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錨點
佐羅倫巡不下去了。
緩緩地走回鬧區,總有些地方在夜晚依然沒有午夜生物的侵擾,他不懂,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何在晚上依然人群聳動,車水馬龍,人們臉上都帶着笑容,歡鬧着走在夜幕下,搭着傘,滿臉紅暈,熙熙攘攘,來來去去。
他只覺得吵鬧,好像有個屏障將他跟這個世界隔了起來,一個厚實的氣泡讓眼帘中的街區模糊,望着身旁的建築直指天際,人們坐在他們稱為車的鐵盒子中,沒人騎馬,無人需要配槍。
無可置喙,那些不再自稱獵魔士的人將這地方打理得更好,比他記憶中的還好。
帶着左輪,和沒人在乎的尊嚴,碎片似的記憶,他邁開步伐,離開吵鬧,擾人清靜的街道
迷茫充斥着心頭,他與這世界無關,這世界也沒有值得留念的。
所以他開始有記憶以來做的第一件事,走,拔槍,然後繼續前行。
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過了好幾個日與夜
佐羅倫面前是一片荒蕪的沙漠,嘆了口氣,在路旁坐下,他搞不清楚現在到底發生了甚麼,搞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夜幕嵌滿了璀燦星斗,他卻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宇宙就是這樣吧,現在看到的星辰,很多已經不存在了
殘酷,而美麗
地球一直在轉,不停歇的一直朝着自己理應的毀滅轉着
人好似一直在走着,卻不知道最後該往何處何方行
荒涼的荒漠,他站起身,感到一股熟悉感,好像,自己本該就活在這一望無人煙的荒漠。
風還再吹着,帶動了衣裳,擺動了地上的沙,也帶動了很多無法道明的東西
沙落在沙上,然後慢慢的,有些會離開這荒野,有些已經在這裏上百年了
而自己,不知道自己會向哪,向何處去。
他忘了很多東西,但突地記其從前有個人曾告訴他:
「迷惘時,就問問身邊的沙吧,我知道你總會走到這的」
然後,佐羅倫閉起眼睛
經過的午夜生物,卻是沒有注意到他的。
又是幾個夜晚。
他走到了救下夕鈴的地方,報廢的車子和人類的屍體早就被清理乾淨,連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好像這裏從沒有死過人,而午夜生物的屍體在白天到來之時就會自己消失,像他們未死的同類般,這也是為什麼午夜生物的研究會如此緩慢的其中一個主因,連素材都沒有,自然不用提研究了。
忽地,
急促的喇叭聲從遠方傳來,一輛吉普車高速在荒野行駛,然後停在他身旁。
一張標緻的臉緊緊地貼着車窗,見到他之後,惡狠狠的比了個中指。
–
佐羅倫被夕鈴狠狠地丟到後座,一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輕人在前頭開着車,
「你去哪了?」夕鈴不爽地開始了質問。
「去思考人生的意義,還有薛定諤的箱子裏有沒有貓。」
「你知道你這樣會造成警察局和巡邏隊的麻煩嗎?保護人都來不及了還要花費時間來找你。」她繃著一張臉,直直地瞪着佐羅倫,眸子冷冽閃過,佐羅倫只覺得后脊發涼
「確實,雖然你不在編製下,但也算是領有執照,不論是生是死他們都得找到你,之後也得去給他們一個說法。」前頭開車的人說道。
「我應該沒跟你說過我失憶了。」佐羅倫沒理會前方講話的人,他只是覺得必須先給夕鈴一個解釋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
也不知道自己屬於甚麼地方,我只是覺得必須找出這個答案。」
「找答案的方法就是在荒野到處遊盪?這樣子甚麼都不說就搞失蹤?」她的聲音大了起來。
佐羅倫被搞得也有些火氣「我很迷茫,你知道不屬於這世界的感覺有多糟糕嗎?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會在乎我的人,我就算死在哪個犄角嘎拉,也不會有人在乎。況且,夕鈴小姐,我跟你也才剛認識沒多久吧?又與你有甚麼關係呢?何必要跟你報備甚麼東西?」
夕鈴呼吸一滯「我不就在這裏了嗎?你以為為什麼我要在晚上出來在這鬼地方亂晃?
你說過你會保護我的,然後就不見了,你曾救過我的命,覺得我就會這樣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失蹤然後不做任何事?」她氣的臉都脹紅了,顫抖着,拳頭髮洩似的打在前面的座椅上
「你就算要去尋找甚麼鬼答案,也可以先跟我說阿...」她聲音中帶着些許委屈,越來越小聲
佐羅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覺得自己在荒野中如魚得水、如古井的情緒被狠狠地用幾十斤的板磚砸地波濤洶湧。
「我...我,我不是沒有..」
「我只是擔心你阿...」細紋般的聲音小小聲地回盪在空間。
於是他說不出話了,負罪感有些遲來的塞住喉嚨。
佐羅倫第一次發現,自己死在外頭好像有人是會在意的,嘴唇抽了抽,自知理虧的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獃獃愣愣地將煙盒拿出來,
身旁兩隻手肘靠在膝蓋邊上的夕鈴一把將煙搶了過來
佐羅倫驚愕地轉頭,看着她像是一頭兇巴巴的小獸,將煙盒塞進自己的口袋
冷冷的說了一字「臭。」
他只好默默坐在一旁,像是丟了工作的社畜,一臉失意,和可憐。
「大姐頭,別生氣啦,眼淚是珍珠~我等等先將你送到夢月那邊,這幾天辛苦你了。」前頭的年輕人說道
「還是你要先去買點宵夜?滷味你覺得怎麼樣,要問問夢月想吃點甚麼嗎?」
見夕鈴氣呼呼地不想說話,他便隨手按開電台,然後音樂便從音響中流淌而出。
「Sharemeyourmadnessthatyoukeepin~」他自顧自地喃喃哼唱着
–
車停在一個別墅的大門前,
「我想跟這位大叔聊一下,沒問題吧。」那名年輕人如是說著,
夕鈴下車時,車門覺得自己看到了在彼岸的爺爺
年輕人反着跨坐在座椅上,臉卡在頭枕上「大叔你這樣可不行啊,完完全全的不及格喔。」
「你又是甚麼人?這件事又與你有甚麼關係?」佐羅倫一口惡氣未出,看着一名20幾歲的小輩在哪裏指指點點,心情又更不好了。
「哦哦,這點我等等會講到,你先聽我好好說吧。
既然之前救過大姊頭,應該了解她經歷了甚麼對吧,
你知道,在這五天中,除了我跟夢月從台灣趕來的第一天,大姐頭每天都跟我在外頭找你
次次都慘白着臉,可一次都沒有缺席,
她曾看着同伴的腦漿被啃食,屍骨被踐踏,
她最明白在夜晚出門的危險,理解一個不小心就會葬身那詭夜的風險,
恐懼着,顫抖着,卻咬着牙堅持下來了。
通常一個戰鬥人員,在經歷過一次這樣子的事件后,通常都需要做好幾個月的心理治療,
更何況,她只是個普通人。
她是真的很擔心你。
而你沒做到你承諾她的事情,大叔。」
年輕人彷彿刀削過的面龐肅然,隨便的神情似只是他的偽裝,深褐色的瞳孔中乘載着幾天下來天天跟瘋女人相處的怒焰,佐羅倫看到一條龍盤踞在前方,烈焰似冰。
車內,燈光黃黃、暖暖的,氣氛卻冰冷的好像都要結霜
佐羅倫沉默了半晌,藍色的眼眸盯着前方的男人「我會好好她道歉的,是我沒遵守諾言。」
「中國有句話阿,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要好好做到答應別人的事啊,兄弟」他笑了笑,空氣再度開始流動。
「拜託你好好哄好那個瘋子吧,
重新認識一下吧,」從前座椅的側頭伸出一隻手,
「我叫唐刀,是大姐頭學妹夢月的追求者。」他笑得肆無忌憚。
「我也是獵魔士,獵魔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