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孩
餘明走出醫院大門,忍不住回頭望了望招牌,上面寫着“貝內特醫院”,確認自己沒走錯廟,不是跑進了精神病醫院。
回想起剛剛和霍恩醫生的交談,恍然間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西垂,被地平線吃掉了半張面孔,天上隱約能微弱的看見雙月。
新月,舊月。到底跟我腦袋裏的東西存在什麼樣的聯繫。
“餘明,我現在可以確信你的情況和我曾經見過的那期病例一樣,但是在對你着手進行治療之前,我還有準備工作要做。接下來我希望你每周都來一次醫院,我需要對你的情況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
腦袋裏想着醫生剛剛說的話,餘明有些振奮。
我14歲之前看了那麼多醫生,試過不知道多少種治療手段,都沒能痊癒。最後只能依靠藥物來緩解癥狀,本來以為這怪病會伴隨我一生,今天終於看到希望了......
他興奮地捏了捏拳頭。
隨後他突然想到什麼,一拍腦袋,快速跑向公交站台。
餘明趕到車站時,最後一班公交正準備啟動。他匆匆跳上公共汽車,趕在汽車發動之前坐了上去。
“去紅楓街。”餘明着售票員說道。
“六芬妮。”那位女性售票員一邊關上門,一邊說道。
餘明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個皮質錢夾,有些肉痛的拿出一張五芬妮的紙鈔和一個銅幣遞給售票員。
爺爺去世之前每個月退休金才不到120納爾,一納爾等於10芬妮,坐這一次公交都趕得上一頓午飯了。要不是太晚回去怕奶奶擔心,餘明可捨不得花這錢。
售票員望了一眼餘明手裏的錢,沒有去接,反而擺了擺手,說道:“不收5芬妮和1納爾的紙鈔。”
餘明一愣,開口問道:“為什麼不收?”
“最近出現了一批5芬妮和一納爾的偽造紙鈔,比以前那些做工精細多了,今天早上接到的通知,最近我們都不收這種金額的鈔票。”售票員回答道。
餘明這才恍然,自己最近一直忙着考試,沒怎麼關注新聞。
他將那張紙幣放回錢包,又拿出五枚銅幣,將六芬妮的車費遞給售票員。
“看來我得去兌換一點銅子了,這種情況什麼時候恢復?”
售票員接過車費,也沒數,大拇指一抹就確認了數量,隨手放進了隨手帶着的腰包里,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等警察那邊通知吧,你如果要兌換銅幣的話最好快點,聽說今天銀行的銅幣上午就被換完了。”
餘明點了點頭,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
“哧~”
司機拉了一下身側的手柄,在槓桿的帶動下,兩塊被分開的機械部件重新連接,在蒸汽的噴吐中活sai開始運動,汽車發動了起來。
餘明看了一眼前排窗口,車頭冒出的氣體遮蓋了半面擋風玻璃的視野,司機彷彿毫不在意,隨意的把手搭在方向盤上駕駛。
在學校學過一點基本機械知識的餘明猜測這台車氣缸應該是出了什麼問題,這台老爺車估計離下崗不遠了。
雖然你們是承包線路制度,車子都是從公交公司租來的,也不至於這樣吧,這屬於危險駕駛了喂......餘明暗暗挑了挑眉毛。
十幾分鐘后,餘明在紅楓街下了車。
穿過一個路口,又走了300米,餘明來到了家門前。
這是一排臨街的聯排建築,
只有兩層高,很多年前爺爺剛離開軍隊的時候,貸款買下了這裏的25號,已經屬於是很老的房子了。
不過得益於地理位置優越,交通方便,加上政府近些年對附近街道的幾次修繕,這裏的房屋非常搶手,有幾次房屋中介在詢問有沒有考慮出售的時候,餘明都會感嘆爺爺當年的智慧。
餘明拿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隨手將雨傘放在鞋柜上,就關上了門。
他穿過門廊,在牆上掛的一排照片附近略作停留,說了一聲:“爺爺,我回來啦。”
隨後他不再停留,往屋內走去,喊了一聲:“奶奶,我回來啦。”
屋子內沒有回應,餘明一邊走向客廳,一邊加大音量又喊了一聲:“奶——奶——我回來啦!”
奶奶的耳背越來越嚴重了......
這時候客廳才傳來幾聲走動的聲音。
一位頭髮花白戴着金絲老花眼鏡的老婦人走了出來,“噢,今天怎麼這麼遲。”
餘明露出笑容,拉着奶奶的手往客廳走去,一邊說道:“奶奶,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和餘明這種比較常見的,多民族一代一代混血后誕生的後裔不一樣,他的奶奶瑪麗·費利克斯有着一對淺灰色的瞳孔,膚色較深,鼻翼寬厚,是很少見的純血朗恩人。
“是什麼好消息呀?難道是張浩醫生有什麼進展嗎?”
餘明拉着奶奶的手,笑嘻嘻地說道:“猜對了一半,我今天去醫院,發現張浩醫生退休了,接替他的是一位來自紅堡的醫生,叫霍恩·維魯尼,聽護士說他是聖文森特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他說以前曾經見過我這樣的癥狀,有辦法可以治好我的病。”
“啊!”瑪麗高興地站了起來,興奮地拍了拍手掌,“那可太好了,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
突然她又遲疑了一下,有些猶豫的說道:“他說的是真的嗎?我們找了那麼多醫生都沒有效果,怎麼他一來就說有辦法治好你,可別是什麼騙子,他有沒有說怎麼治療。”
“唔......他說是一種新式的治療手段。”回想起霍恩醫生交代自己暫時不要對別人透露他今天說的話,餘明遲疑了一下,加上霍恩醫生自己也不能保證手術一定成功,他還是選擇暫時不對奶奶說太多。
“他也沒說一定能治好,只是說有把握,可以嘗試。”餘明回答道。
瑪麗坐回沙發上,低頭想了一會兒,她摘下眼鏡,不自覺地擦了擦,說道:“上次那個多倫大學的教授也是這麼說,什麼‘新式的治療手段’,‘不保證一定能治癒,但是很有嘗試的價值’,他還願意資助我們去多倫的路費呢,我當時就奇怪它怎麼這麼好心,最後你爺爺找人一打聽,那個傢伙原來是在做什麼神經手術實驗,他想讓你做他的試驗品。”
說到這裏,瑪麗臉上浮現出憤怒的表情,繼續說道:“那個老混蛋,他居然想把人的腦袋打開!這簡直就是謀殺!”
聽到這裏,餘明險些擦了一把冷汗,奶奶有時候發了痴獃,連家都找不到,這件事都過去好幾年了,她怎麼還念念不忘。
“沒事的奶奶,霍恩醫生是正經的聖文森特醫學院畢業的醫生,我今天和他聊了很多,感覺他人挺好的,你放心,就算他想對我做什麼奇怪的試驗,我也不會答應的。”
“那就好,那就好。希望他真的有辦法治好你的病,讓你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生活。”瑪麗想到餘明從八歲開始就要經歷那些非人的折磨,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今天太晚了,明天中午奶奶帶你出去找個餐廳慶祝一下!對了,我還得找人打聽一下那個醫生的情況,你明天記得提醒我,我怕我又忘記了。”
餘明搖了搖頭,說道;“奶奶,我明天要去面試,你忘記了嗎?”
聽到他的話,瑪麗歪過頭去想了一會兒說道:“對啊......我又忘了,那我們晚上去吧。”
“好!哎,奶奶,被你說得我餓了,今天晚上吃什麼?”
“煎魚肉和朗恩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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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碗碟后,餘明就上了二樓回到房間。
這棟三十年前建成的房子,很多地方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老化,不過在瑪麗的精心打理下,仍然顯得十分溫馨和精緻。
一樓由一個客廳,一間廚房,一間書房和一個衛生間組成。
二樓則是三間卧室和一間衛生間,背街的那一面還有一排兩米寬的陽台。
餘明進入房間后,走到窗檯前推開窗戶向外看去。
皎潔的月光灑在街道上,照亮了整個紅楓街的街道,此時的街面上只有稀疏的幾個行人,街對面的一排窗戶里早已亮起了明黃的燈火。
他抬頭看了看,那兩輪半缺的月亮正高掛在天空中,熾亮的群星佈滿天幕。
餘明看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書桌前坐下。
他打開桌面上的一個小盒子,裏面的事物露了出來。
那是一堆手指頭大小,灰白色的半透明晶塊,認真看去,能發現裏面夾雜的一些沙石一般的雜質。
他捻起一顆那種晶體,抓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然後拿過桌上的油燈,擰開蓋子,將那枚晶塊放進去。
隨後拿出火柴,“嚓~”的一聲划燃火柴,將那根火柴湊了上去。
那枚晶塊接觸到火苗之後,飛快地燃燒了起來,散發出明黃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
“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神奇啊。”餘明不禁感嘆了一聲。
這種叫做火石的燃料,是五年前落日群島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學者發明的,依靠良好的性能和便攜性受到了人們的歡迎,很快就大範圍地取代了原有的氣燈和油燈。
可惜製造技術和原料一直被群島牢牢控制,埃博里恩共和國一直對這項技術求而不得。
放好油燈,餘明從桌子下面的柜子裏取出一隻棕紅色的手提公文包。
這樣一隻做工精美的牛皮公文包對於經濟條件一般的家庭可以算得上是奢侈品了,但是餘明對它的愛惜完全不是因為它的價格。
這是爺爺以前使用過的一隻皮包,質量很好,加上爺爺的很愛惜,現在仍然能使用,奶奶前幾天就收拾了出來,交給準備找工作的餘明使用。
餘明回憶起自己小的時候,爺爺還沒有退休的那段時間,每次一回家,這隻皮包里總會裝着幾枚給他準備的糖果。
後來多了一樣東西——餘明的病例。
幾年前爺爺去世之後,奶奶就把這隻皮包收了起來,餘明經常會把它拿出來上油保養。
他拿出保養油,溫柔地給皮包擦拭了一遍。
看着光亮如新的公文包,餘明露出滿意的微笑,將皮包放在桌子上。
他脫掉上衣和褲子,光的只剩下一條褲衩,躺在了床上。
爺爺,前幾天我夢見你和奶奶一起,帶我去吃玉子燒。
你知道嗎?我今天碰到一個醫生,他說有辦法治好我的病,我和奶奶說了之後,她很高興......
可是醫生說手術失敗的話我有可能會死,我有點害怕,但是不知道該跟誰傾訴,我不敢告訴奶奶,怕她擔心......
奶奶的記性越來越差了,上個禮拜她去玫瑰街,都忘了回家的路,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她,剛準備報警的時候,她就自己回來了......
餘明就這樣靜靜地躺着,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合上眼皮,呼吸變得平緩,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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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咕咕~”
一條無人的林蔭小道上,風溫柔地吹動着樹葉,一片青綠後面,傳來兩聲清脆的鳥叫。
陽光穿過樹葉投射在路面上。
一雙腳踩碎了那片斑駁。
餘明獨自一人走在路上,他走了好一會兒,在一道彩虹狀的拱門前停下。
那拱門有十幾米寬,五米多高,中間最高處,從左到右依次橫掛着八個奇怪的圖形。
那圖形由粗大的線條組成,餘明仰頭看了好一會兒。
奇怪,這是哪?以前怎麼都沒來過,這八個圖形怎麼好像有些眼熟,怎麼感覺好像是一種文字......
餘明有些奇怪,猶豫了一下,往拱門內走去。
進門之後,餘明在路邊看到幾塊畫著箭頭,指向不同方位的的木牌,上面畫著和拱門上相似的圖形。
餘明不認識這些這些圖形,但是經過猜測,他覺得這應該是指示牌,上面的內容應該是和拱門上的內容一樣,屬於一種文字。
餘明四下望了望,沒有發現有人,他隨便挑了個方向往前走去。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一堆停在路邊的彩色小火車,路邊還有矗立着一座造型奇特的小丑模型。
再往前走,餘明看到一個圓形的建築,它像一朵巨大的蘑菇,撐開的菇蓋邊緣掛着十幾隻馬匹一樣的玩具,大小足夠讓人坐上馬背,顏色很絢麗。
再往前走,他看到一排高大、彎彎曲曲的鐵軌,它們在空中扭曲盤旋,折出了幾個怪異的角度,軌道起點和終點相連,在起點位置正聽着一輛造型怪異的車子。
怎麼有點像第二紀元的風格,這都是什麼鬼東西......餘明越看越覺得吃驚,心裏隱隱有些猜測。
他彷彿受到了什麼指引,繼續往前走着,終於走到了在一排單人鞦韆前面停下。
鞦韆後面是一片樹林,再往後依稀可以看見鐵質圍欄。
“看來這裏應該是一座遊樂園,但是為什麼有好多我從來沒見過的設備,這些建築和造型風格很像是第二紀元的產物,真奇怪啊......”
正當餘明駐足沉思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響。
“吱呀~吱呀~”
餘明突然覺得一陣詭異!
剛剛自己的背後,除了鞦韆明明什麼都沒有!
他轉過身回頭看去。
赫然發現剛剛空無一人的鞦韆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一個小男孩,他雙手抓着吊繩,坐在鞦韆上的座位上,一晃一晃。
那男孩看起來大概七八歲,他穿着紅色的短袖上衣,衣服的胸口印着一顆藍色五角星,下身穿着白色的短褲,腳上一雙黑色拖鞋。
那男孩好像沒有發現餘明的存在,正低着頭,自顧自地坐在鞦韆上晃蕩着。
餘明看着這幅景象,只覺得莫名害怕。
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開口道:“小...小朋友,你好。”
那男孩聽見餘明的聲音,抬起頭來望向餘明。
餘明這時候才發現,男孩有着一副好看的面孔,有着很明顯的第三紀北地人血統。
那男孩看見餘明,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就在這一瞬間,餘明感覺到周圍的環境有一絲變化。
周圍所有事物都停止了下來,連空氣都彷彿被凝結了起來。
在餘明的視界裏,看到的事物發生了奇怪的扭曲,空間似乎被抽去了一個維度,莫名地在向二維世界轉變!
“咔嚓~”
長久的安靜之後,天空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響,彷彿什麼事物正在破碎。
餘明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天空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幾道細碎的裂縫,那縫隙里,只有深沉的無光的黑色。
餘明感覺到,那些黑暗裏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隱藏着。
“咔嚓~咔嚓~咔嚓~”
那裂縫飛快佈滿至整個天幕,蔓延向地面的事物,最後爬上了男孩的身體。
“砰!”
伴隨着一聲破碎聲傳來,整個世界如同冒失的少女失手跌在地面的化妝鏡子一樣,片片崩碎!
無盡的黑,他們爭先恐後地噴涌而出,吞噬着餘明的視線。
在那最後一點景象消失之前,餘明看到那男孩張嘴說了什麼。
那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里,是一種他沒聽過卻又覺得有些熟悉的語言。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彷彿聽懂了男孩在說什麼。
男孩在說:
“你終於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