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九重天
不等黎寒光站好,另一道攻擊又到了。先前對戰姬少虞時黎寒光遊刃有餘,算計着哪一招該勝,哪一招該敗,毫無懸念地創造了一個平局。然而,此刻一對上羲九歌,他就知道他恐怕無法藏下去了。
以羲九歌的架勢,他要是還想着扮豬吃老虎,今日勢必要死在台上。黎寒光只能放棄韜光養晦的念頭,當真動起手來。
天底下能讓羲九歌認真的人不多,能讓她在動手前紮起頭髮的,迄今為止只有黎寒光一個。羲九歌深深記着他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將她囚於重華宮內,彎腰為她塗口脂的景象,直到現在,羲九歌都能想起他指尖的涼意。
如此奇恥大辱,羲九歌豈能善罷甘休?羲九歌一直不懂,黎寒光被玄帝監視在眼皮子底下,他什麼時候有了那麼深厚的實力,竟然連羲九歌都看不透?是他這一千年另有奇遇,還是他初到天界時,就在隱藏實力?
按照因果法則,黎寒光現在應當毫無在天界修鍊的記憶,他的招式全是從魔界帶來的。羲九歌正好趁今日試一試,他到底瞞了天界多少。
黎寒光只守不攻,才幾招后就感覺到吃力了。羲九歌可以放開了攻擊,他卻不能暴露他後世的招數,他現在還太弱小,引起五帝注意絕非益事。
黎寒光知道自己必須要速戰速決了。羲九歌天生擅火攻,還和西王母學習仙術,走的大多是遠攻的路子。羲九歌的神火強勢暴躁,今日還是晴天,她隨時能從陽光中補充神力,黎寒光和她拼法力絕不是明智之舉。他只能拉近距離,靠近戰克制她。
又一陣火雨劈頭落下,黎寒光旋身躲過,身姿像雪花一樣左右飄忽,竟然硬生生從火雨中穿過,身上白衣依然不染纖塵。羲九歌意識到他想要近戰,手心凝聚出一團火,重重朝他擊去。
羲九歌掌心凝聚出一條火龍,攻勢極其霸道,黎寒光要想躲開,就只能後撤。羲九歌已經準備好后招,但是,黎寒光竟然不躲,而是拼着受傷,一折身貼着火龍逼近,眨眼欺到她身前。
羲九歌吃驚,立即要變換法術。這麼近的距離不再適合用火,只能用仙法。但黎寒光怎麼可能讓她緩過勁,他立刻握住羲九歌手腕,在她穴位處注入幾縷寒氣,登時打斷了她施法。
黎寒光並不想傷害她,法力只凝了細細一縷,但那股寒氣注入羲九歌體內,驟然喚醒了她新婚夜的回憶。黎寒光的指腹蹭上她嘴唇時,就是這種冰冰涼涼的觸感。
羲九歌鮮少有強烈的感情波動,但這一刻,她恨不得將面前這個人剝了皮燒成灰並且揚到海里,再讓精衛把海填平。
羲九歌動手越發不留情,但她從小學習的一直是遠攻,以她的身份只需要站在後方優雅地放法術,永遠不會有貼身肉搏的機會,這就導致了她現在被黎寒光欺近,竟然處處受制。羲九歌調動身法,幾次試圖拉開距離,都被黎寒光攔住。
底下已經傳來騷動聲,黎寒光覺得差不多了,他大概可以找機會「落敗」了。然而,他念頭剛落,眼前忽然爆發出一陣亮光。
黎寒光顧不得隱藏,立即將寒冰凝在小臂上,抬手護在身前。兩道法力相撞,爆發出驚人的氣浪,台下好些人功力不夠,被這陣風吹的連連後退,踉蹌了好幾步才灰頭土臉站穩。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不敢置信地抬頭。此刻試煉台上餘波還沒有消散,原本燦爛的陽光像是被什麼力量抽空了一般,半空中詭異地暗了一塊。
而陰影之下,兩股龐大的力量相碰,太陽火的熱量霎間將冰層蒸發,空氣中懸停着細小的水珠,白光四散,被四周的水霧折射成道道彩虹。
台下眾人看到的,便是冰火交融,彩虹環繞,一男一女站在高台上,女子裙角在風中獵獵飛舞,面無表情站立着,男子抬手,緩緩擦去了唇角的一縷血。
試煉場中寂靜了好一會,不知道誰帶頭,稀稀拉拉響起掌聲。姬少虞推開人群,快步走到羲九歌身邊,擰眉問:「九歌,你怎麼樣了?」
另一邊,常雎也跑上高台,擔憂地扶住黎寒光:「寒光哥哥,你沒事吧。」
黎寒光搖搖頭,低聲道沒事,他嘴唇被血染紅,對比之下顯得他皮膚蒼白驚人,脆弱又艷麗。羲九歌默默盯着對面那個被人攙扶、虛弱吐血的人,說真的,她想上去再給他一掌。
他們兩人受到的衝擊差不多,以羲九歌剛才交戰時對他實力的理解,他傷的根本不重,甚至沒有羲九歌重。
羲九歌貿然調動過多太陽神火,衝擊到經脈,現在經脈隱隱灼痛。她一聲不吭忍着,而黎寒光竟然如此不要臉,往重了裝傷勢,甚至吐了口血。
羲九歌憋屈了半晌,還是舍不下面子承認自己有傷,高冷漠然地搖頭:「我沒事。」
姬少虞看着她的臉色,心中越發不放心。當著眾人的面,他沒有多話,輕描淡寫道:「好,那我們回去吧。」
姬少虞護送着羲九歌離開,另一邊常雎也扶着黎寒光走了。其餘眾人目送着那兩對青梅竹馬走遠,彼此交換視線,目光中都意味不明。
羲九歌在雍天宮一直穩居第一,他們知道羲九歌法力強大,今日一見,才知她平時竟然還是隱藏了實力的。尤其意外的是那個魔族。
雖然他被羲九歌一掌打成重傷,可是,能赤手空拳接下羲九歌的全力一擊,本身已頗為不俗了。
眾人隱隱意識到,雍天宮,恐怕又要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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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少虞送羲九歌回宮。她進入重華殿後,安然入座,依然是一副運籌帷幄、從容不迫的模樣。姬少虞仔細觀察着她的臉色,問:「我從未見你施展這麼大規模的神火……你沒事吧?」
羲九歌如何能讓人知道自己的法力上限,她神色淡淡,道:「沒事。」
「真的沒事嗎?」
羲九歌微微眯了眯眼,抬眸看他:「你想問什麼?」
姬少虞意識到她誤會了,他心中十分無奈,他有時候覺得她有着超乎年齡的理智,有些時候,又覺得她非常幼稚。
他怕她借用太多太陽神火傷到身體,而她卻理解成他在刺探她的傷勢。她似乎不明白,其他人關注她的傷勢,不只是敵人在尋找她的弱點,還可能是關心她。
姬少虞默默嘆了句算了,她素來要強,他要是問得多了,引得她疑神疑鬼,反而更不利於傷口恢復。她不懂他的關心,也不懂別人的關心,或許姬少虞陪伴她再長一點,日久見人心,她便會相信自己的誠心了吧?
姬少虞知道自己留在這裏,她肯定不放心療傷,便忍着擔心起身,說:「你沒事就好。九歌,你好好休息,等明日我來看你。如果需要什麼東西,立刻派人和我說。」
羲九歌點頭,她欲要起身相送,被姬少虞攔下:「你我之間何須講究這些,你安心休息吧,我先走了。」
羲九歌經脈確實不太舒服,聞言並未堅持。姬少虞合上門,才敢露出臉上的擔憂。以羲九歌的性格,肯定不同意找醫神,他還是去找些溫和清火的靈藥吧。
姬少虞匆匆去置辦藥材,而羲九歌坐在重華殿裏,慢慢修復經脈。
她對戰時為了制勝鋌而走險,直接將陽光中的力量吸取到自己體內,短時間內爆發出殺招。她果然還是高估自己了,以她現在的水平,根本不足以容納那麼多太陽神火。
黎寒光有寒冰護體,沒死成,反而是羲九歌傷了經脈。但她天生親近太陽,這點暗傷不算什麼,休養兩天就能好。只不過這段時間內,她不方便再用法術了。
而害她如此的罪魁禍首,竟然還反過來裝出一副虛弱無辜的模樣。羲九歌閉着眼睛,面容平靜如玉像,而心裏,已經在盤算如何弄死黎寒光了。
托黎寒光的福,她大概明白話本里的「恨」是一種什麼感覺了。
被羲九歌惦記着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在自己的宮殿裏運功。常雎窩在榻邊,擔憂地望着他:「寒光哥哥,你的傷還好嗎?」
其實黎寒光還好,他在魔界受過的傷比這兇險萬倍,好幾次他意識模糊,自己都覺得他要死了,卻又硬生生活過來。與從前相比,這次衝擊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現在需要重傷這個護盾,黎寒光睜開眼睛,偏頭咳了咳,弱不禁風說:「我沒事。常雎,現在時候不早了,你再在這裏待着恐怕會惹人閑話,快回去吧。」
「可是你……」
「我無妨。」黎寒光緩緩道,「我休息一會就好了。反倒是你,累了一天,該回去休息了。」
常雎見黎寒光說無妨,乾巴巴囑咐了兩句后,就揪着手離開了。黎寒光微笑送她出門,等合上門后,黎寒光臉上的溫和如退潮般迅速消散。
常雎從未受過苦,連囑咐人也只會照葫蘆畫瓢地說「好好休息」,她留在這裏,黎寒光才沒法安心養傷。
黎寒光看了眼天色,暗暗推算時間。她經脈溫養的應當差不多了,他也該去重華宮走一趟,為她消除寒氣。
他的法術都是在魔界自己摸索着修鍊出來的,運行方式和姬少虞這種天界正統截然不同,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頗為陰邪。要是不根除,寒氣一直跗在她經脈,恐怕會影響修行。
希望她氣已經消了,不至於一見面就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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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九歌坐在宮殿裏,將體內靈氣運行了一個大周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靈氣不繼,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她放下手,正待運行下一輪時,聽到宮娥在門口呼喚:「明凈神女。」
羲九歌沒有睜眼,淡淡開口:「何事?」
「有客求見。」
這種話羲九歌實在聽過太多次了,她想都不想,道:「不見。」
宮娥似乎停頓了一瞬,小心翼翼說道:「可是,訪客讓奴婢帶一句話,若神女聽到他的名字還不願意見他,他便自願離開。」
真是麻煩,羲九歌忙着修鍊,不耐煩問:「是誰?」
「他說他叫黎寒光。」
黎寒光兩世以來,第一次受邀步入重華宮。他穿過廊廡時還在心中感嘆,玄后真是捨得下本錢,雍天宮的佈置和她在昆崙山上的寢殿,果然一模一樣。
殿門近在眼前,黎寒光收斂起這些失禮的念頭,溫和有禮地敲門:「明凈神女,在下黎寒光,特來求見。」
黎寒光凝神等裏面的回復,他原本預料要等好一會,沒想到,很快門就從裏面打開。
黎寒光意外了一瞬,含笑看向對面的女子。她換了身衣服,依然是白衣長裙,但沒有白日那些金色裝飾,看起來隨和很多,不再那麼難以接近了。
羲九歌默不作聲打量黎寒光,黎寒光毫無波瀾,甚至因為羲九歌打量時間大長,露出些許茫然:「明凈神女?」
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和她並不熟悉,但為了不得罪人,不得不前來賠罪的質子。羲九歌也禮貌地笑了笑,問:「原來是少司幽。你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現在日近黃昏,確實有些晚了,但似乎還不能稱為「深夜」。黎寒光知道,羲九歌是故意用相似的對話,試探他到底有沒有記憶。
想騙她,還真是不容易。
黎寒光主動垂下眼睛,露出一個質子該有的恭順:「我醒來後天色便暗了,我擔心神女不舒服,特意前來賠罪,沒注意時間。是我思慮不周,冒犯神女了。」
羲九歌仔細審視黎寒光,他現在這副緊張、拘謹的模樣,和不久前夜闖她寢殿的人有如天壤之別,實在難以想像是同一個人假裝的。羲九歌讓開門,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少司幽客氣了,進來說吧。」
黎寒光道謝,跟在羲九歌身後,輕手輕腳關了門。羲九歌並沒有引着黎寒光在正殿裏落座,而是走到隔窗前,在一個有些私人的矮塌上倒了茶水,示意黎寒光坐。
黎寒光慢慢走到她對面,掀衣坐下。碧綠的茶水從玉壺中流出,汩汩注入白玉盞,羲九歌倒了兩杯茶,端起一盞,輕輕放到黎寒光面前。
茶水通透,白玉無暇,而這一切,都不及她指尖一點淺粉更誘人。
黎寒光認出來這套茶具是用上好的崑崙玉做成,據說崑崙玉能蘊藏靈氣千年不散,帶在身邊可以溫養神魂、拓寬經脈,是外界有市無價的珍寶。而在這裏,只是平平無奇的一件茶具罷了。
不只是這套茶具,黎寒光粗粗一掃,已經在殿中找到了許多玉器。昆崙山產玉,羲九歌作為昆崙山的少主,玉璧在她眼裏和石頭差不了多少。
黎寒光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心想身份尊貴,還坐擁寶山,她確實有資格目下無塵。
黎寒光放下茶盞,笑着看向羲九歌:「好茶。」
羲九歌抿唇笑了笑,問:「白日少司幽吐了許多血,一天都不到少司幽就出門走動,無礙嗎?」
「無礙。」黎寒光目光黑潤清亮,看着十分誠摯,「神女天姿絕色,我心中傾慕,並不敢和神女動手,白日實在是不得已為之。我怕神女誤會,今日一醒來,就趕緊來和神女賠罪了。」
「哪裏。」羲九歌端着優雅得體的神女范,悠悠說道,「少司幽實力不凡,假以時日恐怕連我也不敵,我怎麼敢當少司幽賠罪呢?」
黎寒光垂下眼睛,露出恰到好處的恭順惶恐:「神女說笑了,在下愧不敢當。我今日前來,其實還有一件事,希望請神女原諒。」
「什麼?」
黎寒光已經感覺到眼前視線模糊,她交疊着手端坐席上,身影重疊,看不清五官,只能感覺到她的脖頸極其雪白纖長。
黎寒光唇邊勾出一絲淺淡的笑,在失去意識前,如願將後面的話說完:「我今日和神女比試時,為了自保不得不使出全力。我的寒氣和旁人不同,若沒有按特殊方法運行,容易侵害經脈。我擔心神女體內沾染了我的寒氣,特來提醒,望神女寬恕。」
他說完,就一頭栽向矮榻。羲九歌臉色大變,立刻起身拉住他:「你說什麼?」
但是黎寒光已經閉着眼睛,柔弱無害地暈倒了。
準確說,是被羲九歌親手遞來的茶毒倒了。
昨天半夜,有人親眼看到魔界質子黎寒光從重華宮裏出來。重華宮住着誰全天界都知道,而今日,兩位當事人還正好都請假了。
黎寒光當眾吐了血,今日稱病尚且說得通,羲九歌突然也以閉關為名告假,是不是太牽強了?
再結合昨天半夜的傳言,她此時缺席,就頗有些微妙了。
姬少虞一進殿就覺得怪怪的,他總覺得許多人在看他,但當他轉過視線時,他們又會立刻挪開目光,旁若無人地談話。這麼欲蓋彌彰,姬少虞心裏越發疑竇。
因為這些插曲,姬少虞上半節課基本沒怎麼聽。等理論課結束,眾人準備去試煉場時,姬少虞問道:「最近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今日怎麼感覺你們心裏都有事?」
姬少虞說完,空氣寂靜了一瞬,姬高辛和旁人對視一眼,大大咧咧笑道:「沒什麼。只是一些捉風捕影的話,不值一提。」
姬少虞聽到姬高辛這樣說,越發確定他們有事瞞着他。他收斂了笑意,肅容問:「到底怎麼了?」
姬少虞平時總是和和氣氣的,便是普通神族也敢和他開玩笑。此刻他冷下臉,太子的威儀撲面而來,眾人才意識到,姬少虞好說話只是因為他不在乎,一旦他心意改變,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玄帝太子。
眾人鬧了個沒臉,臉上都訕訕的。他們也不敢再看笑話了,聳聳肩道:「昨夜有人看到魔族那個質子從重華宮出來,恰巧今日明凈神女告假了。大家都猜測,他是不是和神女說了什麼。」
這顯然是強行美化了,一個男子深夜從神女寢宮裏出來,還能是去說話的?姬少虞驚訝,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事。
但姬少虞立刻就排除了羲九歌,羲九歌雖然冷漠但也磊落,如果她想解除婚約,必然會當面告訴他,絕不會在背後做見不得人的事。羲九歌不可能大晚上去找黎寒光,所以,一定是黎寒光想做什麼,故意製造動靜。
他的感覺沒有錯,這個魔族果真居心不良。
姬少虞心裏頗為惱怒,但是當著眾多外人的面,他只是應了一聲,渾不在意道:「你們就在說這個?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魔界質子初來乍到,去和九歌請教些問題,也不足為奇。」
請教問題?姬高辛挑挑眉,忍不住說:「可是,昨日他是亥時從重華宮出來的。什麼問題能請教這麼久?」
姬高辛剛說完就後悔了,他又立刻找補道:「但那個魔族昨日被明凈神女打得吐血,估計是去請明凈神女賜葯了。明凈神女真是心善,對這種不識好歹的人還願意耽誤這麼久。」
姬少虞面容平靜,就像沒聽到姬高辛剛才的挑釁,順着姬高辛的台階笑了笑,輕飄飄給這件事定了論:「對啊,她看着冷淡,其實心存大愛。用這些小道消息揣測她,才是對她的折辱。」
姬高辛笑着應和,臉上的肌肉卻有些僵硬。兩邊人看氣氛不對,連忙又是呼朋引伴又是高聲談笑,趕緊將話題扯開。
試煉場快到了,姬高辛像剛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一樣,親近地和姬少虞說起歲考的事:「今年歲考突然變了考法,寧姒和我抱怨了很多次,還不知道要怎麼準備呢。明凈神女是這方面的行家,寧姒想問問明凈神女,但神女似乎在閉關,是不是不方便打攪?」
姬高辛話中的寧姒是他的妹妹——商金郡主姬寧姒。所謂請教不過是個託辭,姬高辛真正目的是攢個場子,商量歲考如何比。
這種事並不罕見,任何比賽、盛會前,各世族的人都會找理由碰頭,彼此互通有無,一切還沒開始,就已經把排名、利益分割完了。然後大家和和氣氣上場,賽場上相遇就按之前商量好的來,誰都不丟顏面。
姬少虞也習慣了這種事,他們在雍天宮看似公平求學,其實每次歲考排名都是各自家族勢力的排名。
——除了羲九歌。
羲九歌當年堪稱橫空出世,斷層第一,就算拋去家世因素,也沒人敢壓她的排名。但像羲九歌這樣天資強大又修身自律的畢竟是極少數,大部分神族沒那麼強也沒那麼弱,沒那麼用功也沒那麼懶惰,全看環境把他們送到哪裏。
如今天界局勢早已穩固,靈藥、秘境、功法都被各大氏族把控,這麼多年下來強者愈強、弱者愈弱。沒有資源和法訣,普通神族再努力,又怎麼可能比得過從小用靈藥喂大的氏族子弟?在今日的天界,個人實力,就等於家世。
姬高辛以姬寧姒的名義邀請,那就說明這個宴會有男有女,估計西陵家、鳳鴻家的公子小姐都會來。他們在雍天宮看似為了學習,其實真正目的是結識人脈,姬少虞作為儲君,當然也要拉攏各族未來的家主。
這麼多氏族都要來,姬少虞按理不該猶豫,但他想到羲九歌的身體,有些拿不定主意。
眾人習慣了羲九歌做什麼都滿分,彷彿羲九歌生來就是如此。但姬少虞卻知道,羲九歌亦是血肉之軀,她也會受傷疲憊。她能表現的盡善盡美、遊刃有餘,只是因為她付出的多。
她昨日過度調動神火,恐怕傷了經脈,姬少虞不忍心讓她傷沒好就出來交際。姬少虞沒有貿然應下,只是說:「她最近在清修,我也不確定她什麼時候出關。寧姒的話我會轉告她,至於她來不來,我不好保證。」
姬高辛習以為常,姬少虞在羲九歌面前一向小意逢迎,供未婚妻跟供祖宗一樣。姬高辛看不上姬少虞在女人面前如此氣短,但想到羲九歌的背景,又忍不住泛酸。他豪爽笑了笑,說:「你跟明凈神女都快黏成一個人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我們這些兄弟姐妹都見不到你了。行,你先去和明凈神女說,我和寧姒在北剎海恭候你們二人大駕。」
姬高辛說完,開玩笑道:「這兩天北剎海的溯月曇開了,溯月曇一萬年一開,據說看到此花的情人會受到盤古尊神保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寧姒難得找到這麼好的地方,你可不要辜負她的一片心意啊。」
姬高辛的話明明是祝福,但落在耳朵里卻莫名不舒服。姬少虞頷首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今日沒有羲九歌也沒有黎寒光,法術課順順暢暢結束了。下午雍天宮沒有課程,但藏書閣、試煉場、音律室全部開放,學生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感興趣的課,如果都不感興趣,直接出宮玩也沒人管。
在雍天宮這個地方,可以過得很舒服,也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往常姬少虞下午都安排得滿滿當當,他和那些富貴閑人不一樣,他未來要繼玄帝位,身份根本不允許他鬆懈。但今天姬少虞沒心思修鍊,他一下了法術課,就直奔重華宮。
他在姬高辛面前不遺餘力地維護羲九歌,但心裏並非沒有芥蒂。黎寒光昨日來重華宮,到底想做什麼?
羲九歌一直在煉化經脈,她身邊不缺靈藥,神力和太陽同源,才一夜的功夫,太陽火在她經脈上灼出來的傷就消失不見,唯有運功時有細微的痛意,幾乎可以忽略。
她剛剛收功,檐下風鈴撞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像是什麼感應一樣,姬少虞的聲音也從外面響起。
「九歌,你在嗎?」
羲九歌起身,走向外殿,拂袖一揮打開宮門。
姬少虞早就習慣了羲九歌的風格,他輕車熟路進殿,一見面就先端詳羲九歌的臉色:「你今日告假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羲九歌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自己法力太低了,臨時閉關修鍊而已。你怎麼來了?」
羲九歌說自己法力低……如果是別人,這樣說話肯定要得罪人,但姬少虞知道羲九歌沒有其他意思,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法力低。
姬少虞習以為常地笑笑,從芥子乾坤中拿出一個玉瓶,放到羲九歌面前:「我知道你對自己要求嚴格,但未來時間還長,修鍊可以慢慢來,沒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緊。這是昨日我偶然遇到的火靈髓,可以滋補經脈,我見恰好符合你的體質,就帶回來了。」
靈髓有神志,非常難捕捉,火靈髓更是只生長在岩漿深處,在市面上都是按滴論價的。羲九歌不懂感情,但並非不知世故,這麼珍貴的靈髓,怎麼可能是偶然遇到的呢?多半是姬少虞看出來她經脈有傷,特意為她尋來的。
羲九歌不願意負擔別人的情義,伸手欲將玉瓶推回去:「我用不上,你還是送給需要的人吧……」
姬少虞按住她的手指,破天荒對她收斂了笑意,認真看着她說:「我唯一想送的人只有你。這些天地靈物多備些總沒有壞處,你現在用不上,那就先收着吧。」
姬少虞這樣說,羲九歌也不好再推。她道了聲謝,輕輕將玉瓶收起來,姬少虞見她沒有拒絕,眼睛中盈出笑意,而看似認真收禮物的羲九歌卻在心裏道了聲麻煩。
姬少虞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她肯定要回一件等價的。真是麻煩,都說了用不着,為什麼非要塞給她呢?
害得她還得浪費時間給姬少虞準備回禮。
姬少虞見她將自己的心意收下,心中雀躍,彷彿昨夜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難得兩人間氣氛好,姬少虞趁機問道:「九歌,聽說昨日黎寒光來重華宮了?」
羲九歌點頭,淡淡應了一聲,完全不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些什麼。姬少虞頓了頓,狀若不經意問:「你們談了什麼,他似乎是亥時才走的。」
她和黎寒光的談話內容可不能告訴別人,羲九歌避重就輕道:「沒什麼,他來向我賠罪而已。」
「賠罪?」
「是啊。」羲九歌理所應當道,「他對我動手,不是罪嗎?」
姬少虞仔細盯着羲九歌的表情,她的眼睛一如往常,平靜坦蕩,瞳孔邊緣泛着淺淡的金,聖潔的沒有任何感情。注視着這樣一雙眼睛,反顯得姬少虞的窺探之心陰暗了。
姬少虞以前不喜歡她這種眼神,如今卻長長鬆了口氣,心裏生出種隱秘的歡喜。她不是只對他無情,而是對所有人都無情。無論黎寒光抱有什麼心思,羲九歌絕不會搭理。
這就好,她現在還不懂男女之情,可以慢慢學,而他,總歸是她的未婚夫。
姬少虞有些後悔,他實在是失心瘋了,竟真信了姬高辛的挑撥,前來質問她。幸好她不懂情,不在乎被未婚夫懷疑,要不然,豈不是傷害他們夫妻情分?
姬少虞愧疚之下,忘了追問黎寒光為什麼亥時才走。哪怕賠罪,也沒有待到深夜的道理吧?而姬少虞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宴會上:「寧姒要在北剎海舉辦晚宴,應當是為了商量歲考。高辛托我問你,你想去嗎?」
羲九歌一聽宴會就沒什麼興緻了。他們這群人無聊的很,每天不是在赴宴就是在擺宴。畢竟對神族來說,面子大過天,一個人設宴,宴席上其他客人不能只吃不請,之後也要再擺一場還回去。等一圈輪完后,原東道主又要設宴表示。
要是真陪他們折騰,那什麼都幹不成,每天凈在各種宴會上應酬了。羲九歌理解不了這種浪費錢財和時間的事情,然而除了她,其他神族小姐似乎都樂在其中。
羲九歌是沒有不合群這種顧忌的,她不想去,便理所應當道:「不去。」
拒絕的如此乾脆利落,姬少虞暗暗嘆氣,幸好是他來問的,若是換成姬高辛或姬寧姒,豈不是要得罪人?
姬少虞有些失望,但並不意外。只是可惜一萬年一見的溯月曇了,他本來想和她一起看的。
姬少虞失落,卻並沒有嘗試勸羲九歌。她若會聽人勸,便也不是羲九歌了。姬少虞笑着圓場道:「就是一個尋常小宴,去不去都沒什麼要緊。寧姒喜歡熱鬧,估計會請很多人來,聽說給魔界的人都準備了帖子。宴會魚龍混雜,你不去也好……」
羲九歌聽到這裏,猛地打斷:「你是說魔界的人也會去?」
姬少虞狠狠一頓,他看着羲九歌,目光意味難明:「是啊。」
羲九歌一想壞了,如果魔族也去,常雎和姬少虞豈不是會相遇?溯月曇的傳言她也聽說過,她覺得後人實屬太把自己當回事,盤古身體已化為大陸,就算盤古真有意識殘留三界,擔心的也該是天地大事,哪有心思管一群情人拉拉扯扯?但花前月下向來是話本里男女主定情的高發場合,萬一常雎和姬少虞那天發生點什麼,又糾纏到一起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