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介休分兵

建安二年（公元196年）二月二十日，冷泉關

“令明，子英！你們幹得真是利索！”

從船上下陸續下來的河東北伐將校徐晃、高見等人都親熱地與在碼頭上迎接的龐德、李奇打招呼，初戰告捷，大家的興緻都十分高，和李奇關係特別好的高見、鮑出等人還特地捶了他幾下。

自楊飛以下，在安邑計議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偷襲失敗，被敵軍堵在雀鼠谷中進退兩難，沒想到兩員先鋒將用了四十幾個人的傷亡就十分利索的解決了問題，自中護軍庄燦以下對於這個結果都是始料未及。儘管個別將領有些嫉妒，但面對初勝，基本上個個喜出望外，雖然要攻佔晉陽，佔領太原郡，還有許多仗要打，但在眾人看來，此番出師告捷，順利劈開了第一刀，後面的危險困難卻都算不得什麼了。

簡單地寒暄之後，眾將卻不再浪費時間，紛紛散開督促船上的將士下船，並且把幾千匹軍馬往下卸載。這卻是一項十分艱難的工作，因為冷泉關的碼頭十分狹小，最多只能停靠十幾艘小船，所以大部分的船隻還是錨泊在汾水裏，等待前方船隻上的人馬卸載騰開位置后才能靠岸。

河東北伐兵馬共有一萬兩百，加上隨行的工匠和民夫，總計人數超過一萬三千，加上軍馬輜重，共載運了一千多艘船隻和木筏，綿延了很長，總長超過十幾里，前鋒已經上岸，最後面的船隻還在黑洞洞的雀鼠谷等候。

按照戰前的籌劃，是騎兵裏面資歷最老、戰鬥力最強的高見營重騎兵首先卸載下船。因為碼頭太小，卸載速度很慢，眾將都是十分焦急，雖然免不了喝罵，卻也心知這是急不得的事情。

待天亮的時候，忙活了一個多時辰，高見營的騎兵總共才下來了八百多人馬，高見卻等不及剩下的一千人馬全部聚齊，向著庄燦、趙岑兩員將領拱拱手，和司馬姚興一起帶着這八百人馬沿着官道潑辣喇向飛馳而去，這都是事前商量好得，庄燦等人也只張望一眼，就繼續組織人馬下船。

一直忙活到下午己時，才將所有的五千多騎兵全部卸載下來，眾將都不由地舒了口氣，再精銳的人馬，待在船上也是沒有多少戰鬥力的，而且這時風勁物燥，一旦敵人火攻，船隻處於狹窄的河道里，肯定損失慘重。

大隊騎兵下船后，一則碼頭狹小，二則為了便於警戒放牧，基本都派了出去在汾水東岸得綿山腳下駐紮。大批放開的軍馬或者拱着地上的殘雪尋找枯草，或者跪着腿在河邊河水，士兵們則忙着穿上衣甲找自己得隊伍，整個河邊紛亂不已。

不久，高見派出的斥候也回報消息，前鋒人馬已經佔領介休城。聽了斥候的回報，庄燦和趙岑對視一眼，都是欣然的點點頭，開頭進展地確實很順利，陶成、衛會它們派出的探子功不可沒，對於介休的情報探察的十分明白，內應也很得力，否則高見很難憑着八百騎兵攻陷介休，回頭必然是要獎賞的。

這時大局已定，眾將和賈衢、裴潛兩位參軍一起湊擁着兩員主將緩步走上高處，一面迎着冷風北望，一面卻都沒有了話語，本來十分熱絡的場面頓時變得有點微妙。

半晌，還是李奇出聲打破了僵局，李奇從眾將中走出，看了一眼龐德，拱手對庄燦說到：

“護軍大人，既然高將軍已經佔據介休城，我軍有了立足之地，兵貴神速，還請下令人馬立即北進的好。末將願意請纓，與龐校尉一起繼續擔綱先鋒，直搗晉陽。”

“是啊，是啊！”

“哎呀，子英，你們奇襲辛苦了，還是在冷泉關好生將養幾天，前面那些蟊賊就交給兄弟我了。”

“子英，你們已經露臉了，還是讓我們騎兵先上吧，你們步兵跟在後面就可以了。”

徐晃、鮑出、高碩等騎兵將領一聽李奇又要當先鋒，趕緊請戰，作武將的那個不願意擔任先鋒人前露臉，在安邑為奇襲的任務，眾將就爭的面紅耳赤。最後庄燦、趙岑無法決斷，只好把難題推給后將軍楊飛，最後還是楊飛拍板，讓立功心切而又在此前的戰鬥中立功甚少的李奇、龐德負責奇襲任務。既然後將軍已經發話，其他將領就是再有牢騷，也只好服從。但此番奇襲已經成功，李奇、龐德兩個步兵營將校還要繼續擔任先鋒，這對於其他騎兵將校而言卻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而且這還涉及到對騎兵營軍權的爭奪。且不說河東對於軍功賞賜極重，就是人前爭臉面，也不能好事都讓他們兩人撈了去，所以李奇話音未落，其他將領都是一片反對，當然語氣都比較和緩。

對於這些爭執，庄燦、趙岑也是十分頭疼，雖然二人是北伐主將，但麾下的高見、徐晃、蒲儼那個不是宿將，雖然河東軍十分強調下級服從上級，但畢竟庄趙二將的身份地位和楊飛大有不同，指揮起來不能如同楊飛那樣隨意。

況且兩位主將自己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此番河東出動步騎主力北伐，根據后將軍楊飛奔襲的要求，肯定是以騎兵為主。既然要快速奔襲，就只能步騎分離，這樣在兩員主將之間就存在個分工的問題。當然，誰都不願意率領步兵在後面慢慢走，看着別人在前方立功。特別是楊飛在戰前說此番太原太守的任命主要看戰功的大小，這個話一說出去，不要說兩個主將，下面眾將那個不食指大動啊，雖然嘴上不說，但個個心裏都憋着一股勁。都想：娘的，咱又不比誰差，憑啥不能憑戰功弄個太守噹噹，那可比什麼校尉中郎將的光顯榮耀的多了。

賈衢和裴潛兩位參軍一見這個局面，都是一陣心急，但囁嚅了半天，畢竟沒有多說什麼。兩人都是歷練成精的人物，對於眾將的心思如何不了解，但一張口解勸就必定得罪人。

這樣下面爭執了半晌，兩位主將尷尬了一會兒，庄燦內心長嘆一口氣，心道：算了，將軍命我當這個北伐主將，那是對我何等信任，我卻如何能為了自己的私心壞了將軍的大事，辜負了將軍的信任。一念想通，揮手制止了各人的爭執，慢條斯理的說：

“此番步騎分兵，勢在必然，趙將軍本是屯騎司馬出身，精通騎戰，就麻煩將軍與高將軍一起統率所有騎兵，立即沿着馳道北進，翻越天峻山，經普同關，沿鄔城泊東岸北上，一路遇城不攻，直取晉陽。”

庄燦端出主將身份說出這番話，自趙岑一下都是肅然聽令。而趙岑心裏一方面一塊石頭落地，一方面卻是一陣慚愧，不顧甲仗在身，對着庄燦深施一禮：

“庄護軍量大如海，不愧子顏之謂，岑自愧不如。”

“將軍說那裏話來，同是一家人，共同為主公做事，何必如此客氣？”庄燦一見，趕緊上去一把扶住。雖然趙岑沒有明言，但各人心裏卻明似鏡一樣的，都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

“岑一向自視甚高，前既不如子云遠甚，后也不如子顏遠甚啊！”趙岑卻是頗有感慨，拉着庄燦的手一句一句，知心話直往外倒。庄燦姚興鮑出等人聽他這樣議論楊飛，都不由自主眉頭跳了一下。因為他們一直是楊飛的部下，主從意識比較強，哪敢拿自己和楊飛去比？趙岑卻和楊飛是故人，現在心裏都沒有把楊飛當主公看。

原來趙岑以平民子弟而能為屯騎司馬，卻也不是凡品，奈何後漢重文輕武，要擔任將軍、太守、北軍五營校尉、護鮮卑中郎將這些重要軍職，卻非是士人出身不可，這條就徹底斷送了趙岑的前進之途。雖然他憑藉自己的武藝和見識，在鎮壓黃巾起義的過程中脫穎而出，不斷提升，一直當到了屯騎司馬這個武人能擔任的最高的位置，但也就到此為止了。所以才會在董卓上雒后，毫不猶豫地隨同楊飛一起投奔董卓。

雖然是楊飛引薦他進入董軍，他也和楊飛是好友，但在他心目中，楊飛的資歷和他相去甚遠，加上自己武藝高強，發展應該遠在楊飛之上才是。卻不成想，楊飛利用李應和王昌的關係，短短几個月就從一個小小的隊史飛升為射聲司馬。趙岑雖然口上不說，而且當時還向楊飛祝賀了，但畢竟心裏不痛快，好在兩人地位一致，倒也作罷。

不成想後來楊飛通過巫咸山之戰、雀鼠谷之戰、陳留之戰，地位和實力節節攀升，再經過陝縣群集西進、長安之戰、漆水之戰，不論實力還是地位，兩個人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上了。雖然趙岑是個豪爽的漢子，確實為好友的發展而高興，但內心深處卻是一直不痛快。

到楊飛作為鎮東將軍、河東太守率部東進，佔領河東獨霸一土成為一方諸侯，趙岑卻不過領了一千多人跟着郭汜當個偏裨，實力連楊飛麾下的校尉尚且不如，兩人的地位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趙岑到此也只好認命。韓遂馬騰東進，攻破長安，趙岑跟隨樊稠一起保護天子奔逃，被連續追殺，到楊飛把他們接應到河東的時候，趙岑的麾下只剩下了一百多人。雖然楊飛對待這個故人一向非常客氣，即使派任務也是徵詢式，而不是向對其他部將那樣直接下令，但畢竟難以改變了，趙岑也徹底死了和楊飛攀比的心。

但對於追求功業的血性男子，又怎能不和他人對比？在他以為，楊飛麾下眾將裏面，樊稠資歷老、位分高，他沒法比，但至少應該要高於楊飛部下的其他將領吧。卻不成想，楊飛十分寵信庄燦，經常是庄燦作為首將代替楊飛擔任前敵都督總統全軍。

比不過楊飛，又和樊稠沒法比，等到和庄燦這個在長安時根本上不的台盤的庄燦比時，竟然也是地位不如他。種種打擊下來，趙岑一方面是灰心，一方面也憋了一肚子火。此番又給庄燦作副手，雖然他深知北伐作戰的重要性，加上多年養成的軍人習慣，不會將私人感情來影響公事，但心裏的疙瘩一直存在。

而庄燦今天高風亮節，將帶領騎兵奇襲晉陽、建立大功的機會讓給他，讓趙岑是又喜又愧，百感交集，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不過眾人都聽出他的話是發自內心，卻不是泛泛的客氣，大家聽了也暗自感動。旁邊的賈衢心裏一陣放鬆，趕緊上來勸開了二人，非常高興地說：

“兩位將軍這樣識大體，何愁北伐不勝？”

“子顏如此大度，令人羞愧，罷了，罷了，令明，子英，機會讓給你們罷。我的輕騎兵營讓於你們暫時管帶，我帶着你們的步兵隨後便了。”徐晃一看庄燦如此，心內感動，也便把機會讓給了龐德和李奇，否則徐晃本來是騎兵將領，龐德、李奇二人卻是爭不過他。

庄燦、徐晃一番做作，弄得眾人很不好意思，本來搶戰爭功的場面變成了互相推讓，把個賈衢和裴潛看的又好笑又好氣，心說這幫人竟好似晉陽城已經括於囊中，仗還打就開始客氣讓功了。

不過時間緊迫，卻不容眾人推脫，當大家還在退讓之際，高見派來催兵的斥候已經到了兩撥。經過庄燦、賈衢等協商，最後確定是趙岑帶領龐德、李奇、高碩三將率領上岸的五千騎兵立即追趕高見，一起快速向晉陽進兵，而庄燦、徐晃、鮑出、蒲儼四人則率領步兵沿着汾水北進，裴潛帶領李奇從永安帶來的一千屯守兵駐紮介休鎮守後方，負責督運糧草。

分派已定，兩波人拉手告別，此番親熱卻比剛才別有一番意味，一直到大隊騎兵在夕陽中消失，庄燦等人仍然站在高阜上不願下來，縱是庄燦、徐晃、鮑出、蒲儼高風亮節，見到別人建功立業卻也不僅暗自嘆了一口氣，都說好人難作啊。

賈衢見了，暗自一笑，卻悠悠道：

“后將軍睿智敏察，今個兒事情的得知后，必定知曉各位將軍的忠心大度。”

聽了賈衢的話，庄燦、徐晃都是一震，目光快速地閃了一下，卻飛快地躲開了，心裏都是暗自一笑，再看高山夕照時也覺得分外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