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規取天下
建安五年(公元199年)十二月七日,長安北宮天平堂(即以前的丙殿)
強勁的西北風過後,紛紛揚揚的大雪又一次覆蓋了三輔大地。對於今年的這場大雪,三輔的百姓格外歡喜,因為不用再象往年那樣擔心餓死了,今年糧食大收,打下的糧食足夠支撐到明年開春。終於可以有心情享受一下冬雪封門、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了。
官吏和軍士同樣開心,因為楊飛晉位晉公,涼、雍、並、司、冀共五個州,被天子分封為晉公國,文武官員的不僅品級提升一級,放假五天,而且都得到了軍府的賞賜。當然,以後不能再叫軍府了,應當按照詔書改稱公府,大將軍什麼的也不能再亂叫了,應當改稱晉公。
當大家躲在房舍里,和親朋好友一起議論這一巨大變故的時候,當事人楊飛卻頂風冒雪,把欽使荀攸送到灞橋。他剛把荀攸送走,又有幾批不速之客光臨了公府。本來天寒地凍、路斷人稀的時節,長安卻是冠蓋雲集,輻輳相連。
“主公,劉備、張綉還有公孫瓚的使者關靖正在樂來堂等您,孫大人正在陪着他們。”
楊飛剛進入軍府大門,在侍從的幫助下,脫去身上的大氅,用力拍拍身上的積雪,跺跺凍的發麻的雙腳,守備朱寓就和副手聞銳就上前稟報情況。其實,自從他們秘密進入疆界,楊飛就得到報告,不過前些天由於欽使在這裏,為了大家方便,楊飛特地命令客部把他們安排到扶風,不要讓荀攸和隨從在長安碰到這些人。對於劉備等人而言,也不希望在這關鍵時刻黃了楊飛的好事,從而惹惱了他,都很自覺地加以配合,不過他們的消息也很靈通,荀攸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就殺到公府了。
看着楊飛臉色茫然的點點頭,朱寓不知道他是凍的麻木還是無動於衷,不好多問,也不想多問。只要干好自己的事情,多餘的事情不要打聽也不要攙和,這就是朱寓的做人原則,也是他能為楊飛所信任重用的原因。
雖然時辰不過辛時,但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真不知道荀攸在路上怎麼走。楊飛抬頭看看紛紛揚揚的大雪,搖搖頭,在大群近臣侍衛的簇擁下,緩緩向悅來堂走去。悅來堂取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本是太子宮中的丁殿,是楊飛專門用來設宴招待客人和部下的地方。北宮相對於長樂宮等,可能比較小,但與楊飛以前的住處相比,可就大多了,所以能夠在不同的地方專門舉行不同的活動。
“劉使君、張將軍、關長史,別來無恙!”
近衛撩起大堂門口的厚帘子,楊飛緩步走了進去。悅來堂雖然名為堂,實際上卻是皇家大殿的規格,相當的大,雖然裏面坐着十幾個人,依然顯得空空蕩蕩。大堂中央的獬獸銅爐中,自太原郡運來的精炭熊熊燃燒,使得大堂內溫度相當高,楊飛即使脫掉了大氅依然感覺非常悶熱,與外邊的冰天雪地相比,恍若兩個世界。
看到楊飛這個正主進門,不論是劉備等客人,他們的侍從武將,還是鍾繇、郭憲、原績、王旭(字文舒,太原晉陽人)、陶成、孫資、庄燦、牽逵、高順、皇甫酈等,都停止了說笑,一起從席子上爬起來,迎接楊飛這個新鮮出爐的晉公。
楊飛和劉備、張綉、關靖拉手親熱了一番,方才到上座坐下,自有侍從給他端上熱氣騰騰的烤肉、肉醢等食物。他卻不吃,只是喝了口黃酒順順氣、暖暖胃。隨同劉備前來的簡雍作為劉備的使者,經常來往於兩者之間,和楊飛關係比較熟,就問道:
“怎麼不見公台兄?”
這也是一直隱藏在劉備等心頭的一個疑問,陳宮作為客部總管,專門負責接待外賓,職司所在,怎麼不見蹤影,反而是孫資、陶成等與眾人接洽。楊飛聞言,眼皮一抬,笑道:
“哦,公台麽?我有事派他去涼州公幹了。”
簡雍聞言失落的搖搖頭,至於陳宮大冬天的跑到凍死人的西涼去幹什麼,這就不好追問了。張綉是個急性子,看看劉備只是默然不語,沉靜地啜飲品味杯中的汾酒,知道指望不上,就拱手道:
“我們先恭賀楊公榮升晉公!不過,楊公,你難道看不出曹賊其中所包藏的禍心嗎?”
楊飛聞言,裝聾作啞地問道:
“哦,是嗎?”
張綉也不理會楊飛的態度,繼續道:
“楊公去年就已經討滅韓遂反賊,平定關西。今年八月,高將軍又消滅了為禍隴西十幾年的河首平漢王宋建,這些都是蓋世的功勛,可為什麼奉天朝廷到現在,才冬天雪地的急急忙忙封你為晉公呢?早幹嗎去了?說穿了,還不是因為小霸王孫策十月渡江北上,佔領了淮水以南大片土地,袁紹又屯據重兵在青州,窺伺兗州,曹操想封你個晉公,讓你別趁機收拾他嗎?”
張綉心直口快,一口氣說完后,楊飛、劉備在內都是個笑,這些東西只要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罷了,難得張綉一股腦說的這麼明白。不想,張綉還沒完,接着道:
“再說了,涼州、雍州、并州、司州本來就是楊公的地盤,那要他曹操做什麼人情?更可笑的是,他把冀州也劃到晉公國里。那冀州是袁紹的老巢,這不是更明擺着唆使你調轉槍頭去打袁紹,幫他自己分擔壓力嗎?依我看,楊公,咱們最好是趁着曹操現在四面受敵,處境危險,和孫策、袁紹一起聯手,把曹操這個心腹大患給滅了拉倒。”
孫資等聽了張繡的話,只是個笑,楊飛臉上卻是似笑非笑的一副莫測高深的神情,看的張綉心裏沒底,再要說卻被劉備用眼色制止住了。旁邊的關靖剛才聽張綉挑撥曹操、楊飛的關係時,樂得旁觀,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可就不高興,趕緊接道:
“張將軍,你這話仆可就不敢苟同了。曹操身為丞相,或許有不臣之舉,但奉天畢竟是天子都城,我們身為人臣去進攻京城,那不是要造反嘛?仆以為,當前的國賊乃是偽帝劉和及其附庸袁紹等,楊公應當和我家主公一起,聯手先滅了這個國賊,再清君側不遲。”
關靖話音未落,張綉就跳了起來,面紅耳赤的正要吵鬧,楊飛見狀,眉頭一皺,威嚴地咳嗽了兩聲,張綉見狀只好悻悻然坐了下來,用胳膊肘頂頂旁邊的劉備,劉備只好放下酒杯,緩緩對堂上的楊飛道:
“曹賊雖名為漢相,其實漢賊。楊公出關討伐曹賊,正是匡扶漢室、盡忠王事的義舉。公若有意,我與張將軍雖然不才,原執鞭為前驅。”
聽了劉備的話,大家都是心裏讚歎,劉備雖然沉默寡言,但一旦開口說話便十分不同。所謂語而當,智也;默而當,智也,劉備是也。楊飛卻是根本無動於衷,下手的楊部大臣也個個不吭氣。他們都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人,那裏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張綉、劉備兩個勢力弱小,在曹操、楊飛、劉表三大集團之間的夾縫中艱難生存、苟延殘喘,巴不得天下大亂,周圍的諸侯打個你死我活,自己好渾水摸魚。而在楊飛心中,不過是把他們當作緩衝來使用,哪會為了他們和曹操大動干戈。
楊飛中午給荀攸設宴送行,又親自送他到灞橋,來回顛簸,十分疲憊。大家互相扯了一會,看楊飛神色疲乏,就先後告辭。隨同劉備來到長安的關羽,出門之際,不僅回頭四處又展望了幾眼,悵然而去,楊飛明白他是在搜尋杜倩然,心中頗有些惱怒,但還是含笑不語,起身相送,他現在身份貴重,非同一般,等閑人物連起身都不會。
又在悅來堂沉思了半晌,楊飛方在近衛伺候下回到內院,卻不回畫堂,而是直奔甲觀,司馬懿、郭淮等近臣已經在裏面佈設好了木圖,鍾繇等人則在旁邊觀看議論,看到楊飛進來,一起跪倒行禮。
“好了,自己人不要弄這些虛的。去上些濃茶來,提提精神。”
楊飛隨意揮揮手,也不落座,而是到了木圖正面立住,展眼蹙眉看了半晌,對軍令部總管王旭和秘書監孫資等道:
“文舒、彥龍,將你們推演的結果細細稟報。”
王旭聞言便沖旁邊的郭淮點點頭,郭淮當仁不讓地從木圖邊上取了一個長桿,指着“大漢皇輿圖”準備介紹。郭淮是講武學堂第一期的畢業生,是王旭的得意門生,也是第一批“金刀組”成員。講武學堂學生畢業的時候,楊飛都會親自向他們每人頒發一把軍刀,但唯有前五名的刀鞘是黃銅包裹,與眾不同,學員們私下稱之為金刀,前五名學生也因此被稱為“金刀組”。第一期“金刀組”畢業后,都被衙署要去,郭淮作為第一名,更是被楊飛點名要到秘書曹,協助處理軍務。
“下面我們把秘書部和軍令部推演的結果向主公稟報一下。”
說到這裏,王旭停了一下,示意司馬懿把旁邊的滿堂紅移到木圖邊。這些事本來有雜役去做,不過今天要議論的事情非同小可,便是文武大臣也只有最頂尖的、最親信的幾個才得參與,其餘公府中的閑雜人等早被近衛們擋在外面。滿堂紅真箇不愧這個好名稱,登時亮堂許多,郭淮見王旭向自己微微頷首,便先向楊飛和郭憲等上官躬身一禮,方才指划著木圖朗聲道:
“臣先向主公和各位大人介紹一下當今天下形勢。經過十幾年的廝殺,目前天下共有七家大的諸侯,分別是公孫瓚、袁紹、曹操、劉表、孫策、劉璋,還有在我們,其餘公孫度、劉備、張綉、張魯等局促一隅,難以影響天下大勢。目前天下諸侯,以地方而論,是我們最大,以人口而論是劉表、袁紹為多,以兵力數量而論是袁紹為眾,以精銳而論是主公、曹操、孫策為強。”
郭淮講完,不由看看大家,發現自楊飛以下都是臉色漠然,在站各位經常接觸機密,這些基本情況對他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郭淮咽口唾沫繼續道:
“秘書部和我們軍令部經過半年多反覆推演,認為,對主公而言,目前最好的發展方向是向南發展,也就是效法秦國故智,首先攻佔漢中,接着攻佔益州,消滅偽帝劉璋。待西南安定后,再由河內大舉出兵東進,攻打袁紹據有河北之地。如此,天下形勢基本在我掌握之中,大局已定。”
郭淮言簡意賅,三下兩下把推演的方案彙報完畢,然後躬身退到一邊,聽到這個氣勢磅礴的計劃,大家都不由心中氣血翻湧,一股豪氣直衝腦門。
楊飛微微一笑,對大家道:
“這只是紙上談兵得出的結論,具體如何還沒有確定。大家談談自己的看法,元常,你是三院十四部之首,你先講。”
聽了楊飛的話,鍾繇心中又是尷尬又是惱怒。他追隨楊飛的時間也不短了,一直總理後方政務,為楊飛打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楊飛也多次稱鍾繇是自己的蕭何。前些天鍾繇受到楊飛申飭,到督察院護官部接受審察,他當時以為最多走個過場,沒想到被原績和護官部總管溫恢,以律判了個監二年、役三年的處分,雖然說上報后被楊飛駁回,但卻在督察院獄中被關押了一天一夜。這個人實在丟的太大了,他回去氣的幾天都吃不下飯。他心裏明白這是他屢次帶領政務院六大總管一起求見,遭到楊飛猜疑的結果,楊飛這麼作就是要打擊自己的威信。不過鍾繇自問,平時最多和意氣相投的名士過從的緊密了一些,其他也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楊飛的事情,受到這樣的打擊實在心中窩火、憋屈,楊飛事後雖然派孫資過去慰勞了他一下,但絲毫不能讓他心中好受多少。此時聽見楊飛的話,他心中的火一竄一竄,按捺了許久方才壓下去,淡淡地說道:
“此事非同小可,還需從長計議。”
似乎早有預料,楊飛也不驚訝,轉頭又看向郭憲,郭憲身為軍務院總統,這正是他份內之事,是不能不發表意見,再說這個計劃王旭等早已向他彙報過,楊飛也為此事多次徵詢他的意見,便捋須簡短地說道:
“臣以為這個計劃可行。”
原績順順三縷長須,看看不作聲的鐘繇,與庄燦、牽逵、陶成等交換了一個眼神。皇甫酈就在他旁邊,裝作沒有看見。楊飛麾下文武雖然表面團結,但內部不同幫派爭權奪利非常激烈,特別是平民出身的文武與世族出身的名士之間的矛盾最為突出。這直接導致名士主導的政務院與楊飛舊部主導的軍務院、督察院之間的不和,一旦發生衝突,軍務院必然聯合督察院一起對政務院發難。皇甫酈與兩邊的交情都不錯,又身居雍州刺史這個關鍵位置,是雙方爭取的一個重點人物。雖然從目前看,是庄燦、高見、原績為代表的舊部佔據上風,但從皇甫酈內心來講,一點也不想牽扯進這些糾紛之中,因為他太了解楊飛這個老朋友了。
之後楊飛又詢問了原績、庄燦等重臣,大家普遍認為,什麼攻取河北、逐鹿中原現在說還為時尚早,以後再議不遲,進攻漢中、益州的事情卻必須儘早着手,天下大勢紛紜複雜、變化無常,須要抓緊事機迅速動作,否則讓別人搶了先手可就麻煩了。
這個計劃楊飛本就已經決定,今天會議不過走個過場,顯示對諸位大臣的尊重。看看大家沒有旁的意見,便對一直默不作聲的高順道:
“進攻漢中的事情便交給公理了,公理,說說你的想法和要求。”
高順是大前天從洛水大營趕到長安,昨天才從牽逵那裏知道這個事情,昨晚興奮緊張地一夜未眠,反覆盤算,心中已有底稿,這時便沉聲道:
“首先說兵馬,根據軍情部的情報,漢中張魯麾下共計有精兵一萬兩千兵馬,緩急之間又可徵發壯丁四五萬,光破賊營一營兩千多兵馬肯定是不夠,臣希望至少能增加兩營步兵、一營騎兵。至於進兵路線,自古攻打漢中,不外乎這麼幾條道路: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和大散關故道,具體選那條,末將要和眾將調查商議后才能確定。再說時機,調遣兵馬、囤積糧草、協同訓練、勘察地形都需要時間,臣大概算了一下,最早明年六月可以動手。漢中道路異常艱險,自古號稱‘天獄’,易守難攻,要收全功,恐怕不是幾個月可以略定的,請主公能夠寬限時間。”
牽逵、王旭等聞言點點頭,高順說的很實在,與他們的推演基本一致,牽逵主管軍政部,負責兵馬的整訓、補充,便問道:
“那公理希望加強哪個營給你?”
高順瞟瞟楊飛,心道:這種事情我哪能作主,便躬身對楊飛道:
“主公麾下均是精銳,不拘主公指定那個營,順以為都是沒有問題的。”
聽了這話,旁邊的人都不由多看了高順幾眼。高順治軍為人都十分嚴整,軍務院的官吏到破賊營公幹,休想吃吃喝喝、拍拍送送,連句好話都聽不到,今個兒這是怎麼了?轉性子了。庄燦卻瞟了高順一眼,心中贊道能屈能伸,有進有退,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楊飛聞言微微頷首,笑道:
“公理說得實在,不過咱們既然派兵出征,就要力求必勝,再說咱們現在兵馬有的是,不象當年捉襟見肘,沒必要勒啃。我想就派破賊營、橫野營、強弩營、長安營、翊軍營、屯騎營六個營過去,一萬八千正兵應當足以踏平漢中了吧。”
高順一聽派出三個最精銳的步兵營,再加上兩騎兵營,那就是面對曹操中軍五營,也可以殺的棋逢對手,更不要說張魯麾下的烏合之眾,那裏還有什麼問題?不過,張惠、杜珩擔任營主時間不長,李琨名望不顯,都還好說,而高覽、閻行卻是名動天下的宿將,高覽的軍銜更高於自己,恐怕難以指揮如意,再說還有庄燦……,想到這裏不由有些皺眉,楊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
“公理不要擔心,我徵求過英明的意見,他很樂意與你合作。”
聽到這裏高順放下心裏,眉頭舒開。躬身道:
“末將遵命,如其不成,願從軍法。”
“好,那就任命公理為征南都督,英明為征南都護,張惠、閻行、杜珩(蒲儼右遷為司州刺史后,杜珩接掌強弩營)、李琨四人為部將,刻日準備南征事宜。各部院全力協助,不得有誤。”
楊飛看高順信心十足,心中高興,大聲命令,其餘文武群臣一起躬身應諾,先後告辭,楊飛難得地把大家送到門口,方才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