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辛昺失羅睺,丘奴脫囚籠
李兕身亡,辛昺未有任何慌亂,北府燕歸堂猛將豈是郁洲遊俠能敵!李兕最大的作用就是牽制。寒光耀後園,辛昺長劍趁此良機斬向張簡之前腹:“燕歸堂張簡之寶刀未老,請試吾手中羅睺利否”。後園的其他武士此時尚在驚愕之中。本太守大人和此人熟識,誰料到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燕歸堂為故太傅謝安、謝玄一手組建,謝玄練北府精兵,卻苦於無專伺敵情之屬,游騎常為苻堅的北方胡騎所敗,傷亡慘重。晉國與北胡諸國軍交戰,晉國多處於弱勢,皆因無軍情消息支持。王謝兩族支持下,謝安網羅天下奇人異士,江湖遊俠,在烏衣巷組建專伺敵情的燕歸堂。燕歸堂組建成功后,恰逢苻堅百萬大軍攻晉,謝安將燕歸堂移交謝玄。謝玄一手掌北府,一手控燕歸堂,淝水大戰中燕歸堂立下大功,情報精確從無謬誤,方有謝玄督軍攻秦國前軍而後亂其全軍之勝。名義上燕歸堂屬北府軍建制,實則為王謝兩家族所控的情報網。
謝安曾云:王謝堂前燕,隻身入北胡;他日若歸巢,猛士當封侯!故名:燕歸堂。
張簡之曾師承孫泰,孫泰為五斗米教教主,水仙孫恩之叔,道人杜子恭之徒。謝安與杜子恭交好時,杜子恭遣張簡之入燕歸堂。張簡之族兄張猛叛謝琰而殺之,謝琰乃謝安子。張簡之歸來何處覓封侯!
“辛昺一如既往毒辣,視人命如草芥。”張簡之喝道。當年辛昺在北府為校,常令一小部敢死之士衝擊敵軍大部,待雙方交纏不休之時,亂箭攢射之,不分敵我,常常獲勝。但其麾下兵士真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傷亡者眾。
“吾以國士待之,李兕當以死報之,何錯之有!”辛昺一臉坦然,李兕為之死,士為知己者死而已。不在今朝,便在他日。何時死有何分別!
北府兵多猛士,蹈死地而不懼,辛昺輕人命如草,常兵與敵皆亡,謝玄不喜,張簡之亦不喜。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辛昺不仁視府兵如草木。謝玄常云:苻堅攻晉,戰陣之上,北府之兵,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然螻蟻尚貪生,非必死之局,北府精銳當留有用之軀報父母家國之恩,不失人道。謝玄又言:草木有靈皆可兵。
故,車騎將軍謝玄所率北府猛士,苻堅俱之,謝安安之。
張簡之背左側腋下,鮮血如瀑,李兕瀕死一擊,內勁寒氣終於撕裂了張簡之體內的腐木練氣之功。《枯木逢春功》乃師門所授。張簡之早已練體如枯木,卻一直未能枯木逢春,化腐朽為青木。青木者,可枯可榮。張簡之竭力避過辛昺的劍氣,繼續面對辛昺背對後園入口呈逃亡之勢。辛昺一臉冷漠,狼顧一般雙目緊盯張簡之受傷的腋下,長劍再揮,劍氣一尺有餘。張簡之力竭避之不及,腹下再受一劍。
張簡之心知如此下去,莫說取回師門傳承道劍,就是自己的老命也得交待在太守府。辛昺內力強勁,練氣有成,實力已不輸赤燕府將。
謝安曾將燕歸堂內部分五等,第五等為烏燕,衣黑,為普通燕歸堂府士,初入燕歸堂皆為烏燕府士,十人為一伍;第四等白燕,衣白,統領一伍十名烏燕府士;第三等藍燕,衣藍,統領十伍百人為曲;第二等紫燕,衣紫,統領五曲五百人為校,第一等赤燕,衣朱赤,統領兩校為將,稱赤燕府將。燕歸堂之人,除赤燕府將之外皆胸綉燕子,赤燕府將則胸綉朱雀,又稱朱雀將軍。朱雀火烈,焚盡天下諸胡!
赤燕府將歸當時還是冠軍將軍的謝玄直屬,
共五人,皆為北府軍振武將軍。張簡之曾為赤燕府將,朱雀之列,振武將軍。朱雀將軍上陣可敵天下一等猛將,下馬可斬江湖一流練氣之士。
張簡之心一橫,家傳的太上兩儀分水功匯聚成一股逆流,猛然撞擊枯木逢春功的氣勁,兩氣交合,氣勁交集,衝擊頂上天庭穴而去。若成則枯木逢春功大成,必敗辛昺而誅之。頃刻,張簡之面目血光猙獰,鼻眼耳孔嘴角皆溢血而出。
辛昺大喜,張簡之竟在此時呈走火入魔之狀,真是天欲亡之,心下又嘆:昔日北府同袍猛將,凋零如黃花已所剩不多,奈何皆自相殘殺,各為其主罷!
辛昺手中羅睺毫不留情,劍光化氣成龍斬向張簡之的勁項之上。辛昺早知張簡之和孫恩孫靈秀在羽山而未殺之,皆因仕途無望,絕非念北府袍澤之情。掌晉國者無論桓玄還是現在鋒芒畢露的太尉劉裕,對孫恩和張簡之的項上人頭都毫無興趣。殺之無功,卻能惹來殺身之禍。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況太守乎。再說劉裕小兒,一賤民立於廟堂,當初辛昺為輔國將軍謝琰帳下校尉,劉裕不過劉牢之門下走狗罷了。劉牢之如呂布三姓家奴,北府之恥。辛昺又何必做鮮廉寡恥之輩投此人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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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簡之內心寧靜無比,似每次坐在白鹿村家中小院青石上看生死相隨的元氏素手切面,面一片兩片,落入煮沸的柴鍋內,沸水激起。一滴、兩滴、三滴,分解無數,滴滴擴散如夜空星辰,越來越大。點燃體內枯木,化為一點嫩綠,青木初成。枯木逢春功張簡之曾隨孫泰苦練,又得杜子恭師祖多次指點,今朝在生死之戰下終有所成。杜子恭師祖曾言:枯木可逢春,腐朽化神奇;青木紫府成,此身可不死。
張簡之揮刀,星墜如雨,辛昺頭落,肩部卻受劍氣割裂血迸如柱。張簡之暗運轉枯木逢春,體內紫府青木生成之處生命力磅礴而出,細細密密的體內暗傷新創,緩緩癒合,雖不能一時痊癒,然剛被重創之處血流逐漸凝止。張簡之暗嘆:若非枯木逢春功大成,又不惜肩部重創換其一命,或不能勝之。
辛昺如以命搏命,或可得一線生機。辛昺不惜他人之命,卻惜己命而亡。
張簡之探手取來羅睺劍,拄刀而立。張簡之殺李兕,再斬辛昺三人幾乎瞬間分出生死。府奴見太守已死,四散而逃。武士們亦反應過來疾呼:“有刺客!”,有人出園去引太守府披甲士欲聚眾殲之,又有數人慾仗劍持戟而圍來。
張簡之數處受重創已失血過多無力再戰,正尋思如何脫身之時,一年青小府奴疾沖而來,張簡之欲鼓強弩之末提氣揮刀斬之。府奴急道:“大人可安心,我乃孫恩部將丘尪之後,請君隨吾行,園內有小門,今日君殺太守,等若釋我自由,必待君如再造之父。”
“丘尪之後?真乃故人之後,丘小哥你且帶路!”張簡之耳聽園外兵戈之聲臨近,倒也知此時不宜多問,耽誤太多時間。園內幾人,張簡之倒不懼,皆虛張聲勢之徒。
丘姓府奴前疾行,張簡之後隨之,直奔園后小門而去。這府奴正是今朝脫得囚池困,一遇風雲便化龍。
張簡之和丘姓府奴出了太守府花園後門,二人對視一眼皆道:“須即刻出城!”。二人雖初識卻有靈犀之感,張簡之對丘尪後人刮目相看。二人直奔西門而去。唯有趁太守府尚未作出應對之前出城張簡之才算安全,丘姓府奴才真正得了自在之身。
張簡之受傷頗重,通過斷斷續續的血跡很快就可以追上他們。丘姓府奴經過一個藥鋪時進去搶了幾包止血草藥,隨手扔了個銀豆子給夥計,便奪門而出。掌柜和夥計本以為遇上賊人卻不料得了銀豆子,便歇了報官的心思。丘姓府奴早已存了逃出太守府的心思,這些年在太守府利用各種機會偷偷得了不少主人的財物。他一直隨身攜帶,只待一得機會便欲出逃,今日果然派上用場。
張簡之簡單給自個兒上了止血草藥。當年潛入北胡受傷之時頗多,自救醫術乃必備之術。丘姓府奴將身上外氅青衣,給張簡之披上。顧不得行人矚目,二人在直道上狂奔。張簡之最是駭人,渾身浴血,手提寶劍和長刀,背負長弓與羽箭,一副亡命之徒樣子。
這些年天下戰亂,綱紀不穩,律法荒廢,時時死人,到處反叛,荒野露白骨,千里無雞鳴。每日不見幾個亡命之徒,怎能算得亂世。行人們倒是矚目后便各行各事,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好在郁洲城池不大,太守府遲鈍而緩慢的反應亦救了他們,二人奔至城門時,門洞大開,行人寥寥。守門的雜兵們正無精打采地躲在門洞裏乘涼。八月的天地蒸籠,雜兵們不願做烤熟的人棍。城門樓上的甲兵們更是不知躲哪兒涼快去了。張簡之備的二十幾枝羽箭竟無用武之地。
出得城池,張簡之勉強打起精神,指了一條山嶺起伏的小道說道:“丘尪乃吾故舊,吾可信你。前方早備有快馬,送吾至羽山白鹿村,必有重謝!”,說完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張簡之雖已練氣大成,奈何早失血太多,強行奔跑出城早牽扯得創處又血流不止。丘姓府奴一臉苦澀,本待獨自逃生,奈何因此人得脫囚池,又聞其自稱與父丘尪有舊,便暗道一聲罷了,托扶着這張簡之和他那一身長刀利劍直奔山嶺小道而去。
張小玄和元氏細細將父親張簡之的傷口料理一番,母親元氏在室內給父親開始上藥。張小玄見張簡之身上傷處雖駭人,但呼吸平穩有序,內息脈搏皆有勃勃生機,倒不致沒了性命,便默默退了出來。老道人教過他救人之術,今日他將老道人私藏的幾瓶白玉斷續膏給張簡之抹了,只須修養數日,父親外傷必可痊癒,至於內傷且慢慢調理旬月罷。
張小玄出屋子便見院子裏張小仙和丘小哥默然坐在石桌邊,兩人正呆觀天上白雲,白雲蒼狗亦痴獃一動不動。張小仙正是靜默的性子,生人面前總是不願張口。倒是丘小哥攙扶父親進院子時,張小仙差點用老道人授她的《雲水化冰決》給他兩個冰刀子嘗嘗。-幸虧張小玄懂得打爛邊上的水缸。張小仙無水可化冰。巧小仙難為無水之冰,冰刀子只好化利爪被小玄所攔。
張小玄一眼便看出丘小哥非傷張簡之之人,只得砸缸救人。可惜了一個大水缸,這可是去年在曲陽城偷賣了老道人一付藥方錢換來的。老道人的藥方實在太多,張小玄每次偷得內心愉悅,練氣都比平日裏順暢。張小玄每次練氣有小成,都在懷疑老道人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把自己培養成變態的小魔頭。
雲氣浩蕩,風起北方,今天八月的天地蒸籠被秋注入了一絲涼氣,山裡日暮已可感受到涼爽。
張小玄打斷二人無聊的觀雲冥想,讓小仙守着爹娘,自帶丘小哥向羽山道觀而行。張小玄細細看去這丘小哥生的方臉闊嘴,濃眉大眼,鼻如懸膽,昂藏七尺,倒是天生一付權貴相。日暮將至,家中無待客之室,張小玄只得請丘小哥先去山中小道觀勉強度得幾日。
山野草荒,灌木層生,蟬蟲野唱,太守府的府奴離得囚籠,在這山野之地,怡然自得,他從未如此自由。沒人可以主宰他,只有他主宰自己,誰讓自由如此動人。他心中發誓。
張簡之之子張小玄行在前,丘尪之子丘小哥落於後,二人正徒步悠然向道觀而行。江山日暮,豪傑將出,殘陽似血,生死何處。
斜陽之下,一抹血色籠映道觀,半山處風羽陣陣,竹葉娑娑,一小小道觀朴如拙木之色,安寧漫溢,道意盎然。真箇是羽山道觀小,小山觀道羽,個中有真意,欲言已忘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