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齒輪
“滴答~滴答~”
剛剛結束的一場小雨總算讓炎夏的高溫稍稍退去,殘留的雨水從房檐上顆顆墜落。
白色的兩層小樓前,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走到敞開的門口,收起雨傘,抖了抖上面的雨水,隨後走了進去。
一樓大廳中間放着幾排長椅,零零散散地坐着十幾個人。
內側是一張兩米多長的櫃枱,櫃枱後面有一道通往二樓的樓梯,樓梯兩側各有一扇門,隨後就是兩條長長的走道。
少年走上前去,看到一位穿白色護士服的青年女性坐在裏面,正低頭拿着筆在紙上抄寫着什麼,彷彿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他輕輕敲了敲櫃枱。
“咚~咚~”
“你好,我來找張浩醫生。”
那位護士這才反應過來,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她放下手裏的筆,開口說道:“抱歉,張浩醫生一個月前退休了。”
少年皺了皺眉頭,他的病情一直由那位名為張浩的老醫生治療,最近幾個月沒來醫院,沒想到人家居然退休了。
自己的病情就張浩醫生最了解,要是找別的醫生還得重新做一堆麻煩的檢查。
正當少年思考着該怎麼辦時,年輕護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看你有點眼熟,以前找張浩醫生看過病嗎?”
“是的。”少年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我叫餘明,你應該能查到我的登記。”
聽到少年說出自己的名字,護士拍了拍腦袋,彷彿恍然大悟般說到:“噢,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經常頭痛的病人吧。”
不等餘明回答,她接著說道:“誒你最近怎麼都沒來醫院,按理說你每個月都得來一次醫院拿葯做檢查的呀。”
“我最近幾個月忙着畢業的事情,直到今天才有空過來。”餘明無奈的回答。
其實是張醫生給的藥效果越來越差了,檢查做了這麼多年結果每次都一樣,要不是今天正好沒事,我都有點不樂意來。
餘明心裏默默嘀咕着。
“那你去找霍恩醫生吧,張浩醫生手裏的病人都轉到他那裏去了,他那裏應該有你的病例。”
“好的。霍恩醫生在哪個房間?”餘明點點頭,問道。
護士回答道:“三號診室,就是張浩醫生原來的那個辦公室。不過你得稍等一會兒,霍恩醫生上午去泰藍城市醫院參加會診了,大概要五點才能回來。”
說到這裏,女護士臉上浮現出崇拜的神色,接著說道:“霍恩醫生來自紅堡,畢業於聖文森特醫學院,別看他年紀不大,醫術卻不比別的醫生差。本來張浩醫生是我們醫院經驗最豐富的的醫生,他退休的時候我們還擔心那麼多病人應付不過來呢,現在好了,霍恩醫生一來就解決了好多疑難雜症,好多隔壁區的病人都跑來找他看病呢。這麼年輕有為,聽說他還沒結婚呢……”
看到女護士彷彿有滔滔不絕之勢,餘明趕緊出口打斷:“好的好的,我坐着等一會兒。”
說完就往後面的椅子走去。
女護士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也許是在可惜自己的八卦之火才剛剛燃起就被餘明熄滅。
她拿起登記簿,寫上了餘明的名字,隨後接着做起了抄寫的工作。
餘明挑了個左右沒人的位置,在椅子上坐下。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吊鐘,覺得有些無聊,從旁邊隨手拿起一份報紙,也不知道哪位病人落下的。
《東南日報》是整個埃博里恩共和國境內發行量前三的報紙,
依靠着近幾十年通訊技術的發展,各地重大消息能夠及時傳遞。大多數完成了基礎通識教育的人都喜歡買上一份看看。
餘明剛翻開報紙,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小哥,看報紙吶?能不能給我讀一讀。”
餘明疑惑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聲音的主人,是個穿着樸素的老者,手裏提着個布袋坐在他後排。
面對餘明的目光,老人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我從鄉下來這看醫生,在這坐了半天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輪到我,正無聊的很。”
說著,他把手伸進隨身的布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蘋果,嘿嘿一笑,遞給了餘明。
“來,請你吃蘋果。老頭我不認識幾個字,你給我說說報紙上都講了些啥唄。”
餘明看了一眼老人手裏的蘋果,也不客氣,笑了笑接了過來。
“老先生,你這個蘋果哪買的,這麼大個?”
“害喲喲,可不敢叫什麼老先生,我就是個鄉下種地的。”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道:“這蘋果是我自己種的,這批種子聽說是多恩那邊新……新……那個詞叫啥來着?噢!研發!新研發出來的。”
應該是培育才對吧...
餘明也沒有去糾正老人的用詞,把蘋果在衣服上隨便蹭了蹭,張嘴就啃了一口,一時間汁水四溢。
“唉,好甜啊!自從霜霧出現之後,這幾年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甜的蘋果了。”
聽到餘明誇讚自己的蘋果,老人臉上的笑意更甚。
餘明一邊啃着蘋果,一邊攤開報紙,看了一眼報紙日期:1940年6月30日。
是昨天的報紙,他簡單瀏覽了一下大概的信息。
隨後三口兩口啃完了手裏的蘋果。
“咳~咳~”略微清了清嗓子,開始讀了起來:“我們先來看看頭條新聞:‘長安考古研究所發佈聲明,對鏡川古迹的發掘工作已經初步完成,確定為第一紀元的遺迹。’”
“哎喲!第一紀元,那豈不是幾萬年前的遺迹?”老人驚訝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老先生,也沒那麼久遠啦,我們現在的第三紀元才1940年,上一個第二紀元的歷史,大部分學者普遍認為應該是一萬一千年上下。唔……報紙上說這個遺迹應該是第一紀元末期誕生的,算下來應該是一萬四千到一萬五千年前左右吧。”
老人家撓了撓頭,說道:“一萬多年,那也了不得啊,挖出來什麼好東西沒?古代人的好東西多,聽說現在全國都在弄的那個電話線,就是從幾千年前的墳里刨出來的。”
餘明聽了老人的話,哈哈一笑解釋道:“那可不是挖墳挖出來的,很多文獻上都記載電話是在第二紀元晚期發明的,在第二紀元結束時都在運用,相關技術也一直保存到現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一直無法正常應用,相似的案例還有很多,比如說古代還有能把炮彈發射幾千公里的火炮,飛到月亮上的大船,能用來談戀愛的方盒子,現在都沒辦法造出來。我也不清楚這些東西,紅堡很多學者在這些問題上研究了一輩子都沒弄明白。”
“小哥你這一說可讓我長見識了,古代人能把船開到月亮上這個事我倒是聽別人說過,那打幾千公里的大炮,還有什麼談戀愛的盒子,我還真是第一回聽說。”
老人把手搭在前排椅背上,瞥了一眼報紙,接著說道:“那現在外面那些電話線又是怎麼弄出來的,不是說研究了快兩千年都沒研究明白嗎?”
餘明想了想,說道:“據說第二紀元的電話線是用銅包鋼或者鋁之類的材料做成的,三百多年前的‘復興時期’有很多先賢嘗試按照古籍記載的方式去創造電話,但是都失敗了,直到六十多年前大發明家邁達尼嘗試用提純之後的紅鋯才成功製造出了屬於我們第三紀的第一部電話,後來經過幾十年不斷改良工藝,嘗試成本更低的材料,才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說到這裏,餘明不禁嘆了口氣,接着道:“即使是這樣,安裝電話線路的成本也還是極其高昂,並且通訊距離和穩定性遠遠比不上古籍上記載的情況。”
老人再次撓了撓頭,道:“小哥,你說古代人怎麼那麼厲害呢,能造出那麼多厲害的東西,咱們現代人怎麼就造不出來,這還是有流傳下來的配方和技術呢。那話怎麼說來着?噢!抄作業都抄不會!”
“這還真不好說,最早的先賢們猜測可能是技術的傳承和記錄出了問題,後來發現相當多的領域都存在這個問題。而且大陸各地,不管是北地六郡,還是東面的萊茵帝國,還是中部的自由城邦,加上西陸落日群島上的島民,還有其他大大小小一堆國家,都保留了一定古代科技,這些科技有相當一部分是重合的,但是絕大部分都無法運用。”
餘明略作停頓,咽了咽口水,接着道:“紅堡內的某個學派有個大膽的猜想,他們認為有可能是第二紀元末期,世界的底層元素髮生了性轉,這也能側面說明為什麼第二紀元的古人擁有那麼多強大的技術,卻還是那樣古怪地湮滅在了歷史長河裏。”
老人加快了撓頭的頻率,語氣帶些無奈地說道:“什麼什麼性轉?我完全都聽不明白,小哥你還是繼續讀報紙吧,再聊下去我這腦袋怕是轉不過來了。”
餘明愣了愣,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接着看報紙吧。”
隨後餘明繼續讀起了報紙:
“泰藍城東古礦業公司獲得魯庫尼礦區開採權,將於次月20號開啟對魯庫尼礦區的第三次開採。現招聘熟練礦工、食堂雜工、礦石分揀員......”
“議會正式通過新修訂的《治安法案》,將於7月3日起正式實施,具體修訂內容如下......”
老人拿出一個蘋果,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地聽着餘明閱讀報紙上的內容。
“紅堡各學院將於8月1日起,陸續開啟招生考試,請有意報名相關院校的學員提前做好申請......”
讀到這裏,餘明不禁有些黯然。
奶奶從前幾年開始記性越來越差,現在經常需要人照顧,不然我也會考慮去紅堡嘗試報考高等院校。
儘管現在大部分人完成基礎通識教育之後都是選擇直接工作,像餘明這樣能選擇繼續學習中等課程的人並不多,餘明完全不擔心剛剛從泰藍城第二中等學院畢業的自己會找不到工作。
但是如果能拿到高等學院的畢業證明,將來的就業空間會更加廣泛,薪水也可以猛漲一截。
餘明搖了搖頭,把思緒甩出腦海。
“吱呀~”
正當他準備繼續閱讀報紙,一陣開門聲傳來。
櫃枱後面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一名中年女士走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剛結束問診的病人。
護士抬頭看了她一眼,隨機瞥了瞥櫃枱上登記簿。
隨即向著座椅這邊的幾人說道:“劉三平先生在嗎?請到二號診室。”
聽到護士的話語,餘明身後的老人站了起來,對着護士大聲喊道:“在呢!我在這,我是劉三平。”
“終於到我了,小哥我先進去了,下次再聽你念報紙。”老人對餘明笑了笑,隨後提起布袋走向櫃枱后的二號診室。
路過櫃枱時,護士對他側了側頭,說道:“老爺爺,在醫院說話請不要那麼大聲,樓上還有在休息的病人。”
老人突然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定在了原地,羞赧得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剛有點緊張,一下子嗓門有點大,實在對不起......”
“好了你快進去吧,醫生還在等着你呢。”護士也沒再追究,指了指身後的房間示意老人進去。
“哎謝謝你,我以後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老人隨後走進診室,餘明低下頭繼續翻看報紙。
報紙上剩下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花邊新聞,沒了聽眾,餘明突然覺得有些無趣。
隨手翻了翻,就將報紙疊好放回原位。
隨後餘明坐在椅子上,看向吊鐘發起了呆。
鐵制的秒針不停地轉動着,餘明的思緒開始飄飛。
學校里的文史老師是個有趣的中年男人,有一次在課堂上他指着牆壁上的掛鐘——那是塊外殼用純銅打造的精美掛鐘。、
他對着台下一群十三四歲的少男少女們說:
“這個世界就像這口鐘,中下層人民就是秒針,辛苦走上那麼整整一圈,那些上流人士只需要走動一格,而那些最上層的掌權者、財閥、貴族只願意把他們尊貴的屁股微微挪動那麼一丁點。”
當時有位膽大的學生好奇地問道:“老師。最低層的人呢?那些勞工,那些農民,那些苦役,他們在哪裏?”
那位中年文史教師沒有直接回答學生的問題,而是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說道:“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為了掙一筆學費,在鍛造廠干過一陣子勞工。”
“魯庫尼山裡挖出來的礦石,經過我們的篩選,被送進熔爐里煅燒,用上千度的高溫煅燒,融成鐵水,鑄模后再一遍遍地捶打去除雜質,最後送進不同的工廠,經過一道道工序,被鑄成一枚枚精美的工業造物。”
他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閃,餘明在這個瞬間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裏的一絲一閃即逝的情緒。
像是悲痛。
亦有憤怒。
“他們成了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