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殺死祂的方法(十)
103殺死祂的方法(十)
江水的江,營地的營。
江營是誰?
當這個問題出現時,夏景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一些畫面。
他看到了一個穿着破舊校服的男生,他留着不符合校規的長至遮住眼睛的頭髮,一雙眼睛躲在頭髮後頭,畏畏縮縮,又似乎在渴望着什麼,閃爍着光芒。
他總是駝着背,似乎想要將腦袋藏進肩膀里,僅僅是別人投來的隨意一瞥,都能讓他自卑地想要鑽進地里去。
他經常用崇拜的、感激的目光注視夏景,當然,那只是前期。
後來,他望過來的目光成了畏懼、害怕。
再後來,則變成了一種渾濁中帶刺的眼神。
隨着那些畫面一一閃現過腦海,夏景的神情也從若有所思,逐漸轉變為饒有興緻。
宋仰遲疑地問:“江營是誰?”
夏景回憶完畢,慢慢道:“一個早就已經死了的人。”
宋仰一愣。
“一個,”夏景一字一句道,“始作俑者。”
宋仰意識到了什麼,低聲問:“你又想起了多少?”
也在這時,前頭注意到他們沒跟上來的幾人停下了腳步,投來了疑惑的目光。
宋仰停頓了下。
夏景輕聲道:“等到離開這個副本再說吧。”
宋仰點了下頭,卻又忍不住瞥了眼夏景手中那兩把鏟子,問:“這兩件東西……是你和“江營”的嗎?”
“是。”
宋仰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然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雖然夏景沒有說得很仔細,但是直覺告訴宋仰,“江營”應該就是上一個副本中,那第二架直升飛機尾座左側的那位乘客,那個看起來有些古怪的男人。
四年前,這個男人竟和夏景一起闖過兩個副本——或者說,至少兩個副本?
這讓宋仰的心情有些微妙。
夏景忽然輕輕一拋,將這兩把鏟子給拋回到了原處。
宋仰愣了下:“你不打算把它們帶走嗎?”
夏景語氣淡淡:“為什麼?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他轉過頭來,注意到宋仰的神情,瞬間就挑起了眉梢。
他洞悉了宋仰此時此刻的思緒。
夏景似笑非笑道:“沒必要太介懷於江營這個人,我和他很熟悉,但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熟悉的關係。比起他,你才是更了解我的那個人。”
宋仰被看穿,不由輕咳一聲,有些不太自在,耳朵卻紅了起來。
夏景歪了歪腦袋,繼續道:“這麼說似乎不夠準確。其實很多人,包括江營,他們對我來說只是眾多有趣的人之一。”
“但你就是你,宋醫生,你是不同的,請對自己有些信心。”
夏景的語氣聽起來很隨意,好像他只是很正常地在談論某件事實。
可這些話聽進宋仰的耳朵里,卻讓他的唇角忍不住往上翹了翹。
宋仰不得不承認,他好奇夏景那未知的過去,當他發現有一個男人曾經頻繁地在夏景的過去中登場,他產生了一絲危機感。
可該怎麼說呢。
不愧是夏景?
三言兩語的,就把他這些煩亂的心情給驅散了。
這會兒宋仰的心情好得甚至就跟這明媚的晨光似的。
夏景走了過來。
宋仰牽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他想了想,又低頭問道:““始作俑者”的意思是……笑臉城的“始作俑者”?”
夏景輕點了下頭。
宋仰握緊了他的手,眸色沉了下來。
不論如何,解決掉目前這個副本才是當務之急。
一行人跨越那條河,穿過那片雜草叢生的農田,回到了小鎮裏頭。
先知的家就在主幹道的尾巴上。
這位幽靈一頭白髮,蓄着長長的毛茸茸的白鬍子,看起來十分慈眉善目。
他打開着門,坐在門口對着冷冷清清的大街招攬着生意,嘴裏說出來的話卻都是一些一聽就知道是在糊弄人的東西。
六個人無視了他,直接闖進了他的家門。
他們頂着那滯澀的空氣,分工合作,迅速地把整個屋子搜尋了一遍。
很快,他們就在裏屋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個長長的木箱子。
掀開木箱子的蓋子,揮開飄揚起來的塵埃,一具女性屍骨赫然蜷縮在木箱裏頭。
和他們至今為止發現的所有屍骨都不同,這具女性屍骨的身上不着片縷。
在這個副本里,屍骨身上的衣服就算早就爛光了,多少也能留下一些碎片,可這具屍體身上卻連一根毛線都無,足以證明她當初就是被赤/裸/裸地塞進了箱子裏。
結合先知“靈/肉相交”那句話,這個女孩生前遭遇了什麼,完全可以想見。
賈清忍不住罵道:“那狗東西,竟然把伊麗莎白給……”
想必當初,在“靈/肉相交”的過程中,伊麗莎白終於意識到自己正在干一件荒唐的事。
她必然掙扎了起來,而狡猾的先知或許是害怕這件事暴露出去會壞了自己的名聲,他索性在床上殺了伊麗莎白,直接將其藏屍進了這具木箱子裏。
此時此刻,明明知道這只是副本劇情,可當他們想明白這整個事件過程,幾個人還是不由憤怒了起來。
封識眼尖道:“她的肚子裏有紙條。”
伊麗莎白的屍骨渾身上下都沒有黑色文字,只有一張怪異的紙條躺在了她的白骨中間。
宋仰將這張紙條撿了起來。
或許是被神秘力量給保護住了,經歷了這麼多的歲月,這張紙條依舊毫髮無損,上面的字跡也清晰可見。
“撒謊者才是真正的惡魔,他們對他人做過的一切終將回饋於他們自身。”
娟秀的字體書寫着一股濃濃的恨意。
鄭樹啞聲道:“這就是伊麗莎白的願望吧,如果先知告訴她的實現願望的方法不是在撒謊,那麼後來伊麗莎白的願望應該就成真了!”
伊麗莎白被先知殘忍殺死,但她那充滿着不甘與恨意的願望卻成了真。
於是,小鎮掀起了風波,死亡籠罩住了所有人。
從那一刻開始,在伊斯鎮長死後說過謊的人,陸陸續續遭到了報應。
當然,從各種跡象上來看,當年這些鎮民們並非像玩家一樣,甫一說謊就開始孕育蝙蝠。
他們的“發作”時間點各有差別,因而滿口謊言的先知、壞事做盡的拉爾兄弟撐到了小鎮的最後一日,才死在了伊斯鎮長的墓前。邊崖道:“鄭樹之前說得沒錯,與其說當初是惡魔降臨了這個小鎮,不如說是伊麗莎白的詛咒降臨了這個小鎮。”
他也想到了一個問題:“所以,惡魔真的存在嗎?”
“伊麗莎白已經定義了惡魔的身份,”宋仰指着這張紙上的文字,說道,“她將撒謊者定義為了惡魔。”
大家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麼說來,他們要面對的主怪,就是所有這些幽靈?
幽靈們既是副怪,又是主怪?
封識蹙眉道:“可問題在於,我們根本傷不到這些幽靈。”
那些幽靈可以控制自身的實體化與虛無化,在這種條件下,玩家要怎麼才能夠殺死他們?
宋仰思索道:“如果幽靈們既是主怪又是副怪,他們擁有兩重身份,那麼我想,說不定他們也會擁有兩種怪物模式。在副怪模式下,玩家無法殺死他們。但是在主怪模式下,我們或許就能找到他們的弱點。”
可問題又來了,幽靈們的主怪模式要怎麼才能開啟?
夏景垂着眼思索半晌,忽然抬起頭,問道:“今天到目前為止,你們當中有人撒過謊嗎?”
大家一愣。
隨後他們反應過來——現在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如果他們一時之間沒辦法找到殺死主怪的方法,那麼第三個夜晚很快就要來臨!
而到了晚上,幽靈們又會出動,開始尋找因為謊言而被“惡魔”附身的人。
想到這點,大家的表情不由緊了緊。
可很快,他們就放鬆下來。
賈清抓了抓腦袋道:“我是沒有,我們剩下來這幾個人也沒必要對彼此撒什麼慌吧?”
鄭樹連連搖頭:“我也沒有。”
夏景和宋仰對視一眼。
他們兩人更沒必要。
他們再看向還未表態的封識和邊崖。
此時此刻,這兩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他們一個看向左邊,一個看向右邊,盤旋在兩人之間的氣氛非常微妙。
宋仰頓時沉下了臉:“你們兩個今天撒過謊了?”
賈清愣了愣,大驚道:“封哥你今天什麼時候撒過謊了啊?”
封識想到今天在河岸邊和邊崖發生過的對話,表情有些僵硬。
還有邊崖——
他輕咳一聲,似乎不希望再有人去追問他今天說過什麼謊言。
事實上,不論這兩人在今天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撒過什麼慌,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已經說出過謊言,那麼此時他們的身體裏很有可能已經孕育出了蝙蝠之軀,而今晚幽靈就會找上他們。
鄭樹慌了起來:“怎麼會這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他不想再失去同伴了!
封識整理了下表情,冷靜道:“先別管我們兩人的事情,我們現在要想的就是怎麼把幽靈轉變成主怪模式,大家都集中一下注意力思考下這個問題。”
宋仰揉了揉額頭,似乎沒想到事情會朝着這種走向發展,有些頭疼。
他想了想,說道:“你之前說過,玄學的東西只能用玄學的方式應對,我覺得這個副本之內應該會存在什麼咒語之類的可以讓幽靈們顯形才對。”
可那句想像中的咒語又會存在於什麼地方?
賈清急道:“這個先知既然還有那麼一點本事,那麼會不會這個咒語也藏在他家裏的某個地方啊?”
宋仰蹙眉道:“先把這裏再搜查一遍吧,實在不行我們就從頭到尾把所有鎮民的家都重新搜一遍。”
既然一時沒什麼頭緒,那麼就只能用上笨辦法。
時間緊張,一行人很快行動起來。
他們把先知的家翻了個底朝天,大汗淋漓。
他們確實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可惜這裏頭寫的全都是一些騙小孩的“咒語”。
即使是在這一堆騙小孩的話語裏頭,他們也並沒有找到任何看似與惡魔有關的東西。
於是他們又踏出了先知的屋子,開始一間間排查其餘的民屋。
在焦灼的氣氛當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從最開始兩人一間搜屋,到最後為了節省時間變成一人搜一間,他們速度越來越快,卻依舊抵不住天色越來越暗。
當幽靈們衝出街道,匯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龍捲風,直卷上天空的時候,邊崖和封識匯合在了一起,賈清與鄭樹就在他們隔壁屋子,臉色煞白。
而宋仰和夏景隔着一條主幹道與邊崖、封識遙遙相望。
幽靈們來到了主幹道的街頭,如同魚群般,開始了今晚的巡邏。
宋仰的臉色已經很難看。
他回過頭,沉着臉繼續搜查他所在的這間屋子,想要抓緊最後一點時間尋找出蛛絲馬跡。
沒多久,他聽到了遠遠傳來的賈清的驚叫聲。
——幽靈們闖入了封識與邊崖所在的屋子!
隔着一條主幹道和一面小小的窗戶,他們可以看到,對街那間屋子裏,幽靈兄弟將這兩人架到了“王座”之上,拿出了鞭子。
宋仰打翻了一件陶具,低低罵了一聲。
夏景扣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拉了過去,提醒道:“冷靜下來。”
在這種時候,更要保持冷靜,才能思考問題。
封識與邊崖因為謊言遭到了伊麗莎白的詛咒,如果今晚他們不能中途讓幽靈們打住,那麼這兩人必死無疑。
所以,想要救下封識和邊崖,他們就必須要讓這個副本在這之前就終結。
從過去兩晚的經驗來看,如果邊崖和封識不對他人進行指認,這整個過程不會超出三十分鐘。
解決主怪的方法,到底會藏在哪裏?
夏景眯眼思考了會兒,突然道:“我們再去鎮長的家裏看看。”
鎮長之家的第一次搜查是由賈清和鄭樹完成的,第二次搜查是由邊崖完成的,他們全都沒有發現任何新的線索。
但夏景始終覺得,如果這個副本內還存在什麼關鍵性信息,那一定是在鎮長的家裏。
就如他之前所說,雖然鎮長是死於拉爾兄弟之手,而非惡魔,但這一系列事件的起始,確實就在鎮長的身上。
有始有終。
終結這一系列事件的方法,應該也在鎮長的身上才對。
宋仰定了定心神,點了下頭。
兩人打開了屋子的大門,頓時,窒息感襲來,他們根本沒辦法呼吸。
對街,賈清和鄭樹已經屏氣闖入到了封識邊崖的屋子內。
他們在焦急地催促封識和邊崖對他們進行指認——只要封識和邊崖指認了,幽靈兄弟就得對賈清和鄭樹進行審問,這樣一來就能成功拖延時間。但封識顯然還不想做到這一步。
當宋仰和夏景打開大門,來到大街上,六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發生了交匯。
封識和邊崖微不可見地朝他們點了點頭。
他們相信彼此。
宋仰閉了閉眼,沉住氣,和夏景轉身就往鎮長之家跑去。
鎮長之家在主幹道的尾部。
這一段路很長。
換成其他任何人,在屏住氣狂沖的情況下,這一段路都至少需要休息兩次,換兩次氣,才能完成。
但宋仰和夏景一口氣就衝到了那裏。
他們沖入了鎮長之家,急促呼吸着,讓氧氣喚醒他們的大腦。
宋仰打起手電筒,兩人飛快掃視整間屋子。
此時此刻,鎮長和伊麗莎白都不在屋內,他們就和其他幽靈一樣去了主幹道上,這整間屋子此時都是空蕩蕩的。
窗邊擺着一隻空空的破舊花瓶。
角落裏是一張書桌,書桌上攤開一本厚重的書籍。
夏景回憶道:“賈清和邊崖他們說過,白天時,鎮長和伊麗莎白就在書桌邊。”
宋仰快步走到書桌邊,手電筒朝書本上一打。
幾行優美的字體以黑色墨水書寫在書本的空白處。
“要永遠相信你的所思所想,相信你的直覺,做一個有獨立思考的人。”
“你的大腦不會欺騙你,所以你也永遠不要被其他人的言語所迷惑。”
“人類只要足夠努力,就什麼都可以做到。”
夏景走過來一看,很快就辨認了出來:“這些全都是鎮長曾經對伊麗莎白說過的話。”
伊麗莎白顯然是一個非常聽從父親的孩子。
她謹遵鎮長的教誨,按照鎮長所期望的方式成長,成長為了一個堅定相信自己,並且不會輕易放棄的人。
這是她能夠洞悉鎮長之死背後的真相,並最終得以讓全鎮人自食惡果的原因。
而鎮長的這幾行字下,就是書籍本身的正文。
宋仰和夏景飛快掃視着攤開來的這兩頁紙張,直覺告訴他們,線索一定在這本書上,可到底會藏在這本書的哪裏?
忽然之間,他們注意到右邊那一頁紙上,有兩行字下面有着幾處小小的凹印,就像是曾經有人將筆抵在此處,凝神思考許久。
這微弱的痕迹非常容易被忽略,但幸運的是夏景和宋仰發現了。
這本書似乎是一部思辨型文學作品。
他們凝神這兩行文字。
“解決問題的辦法,永遠都是直面問題本身,看到問題的全貌。”
作者向所有者提出一個建議:
“現在,請你試着思考,你是否能用最簡單明了的文字,將你所面對的敵人概括出來。”
宋仰和夏景抬起頭,對視一眼。
這恐怕就是副本所給出的提示。
夏景道:“我們現在所面對的問題,我們的敵人,就是惡魔。”
“如果要用最簡單明了的文字來概括惡魔,”夏景頓了頓,“那或許就是惡魔的身份,祂的名字。”
也就是說,只要喚出惡魔的名字,或許他們就能召喚出惡魔的本體!
思及此,宋仰沉下聲,開口說道:“惡魔的名字就是——”
“撒謊者!”
話音落地,兩人飛快返身來到大街之上。
遠處街頭,幽靈們聚集在某間屋子外頭,他們正在為裏頭的一場酷刑而歡呼。
他們在瘋狂地吼着:“殺了惡魔!殺了他們!”
“殺光所有惡魔!”
——這些幽靈根本毫無反應!
這個方法沒起到作用,是方法不對,還是名字錯了?
兩人回屋,迅速思考了下,做出了判斷。
宋仰的眉頭深深蹙了起來:“應該是“撒謊者”不對,惡魔的名字不是這個。”
他又想到了什麼,道:“難道惡魔的名字是“格拉梅斯”?”
這個小鎮的名字?
他們透過窗戶又往外看了一眼,遠方的幽靈們還是毫無動靜。
不對,“格拉梅斯”這個名字依舊不對。
惡魔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總不至於要把所有鎮民的名字全部喊一遍吧?
可副本根本沒有提供給他們所有鎮民名字的線索。
宋仰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臉色微變:“……難道我們想錯了,惡魔根本不是這些鎮民?”
伊麗莎白的詛咒報復了那些鎮民,但是她的詛咒中,那句對惡魔的定義似乎並沒有實現。
這代表了什麼?
宋仰很快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性。
——這或許代表着,在這個副本里,真的存在一個實實在在的惡魔。
祂的身份是確定的,唯一的,是無法被他人所定義的。
祂到底會是誰,祂正在哪裏?
夏景沉思了會兒,忽然開口道:“宋仰,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從各種跡象上來看,伊斯鎮長是一個非常善良仁厚的人,他為什麼會建造出酷刑室這種東西?”
宋仰一愣。
夏景冷靜道:“我記得很清楚,小鎮事件記錄冊上提到過,那間酷刑室是在伊斯鎮長出事前一個月,由他親口提議建立起來的。”
“一個善良的,溫柔的鎮長,為什麼會想要建造出一個為了折磨他人而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