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耀武汾水
建安二年(公元196年)二月二十三日
太陽逐漸從薄霧中露出頭來,城東緩緩向西南流去的汾水,在朝陽的照射下發出淡淡的鱗光。
晉陽城東汾水、城西晉水,城南南瀆和穿城而過的北瀆都散發出一層霧氣,將晉陽籠罩在其中,從遠處看去,晉陽城如在夢幻中一般。
若在平日,日出之時,就應該大開城門讓百姓出入,可是太陽已經如同火球一樣從東山上爬了出來,城中還是毫無動靜,一些忙着作生意和走親戚的人都被阻擋在城門口,大家擁擠在城門口,七嘴八舌紛紛議論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只聽見城頭守護的士兵驚惶失措地大喊大叫:
“賊來了,賊來了!”
阻擋百姓的士兵一聽顧不得攔阻百姓,沿着蹬道向城頭跑去,看熱鬧的百姓一聽喊叫,往年異族侵略的慘痛回憶立即湧上心頭,膽小的不由地兩腿發抖呆在當地,其他人則手忙腳亂往回跑,有人還邊跑邊叫喊,弄得不大的晉陽城亂成一團,而個別膽子大的人則隨同驚惶的士兵一起跑上城頭一看究竟。
登上城牆一看,所有人都是一呆,只見遠處的汾水邊上突然出現了一片光霧,如同湖泊,如同朝霞,如同海市蜃樓一樣,沿着汾水東岸緩緩向晉陽移動。
待離得近了,城頭上的人才看的分明,只見難以數計、見頭不見尾的騎兵隊伍排着整齊的行列向晉陽開過來。行進的戰馬和他們的主人一樣驕傲和自信,踏着小碎步,不慌不忙緩緩前進,不時會擺擺頭上的羽飾,盔甲鏗鏘的聲音合著馬蹄的響動震徹了大地,到了被拆毀的晉陽橋邊后,號角響起,所有騎兵按照旗幟和號角的指示,隔着汾水對着晉陽城列成方陣。人馬口鼻中噴出的氣息緩緩升起,在方陣上方形成一團氣霧。
晉陽城頭的官兵百姓雖然多聽聞河東騎兵的故事,但真正見到卻是第一次。雖然害怕,看到晉陽橋已經拆毀,騎兵要渡河也不便當,所以都壯着膽子用心觀看,偶爾也議論一兩聲。只見河東北伐騎兵按照輕騎兵在前,重騎兵在後的順序排成十層的方陣,背着太陽面對晉陽列陣。人馬頭上的各色羽毛飾物在晨風的吹拂下如同蘆葦叢一樣的起伏,藍底紅焰的火雲旗也隨風飄揚,實在是巍為壯觀。
晉陽城頭,不論軍民剛開始都被這個威武的騎兵隊伍驚呆了,張着口不知道該怎麼辦。稍過了一會,看見他們只是在汾水東岸佈陣,卻不製作橋樑渡河,加上有腳下又高又厚城牆的保護,膽子轉大,指點議論的逐漸增加。就有百姓問那身邊的軍漢:
“軍爺,我看他們的甲胄怎麼和郭校尉統領的騎兵不一樣啊?”
被問道的軍官為了顯示自己的知識淵博,便得意底解釋道:
“你若問別人,他準定不知道。虧得問到我,爺便說於你聽。我聽一個去河東做生意的商人說起,他們的這個盔甲卻不同我們的玄甲,是用鐵水直接鑄成前胸後背形狀的兩塊鐵板,再進行鍛打修飾,然後裏面襯以牛皮以防磨損衣服皮膚,再用皮條在肩部連接起來,穿着時卻用皮條在兩肋拴緊。這種式樣的鐵甲他們稱之為兩鐺鎧,也叫明光鎧。雖然沒有我們的玄甲靈活,但堅固結實,而且製作的速度快,聽那商人說河東絳邑的作坊一天最快可以做出幾十副。還有,你看!”
那軍官看圍着自己聽講的軍民增加,也自自豪,遂指着方陣詳加解釋,倒把個牆頭當成的晉陽城裏的瓦肆。
“他們的兜鍪也是鑄造而成,卻不同我們用甲片編綴。還有那頭盔頂上的飾物,也是有講究的,士兵是用馬毛,只有隊史以上的軍官才能用鷹羽。還有那鞋子,仔細看,也和我們的不一樣,高腰抵膝,據說他們叫做什麼馬靴,是專門給騎兵用的。”
“軍爺,我看前面那些騎兵穿的卻不是你老人家說的什麼什麼兩鐺鎧啊。”一個商人因為與這軍官認識,所以壯者膽子提問。
“哦,那是他們的輕騎兵,穿的卻是加裝了前後護心鏡的皮甲。”
“大人,我看他們的兜鍪不光是鑄造而成,形制也和我們的不一樣,您看,他們的鐵兜鍪的頓項延伸的很長,一直護住了脖頸,卻不象我們的剛好扣在腦袋而已,把個脖子露在外面。”
“是啊,你看他們頭盔繫結的方式也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系在脖子下,他們卻是在下巴頜上。”
“嗯,嗯!”眾人聽那兩個小軍說的有理、觀察的仔細,不禁點頭,遂跟着指點議論起來,弄得城頭好似鬧市一般,眾人正觀看議論,只聽見有人喊:
“讓開,快些讓開,給使君大人把路讓開。”
驚呆了官兵方才反應過來,趕緊打罵著把老百姓趕下城頭。
高幹在高柔、夏昭、張雄等文武官員的陪同下,穿着甲胄匆匆地登上城樓,立足未穩,突然聽見敵軍隊伍鼓角齊鳴,所有的士兵一起合著鼓角的節奏,如同莽牛一般大喊“呵,呵!”,同時用刀矛敲打着盾牌。巨大的聲音在遠山中不斷迴響,一陣又一陣,良久方息。在鼓角和人聲的刺激下,戰馬也焦躁起來,或者揚鬣長嘶,或者暴躁地噴着鼻息,不停的用蹄子刨着地面。
看到城外敵軍的軍容,聽到這充滿挑釁意味的喊聲,所有人的臉色都變的慘白,半天沒有一個人說話。
“使君,他們現在不可能過河,更別提攻城了。這不過是敵軍耀武揚威罷了,不用擔心。”高幹的堂弟,太原太守高柔首先從驚懼中反應過來,看到高幹等人的神色,趕緊進行安慰。高幹卻似沒有聽到一般,夢囈一般自言自語道:
“他們怎麼過來的?他們怎麼過來的?他們怎麼能過來呢?”
“使君,末將請令,出去與敵人一戰。”高幹的親信,鐵甲軍統領夏昭也從驚惶中鎮定了下來,臉色激動的通紅,低頭躬身請令。半晌見高幹沒有反應,抬頭一看,高幹還在如同夢遊一般死死地盯着城外挑釁的河東兵馬。
高柔一看高幹這樣,擔心影響城中軍民的士氣,趕緊推一推,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大哥,大哥!”
“哦,哦!你們說什麼?你們說怎麼辦?”
夏昭只好把剛才的話又複述了一遍,高幹皺着眉頭沉吟道:
“我現在身邊只有這三千五百鐵甲兵,如果損失了,還能依靠誰防守州治?斷斷不能出城的。”夏昭一聽,一陣惱火,急忙道
“使君,不戰而守,軍心難固,就是守城也不穩啊。況且現在敵軍立足未穩,我軍鐵甲精銳以逸待勞必能打敗敵人,卑職懇請使君下令。”
高柔沉思了一下,知道敵人竟然不知不覺來到了晉陽城下,如果不是張雄機警,差點就讓敵人偷襲得手,雖然說冷泉關守將鄧升是罪魁禍首,但自己作為太原太守是難辭其咎的。
前些天,上黨太守許濟發來咨文報道說,楊飛親自率領大軍進逼上黨,高幹心急之下,不顧高柔等人的阻攔,把辛苦搜羅訓練的兩千八百騎兵讓郭援率領去支援,弄得現而今晉陽城中只有三千五百士兵,否則今日步騎齊全完全可以一戰的。
雁門郡治馬邑雖然還駐紮了兩千四百士兵,西河郡治離石駐紮了二千士兵,上黨有郡兵四千,還有高覽親自率領的一萬協防駐軍,可都遠水不解近渴啊。太原各地雖然也分散駐紮這兩千多駐軍,但都是徵發的壯丁,不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難以期待。
高柔仔細思量,覺得現在用鐵甲軍這個惟一的力量出擊是十分愚蠢的,雖然夏昭說什麼鐵甲軍的戰鬥力和裝備也非常好,什麼以逸待勞,但這完全是孤注一擲的舉動,這樣的事情只有那些處於極端危險境地才會作。現在敵軍孤軍深入,對於太原來說沒有冒險之必要。
高柔想的明白,已有計較,對着夏昭道:
“夏將軍英勇令人佩服,但現今的確不適合出擊。不過攻打敵人的機會很快就到,到時就看將軍一展雄風了。”
“末將受教,敢不從命。”
夏昭對於高柔十分敬畏,趕緊就坡下驢。因為高柔雖然年青,但執法嚴明公正,自從擔任太守后,太原的治安大有起色,不光各地的盜賊,就是那些胡作非為的散兵游勇也在他嚴厲的整頓下收斂了不少。況且夏昭看到敵人的陣勢,確實心裏發怵,主動請戰不過是向高幹誇示自己的勇敢罷了。既然高柔給足了自己面子,何苦去作討那危險的苦差事呢?
“文惠,我看你已經心有成竹,且說來聽聽!”高幹已經完全從驚惶中恢復過來,蹙着眉頭輕聲問道、
“使君,卑職剛才仔細觀察了,敵軍確實如張司馬所言,乃是河東的精銳騎兵。如果不是張司馬報告及時,恐怕敵人現在已經得手了。”說道這裏,高柔向著張雄點點頭,張雄趕緊點頭哈腰回應。他這樣倒不僅因為奉天朝廷重文輕武的風氣,而是因為高柔昨天晚上替他求情。
原來張雄從普同關一路狂奔回晉陽之後,向高幹彙報了此事後,高幹和夏昭等人都是難以置信,差點要把他當作棄職逃跑處置了,如果不是高柔求情,他恐怕現在早都被下在牢獄中了。後來也是在高柔的堅持下,連夜派遣士兵拆毀了連通汾水東西的晉陽橋。
今天看來,張雄的彙報是真的,高柔的處置也是正確的。張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彙報就算再對也沒有什麼用,城池丟了性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升賞啊。
“卑職以為,敵軍此來應該是以騎兵偷襲,既然我方警覺了,要攻陷晉陽城池恐怕很難,我們守住晉陽不成問題。現在關鍵是要立即發文給各縣徵集兵馬,令他們堅壁清野、嬰城防守,同時向雁門、西河以及奉天要求援軍。
等敵人野無所掠、困于堅城、師老兵疲的時候,援軍一到我們內外夾擊,消滅他們易如反掌。”
聽了高柔的話,高幹連連點頭,贊道:
“我弟說的有理,既然如此,一應軍務我就交給你負責了。”
聽了高柔的分析,高幹等人都是內心大定,又看了看敵人的軍陣,放心下城去了。很快高柔的話就被城頭的將士傳開,原本散亂的人心開始穩定下來。
當晉陽文武在城頭觀察品評河東北伐軍的時候,趙岑、高見、龐德等人也勒馬站在軍陣前方,隔着汾水冷眼觀察着這個號稱“鐵打的晉陽”的堅固城池。
每一個漢人都知道晉陽這座千古名城,趙岑、高見等人也早有耳聞,但真正站在城下卻是第一次。眾人一邊閱看地勢,一邊聽參軍賈衢介紹晉陽的情況:
“最早在晉陽定都的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也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桐葉封弟”的故事了,剛開始的封號是唐,叔虞的兒子燮,因為國都旁邊有條晉水,所以把國號改為晉,當地土著也稱之為太鹵。叔虞建都的地方卻不在晉陽,而是在晉陽北面一里的唐城,後來他兒子燮南遷到現在的晉陽。
三國分晉后,晉陽是屬於趙國的領土,在趙大夫董安和趙侯趙襄子的修築下,晉陽基本成型。
因為晉陽是防備北方游牧民族的二線據點,又是進攻的後勤基地,所以前秦和本朝都十分重視,一直在不停的修建。據細作報告,現在的晉陽城周十三里,城高三丈。它的城牆也不是如同一般城池那樣的純粹用土夯築而成,而是用磚石包裹。現在通觀大漢所有城池,除了雒陽、長安以外很少有那個城池如此用心的,這都是因為晉陽地位重要啊。
不僅如此,晉陽城東邊是汾水流過,西邊是晉水流過,而當年智伯瑤為引晉水淹城而挖掘的北瀆也被利用改建后成為晉陽城北面的護城河,北瀆從晉水引出后,從西北方向流入晉陽,又從東南流入汾水。後來又從晉水引出南瀆,同樣注入汾水。北瀆和南瀆不僅方便百新灌溉和飲水,而且形成了晉陽的天然屏障,也就是當地人常說的“左汾右晉,潛丘其中”了。
堅城加上深池,使得晉陽贏得了“鐵打的晉陽”的稱呼,無數次戰亂中,晉陽的百姓都能依靠城池倖存下來。惟一的例外是幾十年前鮮卑大汗檀石槐派遣他麾下的大帥?落羅、日律推演、宴荔游等進攻并州、涼州,大帥日律推演利用鮮卑騎兵擅長長途奔襲的優勢,繞過雁門關和勾注山,偷襲晉陽得手,一舉擊殺當時的并州刺史張懿,引起大漢上下的巨大震動。此番將軍和我等指定計劃奔襲晉陽就是師當年日律推演的故智了。”
聽了賈衢的介紹后,趙岑、高見等人帶着兵馬沿着汾水東岸耀武揚威緩緩向北奔進,一邊行進,一邊仔細觀察晉陽地勢。斷後的姚興對着晉陽城吐口唾沫,輕罵一聲“孬種”之後,所有人馬卻在城頭士兵詫異的目光中向北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城頭的官兵驚愕不已,目送着這支隊伍消失在視野里,所有城頭的官兵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互相看看,都不明所以,簡直如同做夢一般,這支部隊神秘的來,又神秘的消失了,如果不是大家都親眼看見,簡直難以置信剛才他們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叫大喊,威嚇城中的軍民。
或許剛才真的是做了一個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