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略定漢中(三)
建安六年(公元200年)九月十五日,陽平關
昨天晚上各級軍官已經告訴屬下,明天早晨不用操練,而且晚起床一個時辰,但是,許多人都是早早就醒來了,開始趁早收拾甲仗,更有些人則是徹夜失眠。
不管激動也好,懼怕也罷,早饗不久,中軍就吹響了起兵的號角,隨即擂響戰鼓。按照軍法,第一通鼓(一通鼓為三百三十下)響,士兵們要起床穿衣吃飯,二通鼓響,要收拾兵器,整隊完畢,三通鼓響,就要列陣對敵了。
在咚咚咚咚,如同催魂一般的鼓聲中,士兵們攜帶着自己的武器,在軍官的指揮下,排着整齊的隊伍離開營寨,向河邊開進,從這裏登上木筏,開往對岸,準備攻關。首先渡河的是強弩營,按照傳統應該是由司馬竇安指揮前鋒兵馬,不過這次強弩營擔綱主攻,非同小可,統領杜珩親自帶領一屯弩兵,一屯刀牌手第一波上岸。
杜珩可能沒有什麼出色的將才,但在射聲營和強弩營待了一輩子,對於弩兵的使用非常熟練,只見他過河后立即指揮兵馬,圍繞渡口,佈設出一個半圓形防禦陣形,掩護後續部隊登陸。雖然張魯軍基本不可能主動殺出,但他還是十分謹慎。
在河對岸遠遠觀看的高順,見到杜珩的舉措,讚許地點點頭。楊飛常說的一句話是“出門如見敵,小心不吃虧!”楊軍征戰千里,大小戰無數,卻很少被敵人偷襲,與這種謹慎的作風有很大的關係,很明顯,杜珩作為楊飛的嫡系將領,也繼承了他這種指揮風格。
杜珩從刀牌手的彭排巨盾上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陽平關上人頭攢動,想來張衛也意識到了楊軍的企圖。
很快,不到一個時辰,楊軍四營步兵全部渡河,按照高順的部署,在崤嶺下一字展開。在楊飛軍中,不僅強弩營配備了床弩,其餘各步兵營中弓弩兵也都裝備了。現在他們無暇顧及其他事情,在軍官指揮下,緊張的搬運弩矢,協力搖動絞車張開床弩,同時根據測算的高度和長度,調整弩架的角度,紛紛紜紜忙活了一段時間,開始高聲報告準備完畢。
雖然所有的床弩統一由杜珩指揮,但最高統帥還是高順,杜珩見各營都準備完畢,便展眼向右側破賊營的地方望去,只見紅旗展動,便高聲叫道:
“放箭!”
親兵們聞言立即吹響號角。聽到號令,各屯中只有一架床弩的頭目用小木錘一敲機牙,只聽的嗖嗖嗖地響聲不斷傳來,七支帶着火焰的巨弩矢被射向山頭。
第一次射擊主要是校射,弩兵軍官緊張地看着自己發射弩矢的落點,然後趕緊心算,調整角度。這些床弩手經常演練,首波射擊已經**不離十,經過校射,就開始全部發射。只見一波一波的火箭,如同流星趕月,直向山頂飛去。
時節已經進入深秋,天氣乾燥,落葉枯黃,正是引火的好時候,隨着火箭不斷射上去,火勢由小變大,由地上枯草的燃燒延伸到樹上,一個個大樹如同火把一樣熊熊燃燒,光耀四周,幾乎把太陽的光芒都掩蓋下去了。雖然離的比較遠,但是山下準備進攻的楊軍士兵都是感覺面如火燒,渾身汗如雨下,只是懾于軍法,才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搖動絞車的士兵索性把衣甲脫了,赤膊上陣,一邊觀察火勢,一邊把火箭投射到還沒有着火的地方。
弩士們忙活了近兩個時辰,連續發射一萬多支弩矢,聽到中軍鳴鑼,方才停止放箭,個個累的幾乎渾身虛脫,這麼熱的環境下干這樣高強度的活計,對體力消耗太大了。
這時候,整個崤嶺已經火焰滾滾,烈焰蒸騰,直衝雲霄,山嶺上的樹木不時發生爆裂的聲音,巨大的樹榦隨之從嶺上飛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陽平關休矣,再也沒有繼續縱火的必要了!
閻行臉色蒼白地看着烈火熊熊的陽平關,移目看看其他將領,也是張口結舌,雖然從戎許多年,但大家還是被今天的景象驚呆了。
高覽早已清醒過來,他策馬到高順身邊,朗聲道:
“恭賀都督,不傷一兵一卒,不費一刀一箭,就輕鬆地拿下了陽平關,陽平關一下,漢中唾手可得。”
“現在說這個話,還為時尚早。況且,南鄭現在已經是次要的了,最關鍵的是劍閣!拿下劍閣,就打開了進入益州的大門;拿不下劍閣,我們的戰功就減少一半。”
高覽聞言點點頭,他作為高級將領,對於楊飛的計劃是很清楚的,拿下漢中的主要意義就在於,奪取了攻打益州的橋頭堡,而拿不下劍閣,這個橋頭堡也很難發揮作用。他扭頭看看高順,只見高順眯縫着眼睛,不知道是沉思呢,還是被耀眼的火光刺激的,看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高覽正準備回到本營,就聽見高順緩緩道:
“大火今天恐怕是不能熄滅了,就算熄滅了,也沒法攻關,命令長安營、強弩營駐紮在河東,其他兵馬撤回河西!”
“得令!”
各營兵馬按照高順的命令,有條不紊地轉移陣地,大家早不想在這裏待了,簡直熱死個人了。
一直到五天後,崤嶺上的火才基本熄滅,又過了一天,不待山石完全冷卻下來,長安營就派出罕升離風指揮的前哨部隊,沿着盤陀道,進行偵察。很快,斥候就飛奔而下,也不怕摔了腿,一見着焦急等待的李琨、杜珩兩位將領,就高叫:
“碰到敵人的軍隊,人數不多,司馬請求立即增援。”
李琨看了一眼杜珩,怪眼圓睜,高舉長刀,對早已蓄勢待發的部下高叫道:
“他奶奶的,給我上!”
眾人一聲吶喊,手持兵器,刀牌手當先,沿着盤陀道向上奔跑。看着部下的速度,李琨滿意的點點頭,正兵的體格真不是吹的,爬山的速度一點都不比山民差。
一曲兵馬上山後,李琨也親自帶隊上山,等他身披衷甲,氣喘吁吁地爬上陽平關城牆時,才發現戰鬥早已經結束了。城頭上只留下一屯兵馬在守護,其他兵馬都已經被罕升離風帶走了,去追趕逃跑的敵人了。
離風,你他媽的,也太立功心切了吧!好歹給老子留點啊。
李琨一看,急了,一邊招呼部下往關下跑,一邊倉皇命令身邊的親兵:
“趕緊去報告高都督、高都護,說我們長安營已經攻佔陽平關,正在向南鄭方向攻擊前進。”
兵馬一從崤嶺中出來,眼前一片開闊,似乎到了關中平原,漢水兩岸,麥浪滾滾,如同波濤一樣,一波一波向前延伸。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暢,李琨親熱地罵道:
“狗日的,怪不得劉邦個老流氓能靠漢中打下江山呢!”
隨即揮手對不斷從關山奔下的部下,狂喊道:
“兄弟們,南鄭就在前面,誰先攻進去,賞金一百兩,爵升三級!擒殺張魯也是一樣!”
憋了多天的士兵,一聽群情激憤,大喊大叫着,沿着馳到向南鄭方向快速奔跑。
陽平關距離南鄭大概還有不到一百里地,雖然士兵們士氣高昂,行進速度很快,但畢竟是兩條腿走路,就是再心急,也不可能肋生雙翼飛過去。
長安營一直快步行進了二十多里地,快要抵達赤岸的時候,就聽見後面馬蹄的的,李琨一聽,不由急了,知道是閻行的翊軍營騎兵。回頭一看,只見曹性打頭,旗幟招展,翊軍營的西涼騎兵,沿着馳道右側,快馬奔馳,很快就超越了速度慢下來的長安營步兵。
眼見到手的鴨子要落到別人口裏,長安營上自統領李琨,下至普通士兵很是不忿,紛紛怪叫着把馳道全部佔滿,堵住翊軍營的道路。
翊軍營是在原西秦軍閻行部降兵的基礎上組建而成的,而長安營則是在原蒲阪守軍的基礎上組建而成,雖然楊飛他們後來調整了不少人,但是主體仍然沒變。兩營士兵不僅一個來自河東,一個來自隴西,不是同一個地方的人,而且還有宿怨。兩營中的大多數人都曾經在蒲阪展開過血戰,相互之間有仇恨。
長安營自認根正苗紅,是楊飛的嫡系部隊,經常被派遣守備大本營,那裏把翊軍營這些手下敗將和雜牌軍放在眼裏。平常紮營的時候,士兵之間就經常發生口角。現在看到這些傢伙竟敢搶自己的功勞,不由火上心頭,先是口角,很快就衍變為打鬥。
這種情況完全出乎兩營將領的意料,雖然李琨不高興翊軍營搶自己的功勞,但無論如何,兩營之間的械鬥卻是必須趕緊制止的,他可沒忘記馬藺的下場。
上次楊軍大舉西征的時候,馬藺一時性起,和長征健兒大打出手,雖然過了一把癮,但錯失戰機,讓韓遂逃回長安,事後被從虎牙中朗將降為虎牙校尉。而比官職下降更重要的是失去了楊飛的信任和器重,覺得他太不識大體,難以擔當重任。
馬藺事後也是追悔莫及,把楊飛送給自己多好的機會白白葬送掉,李琨可絕不想犯這樣的錯誤,趕緊帶着親兵推開嘈嘈嚷嚷的士兵,衝到衝突的人群中。不分三七二十一,先把吵的最凶的幾個部下,一人一個大耳刮子,打的他們暈頭轉向。長安營的士兵,平常就看翊軍營這些降兵不順眼,本來以為統領過來,有人撐腰,可以好好出口氣。一看這樣,都是心中不忿。不過,雖然心中有氣,口裏不斷嘟嘟囔囔,但氣勢卻一下子小多了。李琨這才用指頭,一個一個點着臭罵:
“你們這幫囚囊的,打仗不行,他媽的和自己人打架倒是一把好手。瞪眼,瞪什麼眼,趕緊給老子滾回隊伍裏面去!”
長安營的士兵聞言如同落敗的公雞,個個耷拉着腦袋,不甘心地歸隊。李琨又對護軍罵道:
“你他娘的怎麼才過來?趕緊帶人整頓隊伍,讓大家把路右半面騰出來,快去!”
護軍看李琨在氣頭上,不敢置辯,答應一聲,帶領紅盔紅甲的護兵轉身去整頓隊伍,隨着護兵一頓鞭子和吼罵,長安營的隊伍很快恢復正常,又向前移動,不過速度明顯慢了許多。
李琨一見又罵道:
“他媽的,踩螞蟻呢?傳令掌旗官急行軍,哪個王八蛋跟不上,休怪老子的刀子不認人!”
這一句果然奏效,隊伍好似被注射了強心劑,又沿着馳道小跑起來。楊飛軍中的正兵,每天早晨都要求全副武裝,跑上四十里路,所以急行軍對於長安營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剛才大家速度減慢,主要是憋氣。
曹性也早都過來了,他和李琨的心思一樣,不想把事弄大。不過翊軍營的這些人大多不是他的老部下,他說話遠沒有李琨那樣管用,雖然勸說了半天,效果卻不大,還是李琨來后,才徹底擺平了這件事。
“彥明、子真,不好意思!這群王八蛋,不罵他幾句,就心裏不舒服!你們趕緊走吧,別耽誤正事!”
聽了李琨的話,冷漠如閻行也難得的擠出一絲笑容,頷首致謝。曹性更是下馬,拉着李琨的手,沒口子的誇他識大體,快走之前,不忘在他耳邊悄悄一句:
“呵呵,子玉,沒人和你搶南鄭,我們的目標是,劍閣!”
李琨聞言,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着已經上馬的曹性,曹性用力一抽坐騎,大笑道:
“你還不快點,強弩營、破賊營、橫野營可都在後面跟着哪!他們搶先進了南鄭,那可就不怪我了!”
李琨這才醒悟過來,對着身邊的親兵大叫道:
“還愣着幹什麼?給老子沖,進南鄭,抓張魯!”
說完,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親兵,當下跟在向前快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