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二號角色

他們面對面坐在了路邊一個賣小吃的店鋪里。

柳絮飛這輩子也沒和塗大鵬一起坐在小吃店過，任何店都沒有。原因是過去她看不上他，現在她看不起自己，另外還有避嫌的問題，她一個上了歲數的女人，可不能再鬧出什麼讓別人嚼舌頭根子的事兒來。

她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偶然為之而已，來小吃店是她的建議，一來已是午後一點多了，肚子餓的不行了，所以不管塗大鵬驚訝不驚訝，她大大咧咧地叫了一碗面；二來她不打算和他多談，長談，面吃完了也就談完；三來這不是一家隱秘的店，碰到熟人聊幾句也正常，沒人見怪。面上來了，柳絮飛用筷子挑了挑面吃着，神態自若，吃了一會兒，她又問塗大鵬究竟有什麼事。

塗大鵬說了，但好似開鑼戲墊場子，好戲留在後面壓軸。他先是嘆息柳絮飛可惜，把自己的才華泯滅了，不在其它領域去發揮、去貢獻出來，而是執意要在一片漸漸荒蕪之地里去荒廢，去殉葬。他說他雖然玩世不恭，說話有時候不靠譜，可保證今天說的都是真話，心裏話，靠譜的話，完全出於對老同學的關心……柳絮飛不耐煩了，催促他有話快說，他這才說了和電視台領導剛才在一起吃飯的事，在一起的還有一個投資商和一個導演，說決定和電視台合作拍一部電視劇，劇里有個二號角色讓他在當地推薦，於是就在一瞬間突然想到了她。

“我是猛然才想起你的！就在剛剛，真的。我覺得你太合適了，無論從形象還是氣質上……那個人物就像是專為你寫，專為你量身定做的一樣，所以，我覺得非你莫屬……”塗大鵬沾沾自喜，那表情好像為別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想邀功一樣。可他沒想到柳絮飛聽完這事的反應，她竟然一口回絕了他。

“什麼什麼，你說你不能？不能演電視劇？”他大吃一驚，“怎麼不能，你就是演員啊！”

柳絮飛說她是唱京劇的，又說年紀大了，不合適，一句話，讓他找別人。

“找……天哪，二號女主角啊！這麼好的機會你竟然拒絕，別人還巴不得呢！就說咱團里，多少人想往這行里鑽呀？”

“那你找想往裏面鑽的人去吧，反正我不幹，我不行。”

“你怎麼不行？我不是也行了？我不是干主播了！我不是原來也唱京劇？唱京劇的不也播新聞了？天哪，你不會真是戲痴、戲傻子吧？！別人這樣說，我還不相信呢！現在誰不變哪？你看看我，變了多少回了……”

柳絮飛不知怎麼就爆發了：

“你變？你才沒變呢，別以為我沒看，你那也是新聞？你那才是一成不變照本宣科的玩意兒嘿，背背別人寫好的稿子罷了。也許寫都不用寫，東摘西湊就行了，千篇一律，耳朵都聽出繭子了，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使勁兒說，大事不說，小事拼了命的說，官大的出事輕描淡寫，拿官小的當替罪羊粉飾清廉，哪一場災難不是被你們弄成了一場浩大的歌頌呀，一點小恩小惠也會被你們吹得功德無量皇恩浩蕩，你們成什麼了，凈拿百姓的苦難開涮賺收視率，你們靠廣告養着，吸着企業的血為幾個百姓報報冤就自以為是，拿自己當法院，當包青天了……”上話是雷了，憋了半天乾笑了兩聲：“嘿嘿，反動哈……”

柳絮飛將這麼長時間的憋屈都傾吐了出來：“什麼反動？就是不同意見吧？我說的是實話，你要是敢報報我說的這個實話，我就承認你是播新聞。”

“你這人……”緊張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喂，我讓你出來拍電視劇，這跟我播新聞沒關係嘛！”

“有啊，電視劇裏面的人也都說的是允許說的話，發生的故事不是巨富富得讓你不相信，就是好到全世界都找不到的好人，再不然就是永遠勝利的抗戰、內戰片，再再不然就是古得不能再古的古代片，武打片；復古片永恆地歌頌誰也沒經歷過的輝煌歷史時代，歌頌死無對證英明得不能再英明的好皇帝；武打片武藝高得讓你懷疑這世上還需不需要高科技武器對付恐怖主義……”

“呃……別，別說了……”怕她再說出難聽過激的話來忙阻止，“好吧，我算明白你拒絕的理由了，原來你是活在天上，而非地上的人，也許你還活在戲裏頭……哎，你活在戲裏頭就不假了？”塗大鵬終於找到反駁的話了。

柳絮飛想了想，說：“假！我承認。但是我知道那是假的，假的明明白白，別人不用告訴也知道是假的，是演戲。但是新聞和電視劇就不同，特別是新聞，明明報的是假卻要讓你相信是真，電視劇明明是胡編亂造的，也讓你相信是真，這就讓人難受了。”

“好了好了你也別難受了，你總是有你的想法我說不過你，我只是覺得你現在……算了，算了，我好心好意……就當我今天什麼也沒說，沒這回事好了。”塗大鵬覺得沒辦法說服就不想說服了，在他看來柳絮飛的看法太怪極端了，聞所未聞，要不就是她胡攪蠻纏。他皺起眉頭站起來，像是不準備跟她纏了，“我走了，你慢慢吃……”想起什麼又回頭，“哦，還有件事，我忽然知道你怎麼想了，你找着出路了對不？你時來運轉了，嗯，他會幫你出國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