界的聯繫。從人群中走出三人,為首的是一位寬袍大袖的長者,留着半長的鬍鬚,眉頭緊緊鎖起,腳步非常穩健。跟在他身後的是兩名青年男子,一位穿着黛紫色衣衫,神情溫和,另一位穿着栗色武士服,不苟言笑。
梧庭見他們來勢洶洶,第一反應就是帶着寧文鈺逃跑。但是她的反應並沒有逃過兩名青年的眼。那溫潤的青年男子抬起手臂,大袖中便飛出一張紫色符咒,射中梧庭。這張符咒的威力遠遠超出寧文鈺所作出的符咒,梧庭渾身一軟,直接癱軟在地。
寧文鈺一抖,吶吶道:“大哥……”
寧文昶道:“寧文鈺,誰教你和這妖女混在一起的?”
寧文鈺惶恐地搖頭反駁:“不是的,大哥,姐……梧庭不是妖女。”
“她是不是妖女,整個喚雷城皆知,何時輪到你來評判了?”寧文昶道,“等會兒再處置她,你過來。”
梧庭儘力抬起頭,十分勉強地對寧文鈺搖了搖頭。
寧文鈺在原地躊躇,不敢上前。寧文昶溫和的表情一變,道:“你不聽話?”
“大哥,不要和他廢話。”
一旁的寧文彥動了,幾步上前就把後退的寧文鈺提溜到了幾人面前。
寧家家主寧昊俯視着跪在地上面色蒼白的寧文鈺,沉聲道:“把法器交出來。”
寧文鈺驀地抬頭和自己父親對視,聲線雖然微微發抖,但態度堅定:“爹,那是孩兒的。”
“你既是寧家的一份子,你的東西便是寧家的!交出來!”寧文彥震聲道。
正在此時,慕府上空的結界開始產生輕微的震動。一聲又一聲的叫喊從大門外傳來。姍姍來遲的修士們在結界外不停叫囂,卻被寧家佈下的大陣擋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冷風瑟瑟,從寧文鈺和他的親人們之間穿過。在幾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寧文鈺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寧文彥大怒。
“哈哈哈!”一聲不屑的冷笑從寧文鈺身後傳來,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梧庭趴在地上,儘管形容狼狽,但臉上的表情卻堅毅深刻。她怒視着寧昊等人,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寧家的東西,也可以說全是每一個寧家子弟的。既是如此,寧文鈺所獲的極品靈武,憑什麼要交給你們?”
“妖女,閉嘴!我們的家事,你沒資格摻和!”寧文彥眼中冒火,氣到七竅生煙,“你勾引誘導我家么子,這筆帳我還沒和你算呢!”
“好一出兄友弟恭的戲碼!”梧庭冷笑,“你們平日裏是如何對待寧文鈺的,你們捫心自問!”
“慕梧庭,你好大的膽子。”寧家長子寧文昶開口了,“寧家的事,怎容你這剋死全族的不祥之人妄議?”
他話音剛落,便一甩大袖飛出三張紫色符咒,如箭如電,攻勢猛烈。寧文鈺失聲阻止,想要去攔,但憑他金丹期的修為自然攔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幾張爆體符朝梧庭飛去。
“姐姐,快用繪川筆!”寧文鈺悲愴道。
“繪川筆?!”比梧庭反應更快的是寧昊,他眼中精光一閃,喝問道:“你們居然得了繪川筆?”
這個名字一出口,數百名寧家子弟都呆住了,下一秒,他們的臉上就出現了或貪婪或艷羨的神情。原本整齊有序的隊伍出現了一絲騷亂,被寧文彥一聲厲喝壓下。
“寧文鈺,你糊塗了,慕梧庭一介武修,怎麼能用繪川筆。這全是她自己招致的後果,她若是選擇閉口不言明哲保身,我倒不一定會用爆體符。”寧文昶道,“反正她也是不死之身,權當我小小地教訓她一下。”
梧庭震怒,竭盡全力從懷中掏出了寧文鈺暫且交由她保管的靈武。霎那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支四溢着靈氣的筆所吸引。寧昊等人面色一變,不再管寧文鈺,紛紛疾步上前,想要從梧庭手中搶過繪川筆。
爆體符已近在眼前,時間在梧庭眼中彷彿一下子慢了下來,她握住繪川筆,在虛空中輕輕一點。僅僅是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引發了強烈的靈氣波動。浩然深重的靈氣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山川、河流、天空、大地,東天山上冰川消融時滴落的一滴水珠、青蘿幽里中桃花盛開時散發的芬芳,無數的幻境交叉穿梭,在靈力場中不斷浮現又逐漸隱去。原本裹挾着凜然殺意的紫色符咒上所附着的咒力如煙般消散,廢符隨着靈氣波動而飛,宛如自在嬉戲的紫色蝴蝶。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結束。梧庭修為不夠,又是初次使用繪川筆,因此這忽然爆發的靈氣波動僅僅只是解了符咒的效力,並不能對寧昊等人產生什麼實質影響。拋卻符咒,寧家人本身也會注重體術的修鍊,寧文彥更是其中佼佼者。他一個滑步衝到梧庭身前,五指如鷹爪般凌厲。梧庭緊握手中的繪川筆,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飛身一踢格擋開寧文彥的手掌。
寧文彥的表情更加難看,雙手緊握成拳再度攻上。梧庭深知自己不能正面迎擊,因此邊打邊退,很快就退到了院中。
寧文昶併攏二指在凌空漂浮的紫色符紙上龍飛鳳舞,然而這些符咒卻在繪川筆的靈力壓制下全部作廢。他沖寧昊點點頭,轉頭朝門外高聲道:“所有寧家弟子聽令!以武力奪取繪川筆!”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除了維持陣法的青衣符修沒有動外,其餘穿着武士服的寧家子弟全部出動,迅速包圍了梧庭。梧庭環顧四周,冷汗不斷從背上滲出。她咽了口口水,忍住還未痊癒的外傷,將繪川筆塞回了懷中,一隻手握住喚雷鞭。
暴喝一聲后,銀白帶紫的長鞭呼嘯着盪開,離梧庭最近的子弟全部被打了出去。但是剩下的人依舊面不改色地繼續推進攻擊。梧庭再度揮鞭,但這次卻被寧文彥當了下來。寧文彥將鞭子抓在手中,任喚雷鞭上的電光如何跳動,他都不為所動,捏住鞭尾用力一抽,便將梧庭抽了個措手不及。
更不幸的是,靈力場也開始逐潰散。寧文彥見狀,便對自己的父親和大哥大喊一聲。寧文昶點點頭,雙袖甩動,飛出幾張紫色符咒,目標全是梧庭一人。
寧文鈺凄厲地大喊一聲:“大哥,不要!姐姐!快躲開!”
“寧家弟子,退!”寧文昶高喊一聲。
圍攻梧庭的寧家人得了命令,紛紛往外退開一圈。寧文彥沖梧庭陰森一笑,鬆開鞭子也立馬退開。梧庭還未站穩身子,符咒便飛至眼前!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梧庭不能控制地慘叫一聲,單薄的身影便被衝天而起的爆炸和烈火吞噬了!
“姐姐——!”寧文鈺眼睜睜地看着梧庭的身影消失在熊熊烈火中,杜鵑啼血般嘶喊一聲,竟是痛徹心扉!
“啊啊啊啊啊啊啊!!!!!”寧文鈺痛苦地嘶吼着,搖晃地站起身,想要衝進爆火陣中救人,卻被滿臉漠然的寧家弟子攔住。他怒目如火,一字字擠出牙縫:“滾開!”
“寧文鈺。”寧文昶上前一步攔住他,“不必擔心,這妖女乃是不死之身。再說,繪川筆這等天地至寶,並不受區區爆火陣影響。等慕梧庭肉身成為飛灰,我們就可回收繪川筆了。”
“繪川筆,繪川筆!你們只看得到繪川筆!”寧文鈺聲聲泣血,“誰說梧庭不會死?你們當中有誰見過梧庭死而復生?就算她不會死,她也會疼!!為了一個法器,你們竟忍心殺死她!”
“你和這妖女相識不過兩天,你這般維護她做甚?”寧文彥不悅道,“寧文鈺,認清你自己的身份,你姓寧,不姓慕!像你這般身份低賤,修為也弱小的賤種,沒資格質疑家族的決定!”
寧文鈺瞪大了雙眼,怔怔地望着燃燒的火場。梧庭的痛苦慘叫聲聲不息,在場的所有人都面色漠然。這就是喚雷城第一大世家寧家!這就是以“仁”標榜自身的寧家!
他仇恨地瞪着寧昊那張蒼老的臉,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暴雨夜,他可憐的娘親在剝魂咒下痛苦死去。他的娘親,雖然只是枇杷巷中最卑微的女校書,但卻是在這世上最好的母親。可這寧家卻將他的娘親折磨致死,自那以後,任是誰都可以欺凌折辱他這個喪母又不得寵的私生子。寧昊、寧文昶、寧文彥,個個道貌岸然,披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皮,卻對寧文鈺遭遇的不幸視而不見。
那日他受了欺辱,慣常來到這荒涼的後院獨自舔舐傷口,卻和梧庭相遇。短短兩日,他卻從梧庭身上感受到了數十年都不曾再體會過的溫暖。可這溫暖還沒持續多久,便被寧家無情地剝奪了。寧家不但要奪走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還要殘忍地剝奪寧文鈺一切可以感受溫暖的機會。
寧文鈺心中怒極恨極,也悲極。他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變得強大。只要強大起來,他就能保護母親,保護梧庭,寧家也再也不能欺辱他。可他現在卻如此弱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梧庭死去……
血淚,從寧文鈺眼中流下。他失聲痛哭,只感覺到黑夜沉沉,萬古不明。
其餘眾人只冷眼旁觀他悲絕的情狀,安靜地等待着火焰熄滅。天地之間爆火熊熊燃燒,梧庭的求救聲,世人聽不到,滿天神佛也聽不到。在寧文鈺的絕望吶喊中,梧庭慘笑着閉上了雙眼。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怒不可遏的男聲傳來。梧庭睜開眼,發覺周身的焦灼燙傷已全部被治癒。原本燃燒正旺的爆火被熄滅了氣焰,猶如受了驚嚇的蟲子一般快速退到地下。在眾人的騷動不安中,梧庭落在了一個男人的懷裏。
她抬眼望去,居然是慕闕銘。
慕闕銘的臉色冷如冰霜,用看待死物的眼神掃視了四周一圈,森然質問:“誰敢殺本尊的人?!”
------題外話------
女校書指代青樓女子,枇杷門巷指代煙花地。出自唐朝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薛濤是當時的唐朝名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