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恩仇斷
柯凡回頭,看到來人時狠狠怔住了:「神女?」
羲九歌彷彿已很久沒見柯凡了,她印象中的柯凡安靜恬淡,總穿着素凈的衣服,可是面前的女子卻錦衣華服,盛裝打扮。要不是進花園時聽到侍女說柯凡在裏面,僅看背影,羲九歌也不敢認。
看她衣着妝容,誰都不能說不好,可是,羲九歌卻覺得這不是柯凡。她應該是山野間燦爛又堅韌的花,而不是剛才那個靠在欄杆上,憂鬱悵然、目露哀愁的貴婦。
羲九歌問:「你在蓐家過得好嗎?」
柯凡掃過羲九歌身後的女子,站起身,說:「我一切都好。神女,你怎麼來了?」
柯凡說著就要叫人來給羲九歌奉茶,她先前心情不好,遣散侍女,一個人在花園裏發獃,如今有客人來了,顯然不能這樣怠慢。羲九歌攔住她,說:「不必麻煩了。我如今身份特殊,不方便被人知道。我來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柯凡怔了下,很快意識到什麼。數日前白帝去了東方,直到現在都沒回來。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白帝身為天帝舉重若輕,不可能長期待在其他天帝的領地。沒人知道白帝去找青帝做什麼,但幾日前,天界所有人都看到東方燃起熊熊天火。
那樣的火,只有羲九歌放得出來。緊接着姬少虞和黎寒光反目成仇,在中天界大打出手,隨後魔界入侵、南北開戰,變故像浪潮一樣一波接一波,打的人應接不暇。
現在羲九歌突然悄悄出現在蓐家,還刻意避開蓐家的耳目,來意絕不會簡單。
柯凡一時沒有說話。瑤姬站在羲九歌身後,默默打量面前的女子。
其實瑤姬並不同意來找柯凡幫忙,聽羲九歌介紹,這個女子是羲九歌在歷練中救下的嬰兒,托在蓐家寄養,後來嫁給了蓐收的嫡出公子蓐鉞。瑤姬在人間見多了姐妹反目、家人成仇,這個女子本是一個出身低微的孤女,撞了大運才嫁入蓐家,想必十分珍惜這門婚事。她怎麼可能為了羲九歌一個外人,拿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冒險呢?
柯凡輕輕嘆了口氣,她將亭子四周的竹簾放下,問:「神女是為了戰爭的事而來嗎?」
柯凡自認還算了解黎寒光。黎寒光心術深沉,擅謀擅算,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只有和羲九歌沾上關係,他才會發瘋。
他剛剛被冊封為太子,理應徐徐圖之,他卻在這個時間釋放魔族,無異於和全天界撕破臉面。能讓他做出這麼不理智之舉的,唯有羲九歌。
羲九歌沒時間耽誤,便開門見山道:「沒錯。姜太子失蹤了,我懷疑,他可能在西天界。」
柯凡明白了羲九歌的意思,挑眉問:「神女懷疑姜太子在蓐家?」
羲九歌如實點頭:「沒錯。最近你在蓐家,可曾看到不尋常的事情?」
高門深宅每一天都是相同的,可若說不尋常,倒也有不少。柯凡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羲九歌見狀道:「如果為難的話直說即可,不必顧忌。」
柯凡嘆氣:「並不是為難。而是……神女,你這話,是懷疑白帝陛下嗎?」
羲九歌堂堂帝女,來蓐家只會被奉為座上賓。能讓她避人耳目躲躲藏藏的,除了躲避白帝,還能是什麼呢?
羲九歌沒應,但也沒否認。柯凡明白了,她遲疑了一下,極緩慢說:「神女,你還記得我父親嗎?」
「自然。」羲九歌答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前段時間有人進獻給蓐家一件法寶,可以追溯自己的血脈親人,我好奇看了看。」一旦開口,剩下的話就簡單多了,柯凡說,「我在鏡中,看到父親站在天梯上,隨着許多人面蛛身的怪物一起落下高空。神女站在對面,親手砍斷了天梯。」
瑤姬對柯凡本就心有防備,聽到這話,她後背緊繃起來,手心下意識凝聚起法力。羲九歌沒有露出驚慌失措、氣惱反駁等色,她只是微微挑眉,心中瞭然地哦了一聲。
原來,方壺勝境中石畫的真正主人並非燭鼓,而是白帝。燭鼓想必和常羲一樣,只是白帝的手套罷了。
羲九歌竟然一點都不意外。
柯凡見羲九歌沉默,試探地喚了句:「神女?」
羲九歌回神,目光直視柯凡,平靜道:「你看到的片段是真的,但並不是全部。你的母親其實是畫中人,你有一半畫中血統,離地面越遠,你的狀況就越差。柯屹為了讓你活下來,將自己渾身精血還給你,並將你託付給我們,讓我和黎寒光將你帶到真實世界。砍斷天梯也是他主動要求的,並非我們不救他。」
羲九歌說完,輕輕笑了笑:「但我沒有任何證據,端看你信誰了。」
瑤姬戒備地盯着柯凡,時刻準備出手。但她也知道這樣做太晚了,柯凡在蓐家住了許多年,如果她想通風報信,瑤姬和羲九歌根本防不勝防。
除了黎寒光,沒有人再見過當時場景,無論怎麼說都由羲九歌。這就是一個信任遊戲,只看柯凡到底願意信羲九歌,還是選擇信自己的丈夫。
瑤姬不抱什麼希望,沒想到柯凡沉默了一會,突然抬頭說:「我相信神女。」
連羲九歌都有些驚訝,她來蓐家找柯凡時並不知道柯凡看到了畫中景象,她相信以柯凡的品性不會告發她,但天平上除了丈夫,再加上父親呢?如果羲九歌提前知道,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敢冒險。
柯凡的果斷超乎羲九歌預料。羲九歌忍不住提醒:「你可想好了?如今我和白帝反目成仇,而蓐收蓐鉞卻是白帝的左膀右臂,你若是幫我,被他們知道恐會為難你。」
這種事哪裏需要羲九歌提醒,柯凡都能想像到尊貴苛刻的婆母會如何說她。如果可以,她當然也想維護自己的婚姻,和蓐鉞好好過下去。但現在沒有兩全之法,柯凡不去想蓐鉞,說:「我相信神女不會騙我,我也相信神女是為了公道。我並沒有見過姜太子,不過,前幾天公爹確實出去過一趟,回來后就鎖了後院一個院落,說裏面關着凶獸,不許閑雜人等靠近。」
羲九歌忙問時間,和姜榆罔失蹤的日子對得上。羲九歌和瑤姬對視一眼,說:「這個院落很可疑,你能告訴我具體方位嗎?」
瑤姬按照柯凡的指示感應那個方向,說:「這裏加了禁制,我看不到裏面的情形,但放了這麼多守衛,想來院子裏面絕不簡單。」
羲九歌問:「院外畫著什麼禁制?」
瑤姬指尖沾了水,畫在木桌上。羲九歌看后頷首:「這是克火的咒術,姜榆罔屬火,他身邊的祝英將軍更是火神之女,天賦卓絕,這個陣法極有可能是克制他們的。看來,我們必須要去此處探一探了。」
瑤姬皺眉:「但院子外面守衛極其森嚴,周圍根本沒有遮擋物,恐怕沒法偷溜進去。」
柯凡說:「你們是生面孔,接近禁地無論如何都會引起注意的。我幫你們引路吧,有我在,守衛不至於起疑。」
瑤姬本能怔了下:「我們救走姜榆罔后,那你……」
「我沒事。」柯凡說,「我畢竟是蓐家的少夫人,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當年我父親捨命救我,想來,他也希望我做一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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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外,侍衛站在門口,警惕打量着四周,巡邏的人往來不絕,守衛十分森嚴。忽然,女子的嬌聲傳來:「雪團,你在哪兒?不要躲了,快出來!」
侍衛聽到聲音,冷着臉上前,攔住柯凡:「少夫人,這裏是禁地,禁止靠近。」
柯凡擰着眉,語氣十分焦急:「可是我的靈寵跑到這邊就不見了,那可是夫君剛送我的小狐狸,若是跑丟了怎麼辦?」
侍衛絲毫不為所動:「我們全天在這裏看着,並沒有任何東西跑過來,少夫人,您去別處找找吧。」
柯凡抿住唇,看起來十分委屈:「好吧。」忽然,她眼睛瞪大,指着牆角道:「雪團!」
侍衛下意識回頭,只看到一團白影一閃而過。柯凡再也顧不得侍衛阻攔,提着裙擺就朝白影跑去:「雪團,不要跑!」
侍衛擔心靈寵跑到院子裏去,連忙派人將那隻白毛狐狸抓住。柯凡抱着毛茸茸的狐狸,笑吟吟向侍衛道謝:「多謝各位大哥。你們執勤辛苦了,這些錢你們拿去買酒吧。」
侍衛並不接,依然軟硬不吃:「這是我們的職責,不敢當少夫人的賞。夫人請走吧。」
柯凡訥訥將東西收起來,說:「好。謝謝你們幫我找雪團,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柯凡抱着狐狸走遠,等離開侍衛視線範圍后,柯凡問:「神女進去了嗎?」
瑤姬點頭:「進去了。凡是有陣法、禁制的地方,還從沒難倒過她。」
趁着瑤姬、柯凡引開侍衛注意,羲九歌立刻破開結界,偷偷進入院子。她感受了一下院落中的靈氣分佈,朝火靈氣最旺盛的地方走去。
她貼着牆壁,輕手輕腳朝窗戶走去。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迎面撲來一團火球。幸好羲九歌自己也修火,手指輕輕一劃就將火靈氣收入體內。屋裏的人吃了一驚,將窗戶拉開一條細縫,不可置信問:「明凈神女?」
「是我。」羲九歌嘆氣,「祝英將軍,別來無恙。」
屋裏人聽到動靜,問:「祝英,怎麼了?」
祝英回頭說了什麼,很快,腳步聲朝窗邊靠近,窗戶被猛地拉開。羲九歌看到裏面的人,默默鬆了口氣:「姜太子,幸好你沒事。」
姜榆罔看到羲九歌,可謂又驚又喜:「明凈神女,你怎麼在這裏?」
「說來話長,那日多謝姜太子相救,我感激不盡。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出去。」
姜榆罔當然沒有二話,立刻在祝英的護持下離開。羲九歌輕車熟路走到巡邏視線死角,這裏的禁制剛剛被她破壞了一個洞,羲九歌往外看了看,說:「快走,他們很快就會回來。」
祝英開路,姜榆罔被護在中間,羲九歌殿後。羲九歌出去后,抹去禁制上的氣息,飛快朝約定好的地方趕去。
瑤姬、柯凡已等在這裏接應。柯凡借口煩悶,要帶着愛寵去外面遊玩。雖然沒人知道少夫人何時養了只白色狐狸,但這種事對蓐家而言不值一提,很快,柯凡的雲車就已經備好。
趕車的人已經換成柯凡的親信,她坐在雲車裏,不斷朝外張望:「神女怎麼還不回來?該不會出事了吧?」
瑤姬維持着狐狸形態,同樣焦灼不安:「如果事情有變她會發信號的,再等等。」
忽然,瑤姬瞳孔收緊,連尾巴都不由自主拱起來:「他們來了!」
羲九歌帶着姜榆罔、祝英上車,她都來不及多說什麼,道:「快走,去南天。」
有柯凡在,雲車順利駛出蓐家,飛往城外。蓐收是白帝麾下最顯赫的屬神,蓐家大宅建在西天界腹地,離南天有一段距離。侍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現禁制的異樣,他們得趁這段時間逃得越遠越好。
等駛出蓐家勢力範圍后,祝英發出傳訊火符,說:「我已經傳信給父親,讓他帶着人在西天和南天邊境接應太子。太子,您放心,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護您周全。」
姜榆罔是個少爺身子,才這麼一會功夫就已經氣喘吁吁。他擺擺手,虛弱說:「不要說這些喪氣話。如今,我們不還都好好的么。」
祝英看向羲九歌,不顧車內地方狹窄,立刻就要給羲九歌下跪行禮。羲九歌唬了一跳,連忙攔住:「祝英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神女救命之恩,我祝英沒齒難忘。」祝英執意抱拳,無論羲九歌如何用力都不肯起來,倔得像頭驢一樣,「日後神女若有驅使,上刀山下火海,祝英絕無二話。」
羲九歌哪能讓祝英拜她,執意阻攔,不慎牽動傷口,心臟傳來一陣刺痛。瑤姬看羲九歌臉色不對,忙道:「有話慢慢說,她身上有傷,不能激動。」
祝英想起來羲九歌差點被剖心,終於在眾人的攙扶下站起來了。姜榆罔目光掃過羲九歌、瑤姬,欣慰道:「幸好來得及。黎寒光呢,怎麼沒見他?」
姜榆罔這段日子被禁錮在蓐家,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羲九歌簡單道:「他去中天界了,魔族入侵,北方戰局正膠着,他要去前線坐鎮。」
姜榆罔聽到魔族出來了,愣了一下:「魔界的結界消失了?」
羲九歌點頭。姜榆罔一時有些怔松,父親耿耿於懷多年的故人,竟真的重獲自由了。這時候,姜榆罔猛然意識到他忽略了一件很致命的事情,忙問:「我父帝呢?」
「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羲九歌道,「當日黎寒光將我從東天宮帶走,隨後,天宮就再也沒傳出五位天帝的消息。聽說姬少虞甚至拿到了青帝璽,我擔心,青帝等人可能遭遇了不測。」
姜榆罔看着羲九歌,欲言又止,羲九歌主動替姜榆罔說道:「你想說白帝嗎?我也是那日才知道,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姜榆罔鬆了口氣,既然羲九歌不在意,那他就能放心說了。姜榆罔臉色凝重,說:「那日我送走這位小狐狸,不想回去看那些場面,就和祝英在四周走了走。我無意發現青宮隱蔽處放着一些陣法盤,我覺得奇怪,過去一探究竟,然後就被人從後面打暈了。」
祝英繃著臉,說:「怪我疏忽大意,沒保護好太子。」
姜榆罔搖頭:「對方有備而來,豈是你的錯?就算我們沒發現陣法,想必之後也逃不掉吧。」
羲九歌問:「姜太子,你還記得你看到的陣法模樣嗎?」
姜榆罔指尖凝了火靈力,在空中緩慢勾畫:「我當時看的倉促,只記得這一部分了。」
陣法最深奧複雜,而且能把整個東天宮罩住的陣法想也知道多麼大型。姜榆罔僅記得一部分,放在整個陣法面前不過盲人摸象,然而,這些片段已足夠羲九歌辨認出來,這是一個束縛、限制類的陣法。
姜榆罔畫完,期待地看向羲九歌。帝俊擅長陣法,他們一家都是陣法奇才,先前在昊天塔中姜榆罔見識過羲九歌在陣法一道上的天賦,沒想到白帝佈陣也十分了得,不顯山不露水擺了五帝一道。如果說現在天界還有誰能破解白帝的陣法,便只剩羲九歌了。
羲九歌嘆了聲,說:「這是個困陣,青帝、赤帝可能都被困在裏面了。但我不知道陣法的全貌,沒法判斷陣眼,破陣有些困難。」
「好歹有希望。」姜榆罔說,「父帝隨身帶着不少靈藥,希望他安全無虞。」
瑤姬一直靜靜聽着,到這裏她忍不住插話:「哪怕白帝再厲害,也總不能以一敵四吧?他若是真有這般實力,先前也沒必要屈居白帝,早就統一天界了。其他天帝就算了,連青帝也離奇地被困在自己宮中,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我亦有這個懷疑。」羲九歌接話道,「白帝一直沒有出面,反倒是姬少虞拿着青帝璽調兵,我懷疑,青帝、赤帝等人中計,和姬少虞脫不了干係。」
羲九歌當著姜榆罔的面這樣說,自然也是有目的的。姬少虞當了一千年太子,而黎寒光勢單力薄,他將魔族放出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