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39章 第39章

雨簾隔開了距離,這麼遠又那麼近,溫渝的聲音再次清晰起來。開放的廚房東面朝著院子,搭着一塊屋檐,她手裏拿着鍋鏟,站在那兒像是在炒菜,又不敢上前,說著最狠的話,做着最慫的事。

林凈寧踩着雨水輕輕走上前去。

院子裏的琉璃磚瓦潮濕暗淡,茶樹和梧桐蕭條落寞,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油鍋翻滾的聲音,倒平添了一些生活氣。

溫渝聽到動靜,抬了一下頭。

林凈寧已經走到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淡笑着看她,還有案台上的這些瓶瓶罐罐,東倒西歪的調料包,他看着她很認真的說:“炒菜不是這麼炒的。”

他聲音很低,很輕,很靜。

溫渝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看着他,雨水蹦進了眼睛裏,她故意放下鍋鏟,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近乎撒嬌的樣子:“那你來。”

林凈寧轉而走上台階,將西裝外套搭在低矮的門框上,挽起袖子,走到她身側,說:“雖然不怎麼下過廚,總歸比你強。”

溫渝嗤笑:“我看不見得。”

林凈寧:“這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

溫渝往後退開幾步,凝視着他的後背,還有那雙修長的手,這雙手抱過她摸過她,給過她很多溫柔:“做你的吧話這麼多。”

林凈寧微微側頭,笑了一下。

溫渝轉身去鋪桌子,舀了兩碗米飯,佈置碗筷,放了兩張凳子,林凈寧很快將炒好的菜端了上來,不免還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畫面。

他坐了下來:“嘗嘗看。”

溫渝胳膊肘抵在桌上,拿起筷子:“菜是我準備的,調料也是我放的,你不過做了一個炒的動作,好意思居功嗎?”

林凈寧笑:“那我該怎麼說。”

溫渝擺擺手:“算了。”

桌上放着酒和杯子,林凈寧遲疑的看了一眼溫渝,她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吃着菜,他倒了兩杯酒,環視了一圈廚房裏的鍋碗瓢盆,這麼多年這個院子第一次有了煙火,問:“這些都是你買的?”

溫渝停頓了一秒,才道:“等你太無聊了。”

這話乍聽像是女孩的嬌嗔。

林凈寧沉吟道:“昨晚——”

溫渝一副“哦,沒關係,我理解”的樣子:“昨晚學校忽然有些事要做,就沒過來,忙起來手機也沒電關機了,想着你應該事情挺多,也不會太在意吧。”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沒什麼停頓。

林凈寧總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溫渝咬着菜抬頭,眼神特別無辜:“你的事情忙完了嗎?”

林凈寧看着她,眼神微沉,頓了一會兒,給她夾菜,放下筷子,呼吸也變輕了,半晌才答:“差不多。”

溫渝慢慢笑了:“那就好。”

林凈寧問:“哪裏好?”

溫渝說:“哪裏都好。”

林凈寧一笑。

溫渝拿起酒杯給倆人倒了酒,輕道:“這是路上買的,度數不高,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自然是不能與攏翠園相提並論。”

林凈寧靜靜看着她。

溫渝拿起酒杯,自顧自和他的碰了碰:“先祝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外面的雨水慢慢變大了,靜聽還有風吹,溫渝笑笑,一仰而盡,又倒了一杯酒,玩笑一般的說著,“再祝你萬事太平長命百歲。”

林凈寧啞然失笑。

溫渝:“咦,還挺好喝。”

林凈寧也嘗了一口。

溫渝歪頭笑:“沒騙你吧?”

林凈寧“嗯”了一聲。

那頓飯吃了很久,溫渝總是很俏皮的說一些話,林凈寧時而應一聲,菜也是偶爾吃兩口,喝一杯酒,像是回到他們第一次在小餐館吃飯的時候,但林凈寧說不上為什麼,總是覺得哪裏不對。

林凈寧折騰了一天,其實已經很累了。

溫渝整理好廚房,出來的時候聽見他手機響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林凈寧已經按滅了,轉而對上她的眼睛。

她說:“幹嗎不接?”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話音剛落,手機又響起。

溫渝笑:“快接吧大忙人。”

林凈寧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下意識地去看溫渝,她已經轉身去了洗手池,正在彎着腰很認真的搓着泡泡,鏡子裏很清晰的看到了那個名字陳清然。

她一抬眼,林凈寧轉過身去接電話。

他走到屋檐下去接,聲音壓得特別低,低的近乎暗啞,話也很少,大都沉默,說話的時候點了支煙,不急不慢。

等到掛了電話,溫渝坐在椅子上玩手機。

林凈寧困意襲來,只覺得全身疲憊,走到她身邊看了一眼,她玩的是諾基亞很古早的一款蓋房子遊戲,打趣道:“多大人了還玩這個?”

溫渝頭也不抬:“好玩啊。”

“有那麼好玩嗎?”

溫渝說:“就是我有點笨,總是玩不好,明明看着挺整齊,怎麼蓋着蓋着就歪了呢,只能說最開始就歪了,你說對嗎?”

她說完這話,抬起頭看他。

林凈寧目光深沉:“也許是。”

溫渝莞爾一笑,看着他一臉倦意的樣子,推着他趕緊去睡覺,說我再玩會兒,他拗不過她,也確實困了,揉了揉她的頭髮,說別太晚。

這一覺開始睡得並不沉。

後半夜的雨水很大,林凈寧半睡半醒之間睜開過一次眼睛,床邊是空的,摸起來還有些冰涼,下意識叫了一聲:“溫渝?”

她的聲音很輕,打從門廳傳過來。

“你先睡吧,我出去看會兒雨。”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林凈寧沒放在心上,又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很熟,直到天亮,雨也停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抬手一摸,早已經沒有溫渝的身影。他以為她有事已經走了,沒有多在意,簡單梳洗,換了套乾淨的西裝出了門。

江橋已經開車等在外面。

林凈寧這麼低調的送陳清然去機場,基本沒什麼人知道,但想知道的自然知道,無非就是告知所有人包括嘉興那邊,有了京陽陳家的倚靠,那麼致遠還就有一線生機,陳清然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也安之如怡。

機場的候機樓上,陳清然戴着墨鏡和遮陽帽,一身清爽的碎花裙,像真是要回京陽做大小姐的樣子,只是看着林凈寧的目光有些不一樣了。

陳清然:“我等你來京陽。”

林凈寧只是笑笑。

等陳清然離開,林凈寧回到車裏,點了支煙,臉色很淡的問了句查的怎麼樣,江橋如實彙報:“還沒有查出來,楊總那邊也沒消息,但是——駱佳薇小姐給了一個地址。”

林凈寧抬眼。

江橋說:“要不要過去看看?”

駱佳薇不會平白無故這麼做,或許是李恪嚴的意思也不好說。事情走到這個份上,再拖延時間又有什麼意義。林玉珍攤了牌,李恪嚴沒有理由隱瞞。

林凈寧“嗯“了一聲。

江橋很快發動車子,掉頭上高速,去了地址上的宜城郊區,那是李恪嚴當年和前妻住過的房子,前妻去世之後,便很少再去住了,這地方少有人知道。

他們到的時候,天空大霧四起。

李恪嚴像是知道他要來一樣,已經備好了茶,特意站在門口恭候,看到他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還是從前的笑意。少年時的師生情誼,這些年已經被磨得掉漆,走的路不一樣,面對的也不同,但那種尊重還是會在。

李恪嚴說:“進去坐吧。”

林凈寧沒有說話。

李恪嚴緩緩嘆了一口氣,笑了:“早知道你會來找我,原來以為不會這麼快,也打算等離開再告訴你,這事憋在心裏太久了,也不想再瞞着了。”

林凈寧輕道:“十六年了。”

李恪嚴感慨:“十六年了。”

當年林凈寧還是個少年,無意間從林淮的書房找到了一張照片,後來才知道照片上的女人是他親生母親。但林淮這個男人實在懦弱,不堪託付,辜負了許詩雅。林凈寧記得自己去宜城大學找許詩雅的時候,還不知道他們都將面臨重大的改變。

或許那個時候,許詩雅已經認出了他。

李恪嚴聲音滄桑,娓娓道來:“她後來去找過林淮,想和你相認,老爺子看重家門聲譽,讓你姑姑把這事了了,你母親沒有辦法來找我幫忙。”

林凈寧雙手漸漸攥緊。

那一年是2000年,等他再去找,許詩雅已經消失了,對外稱是出國深造,任由林凈寧怎麼找都沒有消息,而林家像是沒發生過這件事,送他出國念書,對此事也是守口如瓶,沒人敢破老爺子的規矩。

李恪嚴說:“我讓她放棄你,她沒同意。”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李恪嚴再見到許詩雅的時候,這個女人像是被抽了魂,很快生了一場大病,這一病便再沒好起來,久了又多病複發,誰也不認識了,一晚上老了二十歲。

林凈寧很慢的別過臉去。

李恪嚴說:“她今年身體很是不好,這也是我回來的原因,這些年一直不敢告訴你,除了因為林家,也是為了你好,凈寧啊,過去的事過去就算了。”

林凈寧低低道:“您是說這麼多年,她就在宜城?”

李恪嚴沉默了。

林凈寧短促的笑了一聲,隨即眉頭輕皺,很輕很慢的吸了一口氣,低了低頭,過了很久才抬起來,聽見李恪嚴說了一個養老院的名字。

相顧再無言,李恪嚴便要轉身離去,忽然又苦笑着開口:“我見過你身邊那個女孩子,是叫溫渝吧,那是個好孩子。我這人雖然附庸風雅時而道貌岸然了一點,但是凈寧啊,別讓她走上你母親的老路。”

林凈寧倏然抬眼,臉上的戾氣已經不見了。

江橋走近提醒道:“老闆,公司董事會有消息。”

林凈寧閉了閉眼,轉過身上了車,但並沒有去公司,去的是李恪嚴給的那個地址,宜城郊區的一家養老院。他找了這麼多年,卻在這一刻有些慌張。江橋也看出來了,平日裏哪怕再大的事林凈寧都是一派從容淡定的樣子,這會兒卻雙唇緊抿,整個人很嚴肅。

江橋大概知道什麼事,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老闆,早上我去了一趟宜城大學,原來是想藉著駱佳微小姐打聽李教授的消息。”

話說到一半,停了。

江橋:“結果聽到了另一個消息。”

林凈寧無聲抬眼。

“溫小姐好像辭職了,我就多問了一句,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去哪兒了。”江橋說完,去看林凈寧的臉色,“要不要去個電話?萬一有什麼事情。”

林凈寧沉默了。

昨天晚上的溫渝似乎真的有些不對勁,卻還是很輕佻的與他說著話,沒什麼事發生一樣,但又和平時不同,那麼晚了去看雨,倒是頭一次。

“江橋。”他說,“我是不是做得太過。”

江橋不敢隨意評論,想了想正要說話,車子忽然打滑,方向盤失去作用,林凈寧一個踉蹌,扶着座椅把手,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人便向前一倒,車子很快便朝向馬路邊撞了去,瞬時之間天旋地轉。

所幸那天路上車少,沒有什麼大的碰撞。

林凈寧的頭磕破了,右耳也因為猛烈的碰撞一直在流血,整個人極度眩暈,他從後座拍了拍江橋的肩,江橋也受了傷,擔心道:“老闆,你沒事吧?”

“沒事,先下車。”

江橋一邊打120,一邊查看汽車的情況。林凈寧站在一側,扶着右耳,西裝外套上還有血跡,現場一片塵土飛揚,像極了風塵僕僕的樣子。

“怎麼會打滑呢。”江橋百思不得其解,“昨天剛去保養的車。”

林凈寧偏了偏頭,右耳幾乎耳鳴到他頭疼欲裂,灰塵從地上揚起,他的目光從一旁撞得變形的欄杆上,落到車後面的輪胎。

過了許久,他才道:“有人動了手腳。”

林凈寧平靜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天上有飛機飛了過去,轟鳴聲傳到地面,他不由得抬了一下頭,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12000米的高空,飛機一晃而過。

有乘務員正在播報:“dearpassengers,weletoayigairlines。iftherearepassengersinneedofhelp,wearehappytohelpyou。”

溫渝看向艙外。

飛機很快便要飛離宜城這個地方,再往前看過去,一望無際的晴日,藍天白雲空氣新鮮,她就像安德烈·紀德書里寫的那樣子,只是有些字眼稍做了改動:“我生活在遙遙無期的等待中,等待隨便哪種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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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便是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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