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那天早上張楚河上任校副院長,宜城大學舉辦了一次小小的歡迎儀式,但也只限於在會議室,張楚河為人低調,又是著名作家,從揚州的學校調過來這邊,算是高調,但說話很是謙和,這讓開會的所有老師都鬆了一口氣。
溫渝坐在靠後的位置,能做的就是鼓掌。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會議上張楚河特意提了一下溫渝的工作業績,對包括她在內的幾名助教升為講師表示祝賀。
顧世真找到時機,特意說道:“去年小溫老師就有資格做講師了,所謂好事不怕晚,今年也不錯,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李湘用手戳她,瞅了一眼前面坐着的臉色不怎麼樣的駱佳薇,忍着笑:“你看這紅臉白臉的,顧院長對你多器重。”
溫渝:“………………”
曾經以為學校是象牙塔,見慣了李碧琦在工作上的樣子,她只想去那些沒有勾心鬥角的地方,但是現在好像,沒有這樣的地方。學校也不過是個俗氣的小染缸,一句話轉十八個彎,你愣是聽不出來人家什麼意思。
散會的時候,溫渝走的早,李湘回了政治學院,她剛走到樓下,就看見張楚河站在車邊,也是一眼看到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溫渝小跑過去,恭敬道:“張院長。”
“跟我還這麼客氣,沒人的時候可得喊我張叔。”張楚河笑眯眯道,“我來之前去見了你爺爺,他現在恢復的很好,還讓我給你捎個話,說想他就回去看看,不想也回去看看。”
溫渝低眉笑了。
張楚河說罷,彎腰從車裏拿出來一個盒子,遞給她,說:“你說這老爺子,年紀大了倒跟個小孩一樣,特意讓我給你從揚州帶來的。”
溫渝接過,心裏感觸道:“謝謝張叔。”
就這會兒的功夫,走的晚的老師都下了樓,站在遠處看到了這一幕,如果說這是張楚河有意為之昭告四方,那這一招玩的是真好,看似是不經意的談話,實則已經擺明了態度,於是宜城大學的教師開始重新站隊。
等張楚河坐車離開,溫渝打開盒子。
這裏面裝的是一張簡單的黑膠唱片,唱片一側是爺爺寫的蠅頭小楷,琵琶語蘇州評彈,但她這沒有留聲機,一時之間還聽不了,看來爺爺是想她回揚州了。
事實上開完會已經中午,溫渝索性回了公寓。
她拿鑰匙開了門進去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林凈寧居然還在,而且正在陽台抽煙,聽到門響看過來,煙灰沉在煙盒上。
溫渝有些驚訝,關了門才道:“你沒走嗎?”
林凈寧“嗯”了一聲,似乎對她的語氣感到不滿:“今天沒什麼事兒,不成想你開個會這麼久。”
溫渝將盒子放在桌上,說:“我覺得還好,按道理來講你們這種公司開會應該更久吧,不過百分之八十說的都是廢話。”
林凈寧:“………………”
溫渝說完一頓,擠着笑看他:“你別對號入座。”
林凈寧:“你倒是挺了解。”
“可不是嗎,我——”溫渝說到一半停下來,差點把李碧琦禿嚕出來,“我在電視裏都看過多少次了,大同小異。”
林凈寧笑了一聲。
十一月的天氣是有些涼意的,但中午的陽光很暖和,溫渝的房間朝南,地毯上還放着幾本書,枱燈也隨意擱在一旁,襯得這個房子溫馨明亮。
林凈寧朝桌上的盒子看了一眼:“喜歡聽唱片?”
溫渝:“你怎麼知道這裏面——”
林凈寧沉吟了一會兒,凝視着她意有所指道:“這種盒子專門拿來裝唱片,而且價格不菲。”
他一眼就看得出來破綻。
不等她開口,林凈寧道:“別人送的?”
溫渝“嗯”了一聲。
林凈寧這回真是想多了,他第一直覺以為是溫渝那個何師兄,下意識地皺眉,撥開盒子看了一眼:“蘇州評彈。”
溫渝沒想瞞他,便道:“我爺爺寄過來的,他喜歡聽評彈,特別是蘇浙一帶的評彈,只是可惜我這沒有留聲機。”
林凈寧臉色瞬間緩和了很多:“要聽嗎?”
溫渝正要說話,手機響了,居然是顧世真的電話,真是讓她誠惶誠恐,說了兩句便掛了,聽見林凈寧問她怎麼了。
她猶豫道:“顧院長讓我晚上陪他去一個飯局。”
顧世真很會見風使舵。
林凈寧說:“什麼地方?”
溫渝調侃:“你的大本營咯。”
林凈寧失笑。
溫渝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他:“現在都快一點了,你不會還沒有吃過飯吧?我說的是早飯。”
林凈寧沉默的看她。
溫渝無奈嘆氣:“真不知道你怎麼長這麼大的,不吃早餐後果很嚴重的,現在你不覺得,等以後上了年紀就知道了,還有少喝點酒,你今年都三十多了——”
林凈寧倏而握着她的腰,堵住了她的嘴。溫渝雙目瞪圓,只聞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放在腰上的大手輕而緩,轉而親上她的脖子,輾轉嘶磨,聽他低笑道:“昨晚吃得挺飽。”
溫渝瞬間紅了臉。
林凈寧心情大好。
他終是沒怎麼樣她,抱着溫存了一會兒,也沒有再留下來,接到江橋的工作彙報,開車直接回了公司,順便帶走了溫渝的那盆十大功勞。溫渝故意膈應他說我要是不給呢,他會笑笑說難道不是給我買的。
溫渝搗亂:“別人不行嗎?”
林凈寧總是喜歡靜靜的看着她,說出來的話倒不那麼正經:“做過那麼多次,你覺得別人能行嗎?”
溫渝:“………………”
總算是連嗔帶氣的把這人送走了,溫渝依舊忙了一個下午,跟着文學院的老教授去系裏聽課,到了傍晚收到顧世真的消息,沒有換衣服,就這麼白襯衫牛仔褲的去了攏翠園。
這個地方來過那麼多次,溫渝輕車熟路。
包廂里人很多,有一些她不認識,但從做派看起來都不是什麼小人物,李恪嚴也來了,身邊一如既往帶着駱佳薇,也有一些其他的女同胞,都是抹胸短裙,像是生意場上的女人。
溫渝跟着顧世真坐了下來。
顧世真抬手看着中間的男人,給她介紹:“這位是金融街的應總,今後會接學校新樓盤的項目,小溫啊,都認識一下。”
溫渝有剎那間的疑惑,宜城大學的那棟樓不應該是林凈寧的項目嗎,但她那會兒想不了太多,生意場上風雲變幻,林凈寧這段時間確實挺忙,有時候心情也沒多好,或許多少都有些關係。
這個應總看了溫渝一會兒,笑道:“我們好像見過。”
那還是前段時間與林凈寧談生意的時候,兩個人都站在露台上,一個說著“這女人遠看着行,處幾天也就那樣。”,一個說著“失陪”便轉身下樓。溫渝就是樓下那個,喝了安眠藥迷糊着眼,跑過半條街來找林凈寧的女人。
應總樂了:“這世界真是小。”
溫渝不明所以,只是笑笑。
顧世真坐在一旁倒有些看不明白了,原來是想讓溫渝過來多見見人,剛好遇到這麼個機會,這好事兒別人上趕着都來不了,算是賣給新上任的張楚河一個面子,殊不知有些弄巧成拙,這個應總似乎有什麼想法。顧世真也有些坐不住,給李恪嚴使了使眼色。
李恪嚴將話題拐到了別處。
駱佳薇話少,嘴角撇着笑。
過了會兒,應總又提起溫渝,眼珠子在她身上溜了個彎:“聽說溫老師酒量一向很好,不知道肯不肯給這個面子。”
說著倒了三杯烈酒轉到溫渝面前。
這是把她當作外面能玩的女人了。
溫渝看了眼顧世真,逕自倒了杯茶水,站起來道:“不知道您打哪兒聽到的,我不太會喝酒,還是以茶代酒吧。”
應總沒吭聲。
李恪嚴道:“女孩子少喝點酒是對的。”
應總歪過頭,怒了努嘴道:“這點酒量都沒有,今後怎麼跟着顧院長出來呢,這不是讓人丟面子嗎。”
顧世真陪着笑:“要不我替小溫喝吧。”
一桌人都很安靜。
溫渝拿着茶杯的手動了動,像是拿着個燙手山芋,看着顧世真上下為難的那張臉,對面幾個女人都看了過來,沒人敢出聲,她緩緩吸了口氣,放下茶水,背挺得很直,道:“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
這一桌一半文化人,一半生意人。
李恪嚴最先開口:“什麼故事?”
溫渝淡淡一笑:“蘇軾被貶幾年之後,重新回京述職,對提拔他的司馬光依舊秉筆直言,後來的結果也不是很好,一大著名文人被繼續外放和孤立。”
這句話里有幾個詞,像是現實寫照。
溫渝拿起第一杯酒,道:“有一天蘇軾問婢女,自己腹中有何物。有的說都是文章,有的說都是見識,他的寵妾王朝雲卻說——”
話到此處,溫渝故意一停。
她看向顧世真和李恪嚴,目光最後落在應總身上,還是那種淡淡的有些輕蔑的笑:“學士一肚皮的不合時宜。”
這話在王朝雲嘴中那是揶揄,但被溫渝放在這個飯局,這些滿身銅臭和利益的人身上,這話就是利器,一句話諷刺了三個人。
溫渝說罷,三杯烈酒一飲而盡,當即直衝腦門,硬撐着道:“算是我這個做小輩的,敬三位長輩。”
這話有理有節,讓人挑不出錯處。
話音剛落,包廂的門被人推開了。
溫渝眼神有些迷離不清,都沒看清進來的人是誰,還是李恪嚴笑着招呼道:“凈寧啊,你怎麼過來了?”
林凈寧不動聲色的從溫渝臉上看過去,輕笑道:“剛好來這有個局,聽說這邊挺熱鬧,老師看起來精神也不錯。”
顧世真沒想到林凈寧會來:“一起坐坐。”
林凈寧也沒姑息,直接道:“顧院長做事真是雷厲風行,應總剛拿了項目就談上了,您不從商真是可惜了。”
應總嘴角的笑意慢慢散去。
李恪嚴剛要說話:“凈寧——”
溫渝卻手掌緊握,有些反胃,烈酒直上腦門,但依舊一副禮貌客氣的樣子,聲音不輕不重,截斷了李恪嚴的話道:“真是不好意思院長,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
包廂里的人面面相覷。
林凈寧臉色很快冷了。
溫渝此刻已經顧不上其他,撐着身子走到洗手間,胃裏一陣翻滾,難受了好一會兒,連着用涼水沖了幾把臉才好一些,只是頭特別暈,她不確定能不能撐到門口打車,想給林凈寧撥電話,靠在洗手間門口,手指有些不穩,手機掉在地上,彎腰去撿,頭暈眼花,剛站起來身子就有些搖晃,只看清有一個身影走了過來,她沒撐住,直接倒在那人身上。
這一輕砸,林凈寧心裏怵了一下。
不遠處的拐角,駱佳薇站在那兒。
林凈寧沉着臉,隨即將溫渝抱起來,目不斜視地從駱佳薇身邊走了過去,但對方似乎故意為之,擋在路中間攔了去路。
駱佳薇看着他,輕聲道:“凈寧。”
林凈寧神色清淡,只是輕輕抬眼。
他的目光里充滿了冷靜和淡漠,駱佳薇看着心裏一刺,轉而苦笑了一聲,像是不甘心一樣,看着他懷裏的女孩子,問他:“當年如果我沒走,你會愛我嗎?”
林凈寧薄唇微啟:“沒有如果。”
他說完沒再停留,抱着溫渝從側邊走了過去下樓。江橋將車子停在攏翠園的後門一個陰影處,林凈寧把溫渝放好在後座,摸了摸她的額頭,緩緩嘆了口氣。
江橋擔心道:“溫小姐這是喝了多少啊,要不要去醫院?”
林凈寧沉默半晌:“不着急。”
車裏的燈暗着,望出去可以看得到攏翠園的後門,一條幽靜的小道,風吹起來,牆裏邊伸出來的枝幹隨風搖晃,地上滿是斑駁的樹影。
江橋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溫渝,沒再說話。
烈酒喝的急了,沒當場暈倒都算好的。想必應總是知道溫渝跟着林凈寧的,要不然也不會來這一出。你弄我女人,我也搞你的。殊不知林凈寧讓了一棟樓,賠了三杯酒,到頭來還得溫渝再還三杯。原來人貨兩訖的事兒,這一回倒是麻煩了,林凈寧當下也是急了。
過了一會兒,後門有一堆人走了出來。
三三兩兩的道別離開,只剩下應總一個人站在一片空地處,有人去拿車。江橋正要開口說話,卻見林凈寧放好溫渝,下車前撂了句:“你留在車上。”
江橋看着林凈寧的背影,心裏一頓感慨。
這攏翠園的老闆多現實多聰明啊,後門這地方又清凈又沒有攝像頭,像他們這種人都是低調排場從後門走,誰能想到這也是個錯。
林凈寧從車上下來,一邊往過走,一邊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應總是背對站着的,還在低頭看手機,聽到聲音想要回頭的時候已經晚了。
江橋是極少見過林凈寧下狠手的。
林凈寧直接將外套扣在這老東西頭上,繞着脖子轉了兩圈,直接膝蓋就頂上去,將人拖進了旁邊的小巷道,只因動作太快,疼的人聲音都喊不出來,倒在地上趴了過去。他動作利落,打完了人將外套撿起來,拍了拍土,回到了車裏。
江橋看的瞠目結舌,匆忙間開車離開。
林凈寧活動了一下手腕,看了一眼身邊還在醉意中的女孩子,目光慢慢緩和下來,將外套丟到副駕駛座,對江橋黯聲道:“找個地方扔了。”
江橋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老闆,剛才嘉興來了電話。”
林凈寧抬眉。
江橋:“周副總明天就到。”
林凈寧沉默了一會兒,好半天都沒有說話。溫渝輕輕囈語,他偏頭看了一眼,抬手幫她整理了一下頭髮,無聲的嘆了一口氣,臉色越發的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