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好了,下課。”
盛卓女子武術學校的教室里,盛羅摸索着摁下了自己腰間的鬧鐘。
有學員立刻從角落裏拿起導盲杖遞到了盛羅的手裏。
“謝謝。”
“嘿嘿嘿,盛老師你太客氣了!”
年輕的女孩兒像是輕盈的鶯鳥,嘰嘰喳喳就飛到了前面去了。
盛羅側耳聽了聽,說:“小顧,你還要繼續畫畫么?那教室關門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好。”埋頭在畫架後面的女孩兒笑着應了盛羅。
她身邊有厚厚的一摞畫紙,上面全都是女孩子們在進行搏擊動作時的速寫,輕盈與力量感幾乎要從紙面上飛出來。
年輕的女孩兒看看那些速寫,又看看自己畫布上逐漸成型的女將軍,笑意溫柔。
“盛老師辛苦啦!我剛剛去洗手間的時候看見門外那輛車又來了喲!盛老師你要好好拍拖哦!”
盛羅笑了笑,拉出導盲杖,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她走進辦公室,突然聽見了方卓也的聲音:
“盛羅,你和陸老狗現在什麼情況呀?”
“嗯?”盛羅轉過身,“聽”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什麼情況……”她竟然有些猶豫,“目前應該說是……不觸及精神層面的肉|體關係。”
“噗!”方卓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着,“盛羅,你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的是實話。”盛羅很淡定,“我是一個有需求的成年人,目前他主動來滿足我,我當然也會被誘惑,對於成年人來說,按照楚上青的話來說,只要兩個人只要不產生經濟糾紛,不違背道德和法律,就是一段被默認允許存在的關係。”
知道盛羅不是在開玩笑,方卓也皺了下眉頭。
她從監視器里能看見停在門口的車,和站在車邊的男人。
“盛羅,問題是,陸老狗肯定不會只滿足於這種關係。”
眼睛上矇著絲帶的女人站姿筆直,她的臉上帶着笑,卻不是可以用諸如“溫柔”、“明朗”之類的詞語可以形容的笑。
“那是他的問題。”
盛羅如此回答了方卓也的問題。
今天負責收尾工作的人是方卓也,盛羅換好衣服走到前廳,就聽見門口的鈴鐺響了。
“昨天剛吃了燒鵝,今天我們去吃毋米粥火鍋好不好?我在基港定了鮑魚,宮原說切片下毋米粥也不錯,他還弄了一條忘不了魚,還是活的,可以試試下在火鍋里。”
如果有認識陸序的其他人在這,看見此時的他估計會驚掉下巴。
一貫高冷寡言派頭十足的陸董事長腳踩運動鞋,身穿淡灰色T恤,大長腿被包裹在了牛仔褲里,乍一看彷彿一個還在讀大學的毛頭小子。
更可怕的是,陸序是在笑的,笑得溫柔又好看。
儘管他明知道自己對面的人根本看不見。
陸序剛一走進,盛羅先聞到了薄荷的香氣,陸序又開始在香水上玩起了花樣,清淡涼爽的薄荷香氣和他的穿着是配套的。
“你今天是不是穿的更年輕了?”
“對呀,牛仔褲搭配T恤,我可是要追你的小奶狗呢。”陸序笑着說。
之前他在這裏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次,只是換了穿衣風格之後竟然讓不少學員誤會他是剛下場追自家老師的小奶狗。
第一次聽見有人說“盛老師,那個小奶狗來找你啦”,盛羅着實被嚇了一跳,因為看不見,她真的以為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身後跟了一隻小狗,後來知道是誤會,真是讓她哭笑不得。
陸序卻很喜歡這種說法,他生怕盛羅對自己感到一絲的厭煩,絞盡腦汁只希望能讓盛羅在他們的關係中有更多新奇的體驗。
當“小奶狗”很不錯,他和盛羅之間有一段很長久的錯過的歲月,如果可以,他也希望盛羅能夠感受到屬於年輕人的熱情追求。
看見盛羅被自己逗笑,陸序低下頭從自己帶的盒子裏取了一塊酥餅出來。
盛羅抽了下鼻子,聞到了甜甜的油香味:“你又去民治買的酥餅?”
“上次去的時候沒買到,正好今天路過。”
“路過?你從南邊過來開車只要十幾分鐘,想要去民治還要往東北方向往返一個小時的車程……”
“我錯了!”陸序連忙認錯,“我今天工作上沒什麼事,就讓宮原開車陪我過去了一趟。”
盛羅算是滿意了,她微微揚了揚頭,張開了嘴。
陸序看見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把酥餅餵給她。
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盛羅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是想討好我。”她說。
男人有些許的慌張,在和盛羅之間新建立起的薄如蟬翼一般的關係裏,他早就已經進退失據。
他當然想把自己對盛羅的每一點討好都直白地告訴她,可是他又害怕盛羅會因此而感到厭煩。
建立在那些耳鬢廝磨的夜晚的關係,就彷彿是一個在水面漂浮的泡泡,誰也不知道表面張力會不會在下一秒消失,又或者有什麼不起眼的微乎其微的衝擊就輕易地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酥餅很好吃,下次別跑那麼遠去買了,隔壁那條街大姐做的牛雜我也很喜歡。”
“好。”
看見盛羅用導盲杖往外走,陸序想要去扶她的手,可伸出去的手卻懸在了半空。
“哈嘍盛羅,好久不見!我來深圳這麼多天了,老陸他硬是不讓我來見你。”
充當司機的宮原一看見盛羅就忍不住告狀。
然後就挨了陸序一個眼刀。
車子緩緩啟動,舒緩的音樂從車載音響里流淌而出。
陸序看向盛羅,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在前面開車的宮原清了清嗓子:“那啥,我媽不是在辦退休么?我前兩天回了趟凌城,正巧遇到了幾個同學,倆耳朵里都塞滿了八卦,老陸,他們好多人都還記得你呢。一中校草,學生會主席……”
看了一眼盛羅,宮原說:“有人問我你有女朋友沒有,我跟他們說你早就結婚了,把他們嚇了一跳。這幫人哪能想到啊,你不光早早結婚了,還喜歡人家喜歡得不行。盛羅,我跟你說,我們剛剛在民治那邊兒買酥餅,光排隊排了五十多分鐘,我跟老陸說咱們不如叫個跑腿,多花個幾百塊錢也好過在那兒耗着呀,老陸他硬是不放心。”
宮原自以為自己是月下老人轉世,陸序的心卻已經提了起來。
他小心看着盛羅的表情,卻只看到了一點淺淺的笑意。
窗外的街景向後飛去,被遮掩住了眼睛的盛羅即使在笑,也有一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質。
說的更準確一點,他能感覺到盛羅是在疏遠一個有他的世界。
陸序一個恍惚,覺得自己對於盛羅來說也許就是此時道旁的一棵樹,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如果不發出聲音,盛羅甚至不會意識到他的存在。
可他們曾經那麼近。
“盛羅,要不要喝點水?”
宮原開的車上沒有自配直飲機,陸序從車載冰箱裏拿出了兩瓶飲料:
“有礦泉水和新做的楊枝甘露,你想喝哪個?”
正好紅燈亮了,開車的宮原趁機翻了個白眼兒。
“我要礦泉水就可以了。”盛羅說完,過了幾秒鐘,又說,“我剛吃完點心,嘴裏太甜了,楊枝甘露我吃完飯再喝。”
“好。”陸序一下子就高興起來,把楊枝甘露好好地放回了冰箱裏。
宮原透過後視鏡看見了,覺得狗找到了骨頭那歡喜勁兒也不過如此了。
“唉,才過去十來年,我看着以前那些同學真是覺得物是人非,咱們班就不用說了,以前九班那個校花你記得吧?特別白那個,叫尹韶雪,說起話來勁勁兒的。”
綠燈亮了,宮原啟動了車子。
“那時候咱們班好多人喜歡她,還有九班那幫人,有個叫秦啥的來着,高三那年冬天他用掃帚在地上掃出了‘喜歡尹韶雪’五個字兒,全校都看見了,鬧得可大了……哦對,你那時候已經出國了,你不知道,後來老師去問的時候,秦溪洋那孫子就說他是鬧着玩的,結果把人小姑娘給害慘了,據說每天上學放學的時候她爸媽都直接送進教室。聽說尹韶雪以前成績也挺好的,班裏前幾名,結果高考的時候連二本都沒考上,復讀了一年才考上了沈城大學的師範二本……後來回了凌城在一中當了個物理老師,不知道為啥,今年突然辭職了,說是離家出走了,半年了,一點兒信兒都沒有,她媽都急瘋了。我們都在那兒說,本來覺得她學習又好長得又漂亮,怎麼也能混的不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越混越沒了。”
盛羅喝了一口冰涼涼的礦泉水,輕聲說:
“我記得她,長得很漂亮。”
白白凈凈總是把頭髮高高紮起來露出整個蛋一樣的臉龐,盛羅記得尹韶雪的樣子,她們曾經短暫地當過同桌。
那時候尹韶雪總是很生氣的樣子,卻也很可愛。
宮原沒想到跟自己搭話的竟然是盛羅。
他嘿嘿笑了一聲:“那是!校花呢!”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所有人記憶里都留下了很美好回憶的女孩子,卻在長大之後沉寂甚至沒有了蹤跡。
盛羅沉默了下來。
“我從來沒讓我爸媽失望過,我媽能氣死,她、她本來就在吃藥!”
稚嫩的哭喊聲隔了十幾年的歲月彷彿還在耳畔。
這是她對尹韶雪最初的印象。
一個不想讓媽媽失望的孩子。
所以……所以她做了什麼來着?
盛羅微微側頭。
她走進教室,說那本寫滿了陸序的日記是她的。
所以陸序誤會了很多年。
所以,他們相愛過,又分開了。
車子在一家私房毋米粥館門前停下。
宮原剛要下車,就看見陸序已經站在了盛羅那一側的車門邊上。
“你小心一點。”
陸序輕聲說:“這邊的地上剛洒水降溫。”
他伸出手想要扶盛羅,可在自己的手即將碰到盛羅手的那一瞬間,他再次停下了。
偶爾,真的只是偶爾,在一些親昵的瞬間,陸序會忍不住給自己設限,現在的他看起來和盛羅很親近是沒錯,可他們中間其實隔着很遠很遠的距離。
太遠了。
是愛與不愛的距離。
就如同一道海峽,他們可以隔海相望,可他沒辦法走到盛羅的面前去。
因為盛羅不愛他。
手指瑟縮了下,陸序直起身,扶住了盛羅的手臂。
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
“下喬入幽,這個成語我都不知道。盛羅,你姥姥知道的好多哦。”
深夜,盛羅的卧室里,尹韶雪披散着長發躺在枕頭上,翻身看向躺在她旁邊的盛羅。
“嗯。”盛羅昏昏欲睡,閉着眼睛端正地躺在自己床上。
跟她比起來,尹韶雪像一隻跳脫的泥鰍。
“盛羅,我跟我爸說他們對我實行冷暴力是不對的,我還說我其實對他們很失望,我是個令人失望的孩子,大概是因為我的父母也讓我沒有什麼期望,說完我就掛了!嘿嘿嘿!”
捂着嘴笑完了,她又捏了自己的一撮頭髮去掃盛羅的臉頰。
“我之前總覺得自己是林妹妹,這次倒覺得自己是賈寶玉,幸好,沒有人跟我說一句‘你從此可都改了罷!’,‘潦倒不通庶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我從前覺得賈寶玉不好,可我心裏不也想當賈寶玉么?”
盛羅都快睡著了,她抬了下腳,頂了下趴在上面的毛老大,聽見尹韶雪這麼嘀哩咕嚕,她只能敷衍地“嗯”了一聲。
尹韶雪卻還在興奮。
她轉過去,又轉回來。
“盛羅,我給你講講我寫的小說吧!我寫了個紅樓夢同人,說林黛玉跟魯智深靈魂互換了,那邊魯提轄寫詩罵鎮關西,這邊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盛羅,你知道什麼是同人吧?”
終於,某隻想要睡覺的獅子忍無可忍。
她坐了起來,從床頭後面拿出了一個蘋果。
尹韶雪看着她:“盛羅你餓啦?”
盛羅反手把蘋果塞到了尹韶雪的嘴裏。
“睡覺。”
叼着蘋果的尹韶雪“唔”了兩聲,抄起枕頭去打盛羅。
床上鬧騰得像是在打仗。
毛老大無奈地伸了個懶腰,從床上跳下來,溜溜達達離開了陷入戰火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