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戲樓
午後風輕,醉芙蓉悠悠搖晃枝頭。
顧臨越負手而立,等那粉紫色裙擺盡數消失在遠處照壁后,他斂回眸光。
滿簇滿簇的芙蓉,似乎突然不怎麼美了。
或許姣花照水的本就並非芙蓉,而是人。人離了,景也就缺了賞味。
“願卿錦繡長樂,琴瑟百年”,是顧臨越曾經給她的話,經隔一世,再親口說給她聽,心境不比當初好多少。
那時他要她舍忘,還說什麼互不思量,可事實上呢,他自己又何嘗做到過。
那些話都是自欺欺人,只如今這句是真的。
他難長命,唯恐辜負她,此生依舊如是。盤根錯節的事變他全會安排妥善,獨望她留在錦官,一生喜樂。
他打定的便是這主意。
故今日一別,恐再無相逢。
小手爐內的暖炭餘溫正散,慢慢不熱了,顧臨越卻仿若不覺,始終握着。
跟隨他十餘載,九七頭回從他神情中感到一絲夷猶不定。生母絕情,他是煢煢孑立,哪怕昔日在病榻百死一生,他也從來淡漠平靜。
彷徨這種情緒,九七從未想過會在他臉上見到。
九七欲言又止,默默陪他站着。
*
那日回去后,和他的事,楚凝沒對誰提過。
她還是沈家的外孫女,那個為一紙婚約鬧離家的國公府二姑娘。
日子一如既往,她會辰起讀書習字,溫一溫丹青功夫,閑來就窩進沈敘白的書房,玩戲棋盤,或是他珍藏的那把七弦琴。每夜臨睡前,又要到東苑賴着,枕在姥姥膝上,纏着要聽古舊的奇聞趣事,祖孫兩個湊在一盆暖炭旁,時而悄話,時而樂呵。
生活看似是恢復了往時光景。
但照那本詩冊練字時,她偶爾還要出一會兒神,見木施上掛着的狐氅,她會忍不住,抱來腿上,摸一摸那圈雪白的狐狸毛。
真實的觸感讓她清醒記得——他出現過。
這是一段……還算得上奇妙的相識,和一個年長她不少、只見過三四面的男人。也許只因為她從深閨出來,與異性沒有過多少來往,才輕易地好感深刻。
就像鶯雀偷偷飛出樊籠,見過外面的春天。
可她不是隨心肆意的人,只當那是一場夢,夢醒了,她仍在籠中。
不過難捨的情緒不多,她總是惦記着婚事而犯愁。
……
有一日,楚凝摘了一小籃半含半放的柰花,每朵蕊中都納有紗囊,裏面裝着小撮茶葉,她昨日置的,想等入味了焙乾研末,用來點泡香茗。
聽說娘親生前最是愛喝,要更香醇。
她搬來張小圓凳到院裏坐着,晾紗囊。
見天光明媚,想了想,又跑回屋裏抱出狐氅,仔細懸到竹竿上去曬,就跟衣裳也會受涼病倒似的。
雲蘿便在那時端着盤蜜餞進到院裏,告訴她沈敘白回來了。
“這就回了?布行無事嗎?”楚凝回眸。
雲蘿搖頭答不知,給她蜜餞,抬手替她撫平整竹竿上的狐氅:“沈二爺在中堂待客。”
竟是有客上門?
楚凝揀出一顆甜梅,好奇:“什麼人?”
又非三十年前的沈家,成日都有阿尊事貴的,如今商戶而已,誰還樂意來?
雲蘿回西苑時路過,望見停靠的馬車似乎是明府的,隨後有一個白衣男子下車。她還沒來得及瞧清楚,就被人驅遠了,不讓再靠近。
“看着不像是明小少爺,那人要高些……”還要清減些,儀態可能和那位顧四爺有幾分相似。
但云蘿沒說,怕提起此人要勾起她心事。
“總之沈二爺吩咐咱們留在西苑,先別過去那兒。”
若真是明家人來,怎麼不喊她去?
楚凝嚼着零嘴,左思右想不放心,抱着蜜餞盤就往外邊兒走了。
中堂四門閉合,到了門前她果然被攔住。
楚凝想見沈敘白,一想到這許多日崔氏都沒再來挑事,那位正前來錦官的宣王爺也沒風聲了,她心裏頭便隱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