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腰帶
楚凝枕着他的手,在他說完這句話后,意識漸迷糊,終於沉沉睡着。
夢裏,有白檀香,在這個涼夜,清清淡淡地往她每一個呼吸里鑽,催她越眠越深。一聲梵鐘響起,瓮瓮悶悶地縈繞在耳底……她看見自己穿着一身海棠紅,拾步亭階,對立在亭中那俊美的男人,輕聲說,我是沈家的外孫女……他深深地望住她,啞着回答,說他知道。
他為什麼知道?過去,他們相識嗎?
她想要問,睫毛卻有千斤重,壓得她抬不開眼皮,喉嚨像着了火,燃燒着。
好似過了很久,楚凝覺得身子慢慢浮起,像是有人背着她,在往高處走。
“渴……”她艱難透出一聲。
“乖,就要到了,你不能喝涼的。”男人在輕喘,語氣卻維持着柔和。
她不清醒,感覺渾身都熱得難受,臉龐有涼意,她軟綿綿也貼過去,不滿足,手也要往裏探。
“眠眠。”那溫柔的聲音低沉了。
她沒應,他再喚一聲:“眠眠?”
“楚姑娘發燒了的樣子。”身邊有人說。
“我曉得,她臉很燙。”覆在他心口的指尖也很燙。
“殿下,山路難行,您也顧着些自己身體,屬下來背吧。”
“不用,小姑娘家能有多重。”男人的回答沒有猶豫,又道:“你先走,請齊先生到我那間屋,再去暖盆炭,備着熱水。”
他說著,雙臂輕輕抬高,將她背得更穩。
她意識便在此徹底脫離身體,再沒有知覺了。
……
體內的灼熱不停往外滲,楚凝神智模糊着。
朦朧中,眼前慢慢浮現一座武館,門口匾額刻着“長勝”,她看見哥哥從裏面走出,嘴角有鮮血和青腫的痕迹,一身傷。他手中的赤霄劍鑲嵌有紅寶石,另一隻手裏握着玉鐲。
“大公子,不過是只玉鐲子,不值當拚命!我在武館這麼多年,還沒見過您這樣連守二十餘擂的,那些人多少都有真功夫,您是真不要命啊!”送他出館的人連聲后怕。
楚庭不在意地笑笑:“我妹妹喜歡。”
他手背隨意拭了下嘴角的血,玉鐲抬高到眼前,逆着光玉身通體透亮。他笑意深了,口氣極其篤定,如在宣誓:“往後十年,錦官城所有的玉鐲子,都會是她的嫁妝!”
那時哥哥才二十歲,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為了贏下比武的厚禮送她,會拼盡全力,就因她有迴路過鋪子看見玉鐲,說了一句喜歡……哥哥的氣概和英姿,應得上那句——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但楚凝幼時感觸不深,只知道總有不知哪家的姐姐們,要悄悄來問她,沈家二爺和楚大公子的行蹤,那眼神雙雙愛慕,連着將她都當作了親妹妹親外甥女般,溫柔地哄着。
當時童齔,楚凝只有四五歲,姐姐們一送柳葉糖來,她就輕易饞住了。咬着糖,舔舔嘴,話也不守了,全交代出去:舅舅和哥哥今夜要去醉仙樓吃酒,明兒他們定了到蓮水垂釣,後日想約着下棋,大後日……她忘了舅舅和哥哥那時如何應付那群姑娘們的,他們除了回回歸來時無奈嘆氣,倒也沒教育她。所以她只記得柳葉糖是又香又軟。
再後來,哥哥遠去北地。
那天她抱住他腿死死拖着,國公府門口響徹着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哥哥,哥哥別走……我不要你走……不要不要!”
彼時她根本不懂什麼是遠征,什麼是駐守。
楚庭抱起她,怕身前堅硬的銀鎧硌得她疼,只單手抱着,用袖擦她的眼淚:“眠眠不哭,哥哥答應你,你出嫁前,無論哥哥在何處,都一定回來見你。”
他親親她額,離開后再沒回頭。
“哥哥……”羅帳后的人唇畔一聲夢囈。
她眉間凝着蹙痕,櫻唇不安微張,耳邊恍惚有個聲音,說話的人帶着陰惻惻的笑:“北地總兵是我的人,楚庭是生是死,不過我一句話的事……”
楚凝一驚,猛地清醒過來。
四周很安靜,黑漆漆的。這是一間卧房,她正在床上躺着。
虛驚后,她急促的喘息慢慢沉緩下來。
身上難過得很,散出一身的汗,頭髮濕漉到枕頭,棉被裹着衣裙,衣裙裹着肌膚,都黏糊糊的。胳膊到肩背又酸軟得不行,像摔過好幾跤似的。
她努力翻身坐起,拂開羅帳,塌邊那盆暖炭有一點猩紅的顏色,窗外灰濛濛。
天快要亮了嗎?
“吱呀——”有人推門走進。
來者見她坐在床邊,尋到火折點了那盞燭燈。
半明半暗的屋裏瞬間亮了。
楚凝稍不適光地眯了眯眼,望過去,見他胡發灰白,穿深棕色居士縵衣,有些眼熟。想了想,似乎是她走錯山亭那回,先一步離開的那位老先生。
“估摸這時辰葯勁一過,你也該醒了,還真是。”齊先生輕笑,將碗擱到桌上:“剛煮的湯藥,趁熱喝。他照顧你一宿,才回屋沒多久,我去叫他。”
楚凝還沒回過神,齊先生已出屋。
她人虛着,不想走動,只遠遠瞧着那隻碗裏裊出的熱氣兒,發起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