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她做了外婆
柳絮飛剛剛去見了胡芳。
見胡芳距離胡芳給她打電話已經是從秋天捱到冬天又到春天了。
在這很長的幾個月的時間裏她謹慎思索、慎重行動，小心跟蹤女兒和與女兒有關的人，最後發現事實果然如胡芳所說。現在，她又從胡芳那裏知道了知道和不知道的事，證實了需要證實的事，就一門心思急切想見到女兒了。
女兒照舊神出鬼沒，又有一段沒回家了，而現在找她只需在那個畫家住的地方守着就行，地點是胡芳提供的，其實不提供她自己也發現了。她正要逮住女兒，這個決定是才下的，卻想了很久猶豫了很久。她傷心，女兒和那個人同居好幾年了，在她眼皮子底下，但多少人知道了？只瞞着她一個……這已不算什麼了，震驚的是那孩子原以為夭折了，居然真活着！他活着就意味着女兒做了母親，而她做了外婆……天啊！初聽到女兒質問根本不信，再被胡芳證實還是不信，直到請出了人證——那個帶走孩子的女人。
女人有點年紀了，穿着打扮已經城市化，氣質卻仍是進城民工的樣子。
女人說：“她年紀有那麼大才生孩子，當時和可音住一間病房，同一個產房生孩子，因為阿姨當時表示了罪犯的後代寧可不要，她聽到了，就賄賂了同情她的護士，把可音生下的孩子與自己的孩子對換了。”
她不記得有這回事，也不記得這女人，就問：“那孩子不是生下來就死了？”
“死的是我的孩子。”
“怎麼會？”
“會呀，因為阿姨說了那孩子純粹是個意外，而且又是罪犯的孩子……”
“我說了嗎？”
“說了說了，你們又不想要，我們又沒有，所以，我這樣做也是……哦，有個說法，叫雙贏啦。”
“什麼雙贏，你這是犯罪呀！”
“當時不知道呀，直到胡芳勸說……哦，我，我不是故意的啦，所以我才同意讓你們見，至於你們想認孩子，或者怎麼樣，我也沒話說了。”
她還是不信：“這麼多年了……”
“不信當年那個護士還在，對了，還有高科技，可以做dna鑒定的啦。”
“那你為什麼又讓我們認？不合情理呀！”
“因為我老公發現孩子根本長得不像他，也不像我……哦，忘了說了，這事是瞞着他的，總之我倆離了婚就是。我呢，也越來越覺得這樣做缺德，到最後害己害人……”
她仍然不信，可直到見到孩子……
那孩子在屋裏，後來女人把他叫出來……
看看孩子的確如胡芳之前所說，像秦子明，特別是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胡芳還說了秦子明潛回來又逃跑了的事，還說秦子明基本已經認下了這孩子，這就真的證明，孩子真活着了。
真是孽緣未了啊！她在感嘆之後想，那麼，她該不該認下這突如其來的外孫呢？這女人是真讓她認還是說說的？認下了又怎樣？……剎那間，她動了那麼一點點認下的念頭，連自己都吃驚。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事觸動起她不堪回首隱藏多年的私隱，讓她重溫了當年懷着可音的羞辱和苦楚，所以，痛心之下以心度女兒，以心度這孩子動了憐惜之心。
這不完全是女兒的錯，她後來想。女兒雖然當初在擇偶這件事上有眼無珠，在孩子問題上也有錯，但畢竟結婚了。孩子無罪，他來到這世上是無辜的。問題是，如果認下又怎麼辦，女兒的臉面往哪兒擱？離婚以來一直獨身突然冒出個孩子她怎麼自圓其說？不認吧，如果這孩子真是她的外孫呢？於心何忍？唯一……不得已的辦法，那就是可音與秦子明復婚，但秦子明是罪犯呀！又否定這辦法，懷疑是胡芳胡說八道了。可胡芳為什麼胡說八道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她只好來找女兒了，這是她在這裏守着堵女兒的原因。她不願像個街上的潑婦，闖進去和女兒大吵大鬧，她還是隱忍的，決定在那個樓外面守着。她總要進出的吧？她就在附近來回踱步，為了避免遇到京韻門前的熟人還得老注意低着頭溜邊，像個神經病，或者遊魂。
天漸漸暗下來，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下大了，過往的汽車嗤嗤急速地在路面馳過和匆忙趕着回家的人交織，街面頓時顯得擁擠骯髒起來。柳絮飛頭上、身上都淋濕了，走了好久了，可還沒看到女兒，直到沿街的店鋪都陸續亮起各色的燈來，花花綠綠映照在兩旁濕漉漉的地面上，像滿地碾碎的落花。
這些年店鋪是越開越多了，人也越來越多，人心也越來越隔膜叵測了！柳絮飛感嘆着還沒忘了時時注意姓喬的住的那房子，想要逮女兒個正着。但女兒好像提前知道了自己在這裏守她似的，愣是沒影像蒸發了。一陣風刮來，頭上悉嗦的葉子都好像在嘲笑她了，她因寒冷瑟縮着心裏就更怨女兒了。女兒犯了和自己同樣的錯誤，這令她痛心也接受不了。這麼多年來，她驕縱女兒，但因害怕提防女兒重蹈覆轍，對女兒的行動還是處處警惕和有所干預的。令她後悔不迭的是，當年沒堅決阻止女兒去什麼天堂樂隊唱歌，否則就沒有秦子明，沒有那個失敗的婚姻；又假如她能在事後及時給女兒物色一個靠得住的，以後也就沒有那個姓喬的什麼畫家的事了……
柳絮飛倒不是完全保守的人，她也知道如今的年輕人哪個不是戀了就同居的？問題是可音經不起一錯再錯了，況且，難保這個姓喬的和當年那個毀自己的喬革命不是一路貨色。女兒瞞着自己，有可能就是拿不準那小子的感情。他要是有誠意還不主動要求來見自己？女兒隱瞞非出自本意，就是無奈。
柳絮飛越想越是那麼回事，當初女兒讓秦子民纏上了是個錯誤；女兒不愛他，現在愛上一個愛的，他卻不愛她那豈不是更糟了！想到這裏內心抽搐，五臟六腑都跟着疼起來。她想起自己在感情方面是怎麼完的，那是自從和嚴克己那段感情完后她的愛情也就徹底完了，和於忠誠那就是無知無覺的木頭人，湊合著過日子，根本沒有愛情可言。她的愛情給了嚴克己；仇恨給了喬革命；無愛無恨給了於忠誠，這就是她的一生。
她覺着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走到這一步的，那時候追求她的人很多，她明明選擇的目標很明確竟然還走到完全沒有預料的地步；就好像你明明走的是康庄大道，命運卻偏把你引向了荊棘叢生的險惡暗道，何況涉世不深的女兒。
說到底，女兒在婚姻感情上重蹈挫折的覆轍，這比她自己深陷其中還難受。因為好比睜着眼跳火坑，明明知道火坑卻沒有及時拉住女兒，這自責的感覺當然痛苦，好比慢刀子拉肉，一點點地啃嚙。
她又想起那孩子，可音有了這孩子怎麼辦？即使她柳絮飛最終認可姓喬的那小子，這小子肯定也會覺得吃虧不能接受而和女兒吹了，那女兒怎麼受得了？最壞的打算就是，女兒不得已回來了，也許把那個孩子接回來，在一起過，以後還有沒有婚姻的緣分就看命吧。柳絮飛連女兒的未來都看好了，看死了，就那麼回事了，心裏不免悲涼，腳步變得沉重起來，守着要見女兒的心情也忽然沒那麼迫切了，甚至希望在這種心情下不見最好。
然而，可音在哪裏呢？她在這條路上自午後走到黃昏，又從黃昏走到晚上，走到肚子都餓了還沒看到女兒。是自己沒留意，還是女兒早回來了，已經進到那小子住的樓里去了？她想着慢慢回身，朝着被街邊燈光照得昏昏迷濛的細雨中眺望過去……
--作者有話說-->